九州.仙音赋

第九章 柳絮飘飞始绸缪(2)

驿丞方才和折絮分了货钱,正喜不自胜,忽然被槿年和锦瑟二人挡住路途,止住脚步奇道:“陈公子,陈夫人。”

槿年对着驿丞淡淡微笑,声音温润如常:“驿丞,我们夫妻二人想跟你做个买卖,价钱绝对不会亏待于你。你可愿意接这笔买卖?”

驿丞一听又有钱赚,两眼都冒着绿光:“公子请说,只要我办得到。”

锦瑟上前一步,对着驿丞道:“我家相公想跟你打探一下卫世子妃的事情。”说完将一半大不小的珠子放到驿丞手里:“这个虽比不上方才的珠子,可是也足够从你口中买到所有的消息了。”

驿丞将珠子放到眼前,使劲擦上一擦,瞪着大眼细细观看。锦瑟轻笑一声:“假不了的,难道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驿丞将珠子收回怀中,谄笑着:“夫人说笑了,是真的,是真的。不知道公子和夫人想知道些卫世子妃的什么事?”

“这里说话不方便吧?我看还是回厅里好好说说。”锦瑟淡淡道。

灯火通明的房中,三人对坐,素衣泡上壶茶水,将桌上的玉色茶杯斟满,恭敬地立在一旁。

槿年问着驿丞:“不知现在卫国是谁在当家?”

驿丞陪着笑:“要说起这卫国谁当家,当然是卫国国君。只是现在抱病在床,世子又是个痴呆,是以,卫世子妃折絮是里里外外全操持着。”

槿年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可知道这世子妃究竟什么来头?”

驿丞干笑道:“这,公子问的,七国之内谁不知道世子妃出身啊,乃是折老将军的长孙女,出身将门世家,刀枪剑戟,无一不精,用兵布阵,无一不通,绝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听着驿丞的话,锦瑟望了槿年一眼,悠然开口:“这些我们自然知道,我们想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

驿丞一听这话,脑门上冷汗直冒,已然全无方才的轻松,擦擦头上的汗珠:“夫人怎么肯定我对这位世子妃就那么了解?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驿丞不必谦虚,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锦瑟淡淡的打断驿丞的话,声音有些发冷。

驿丞站起身来,对着槿年道:“想必公子也不是什么燕国来的商人吧?何不坦诚相待?”

槿年呵呵一笑,拂拂袖袍:“驿丞,我们隐瞒身份自有道理,不方便透漏。关于卫世子妃的事,还劳烦你能坦诚相告。若是有所隐瞒,我能给你一颗夜明珠,自然也能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成夜明珠赏玩。”

驿丞一听槿年的话,脸都黑了,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陈公子但问无妨。”

槿年不愧是七国里出了名的温润公子,性子永远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我问你,卫国公为何会抱病?”

驿丞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声音都颤抖不已:“前些天大战,郑国降了,楚公让楚世子玉送来许多珍宝,楚世子离去后不过七日,国公就染上了极重的风寒。一直卧病在床。”

槿年和锦瑟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楚国的动作,比他们早。若是卫国公一死,卫国必将内乱,楚国是看准了卫国君亡后,卫宫无人,如此一来,陈国在北方就少了一块天然屏障,不愧是楚玉,这步棋走得太狠了。虚是对着卫国而来,实则矛头全部指向陈国。

锦瑟转过脸望着跪在地上的驿丞:“这么说,卫国公是活不了了?”

驿丞哆嗦道:“看着是活不过明天了。公子、夫人,你们问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真不知道了,世子妃折絮是难得的好人,卫国就全只靠她来主持大局,”

槿年对着跪在地上的驿丞挥挥手:“你走吧。我们没有什么可再问的。”

驿丞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去,锦瑟看着狼狈而去的驿丞,轻声发笑。

槿年捉起桌上的茶杯押下一口茶水,对着素衣淡淡道:“素衣,收拾一下,连夜赶去卫宫。”

一路上秋风习习,凉意不断从马车的窗户外吹进来,锦瑟和素衣窝在马车里,槿年坐在一边,车夫的鞭子挥的挺快,借着明亮的月光,路途还算看的清楚。挂在马车前面的灯笼在行驶中摇摇晃晃,槿年看着将手缩进水袖的锦瑟,关心的问:“锦瑟,是不是冷?”

锦瑟转头看看身边冻的缩成一团的素衣,对着槿年摇摇头:“方才是在想事情,才不自觉的把手掩在袖子里,我不冷。”说完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粉色披风,欲要给素衣系上。

素衣朝后一缩,有些受宠若惊:“世子妃,天凉,还是你穿着吧。”

锦瑟对着素衣微微一笑:“我不冷,再说,我身子强健,你把披风快些披上,这是命令。”

槿年对着锦瑟轻声道:“别让了,我记得箱子里还有棉衣。拿出来披上罢。”

素衣一听,登时一拍额头:“对呀,差点给忘了。”说罢起身在箱子里一阵翻拾,扯出一件大红色的袍子,素衣盯着手里的袍子迟迟没有穿到身上。

锦瑟起身接过素衣手里的袍子,将自己的粉色袍子塞到素衣手里:“这件还是我来穿吧,看你素气的衣裳穿惯了,衬不起来这么艳丽的颜色。”

素衣接过锦瑟手里的披风,突然有些心堵。怔怔的看着锦瑟将红袍裹在身上,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之色,声音里有几分感动:“世子妃…….”

锦瑟抬起头来,微笑道:“恩?什么事?”

素衣被锦瑟的问话惊醒,突然收回神来,轻轻摇摇头,恭敬道:“没,没什么,世子妃小心别着凉。”

锦瑟仍是微笑着点点头:“好。”

折絮前脚踏进宫门,才换下衣服,后脚就有仆婢来禀:‘卫国公崩。’

还没来得及赶往安室殿,又有侍卫来禀:“陈国世子、世子妃求见。”

折絮索性直接派人将槿年和锦瑟二人请至安室殿相见,回来的路上,折絮左右思想,总觉得陈木槿的身份很是可疑,突然想起曾听卫国公说过,早前燕国派使者出访陈国,曾献给陈国公一颗北极水色夜明珠。有略一思忖,陈国世子名唤槿年,国姓陈。陈木槿,分明就是槿字的拆写。是以现在槿年和锦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过于惊讶。

锦瑟和槿年来的正赶巧,想着若是卫国公还有一丝气数,还能设法施救,好巧不巧,他们才踏进卫宫门,卫国公就断气了。

倒不是锦瑟不想救卫国公,着实是她现在有心无力,刚刚才救了郑国公,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再次的自残。

第二日卫国秘密发丧,将卫国公安葬。对外依旧宣称卫国公抱恙。直到三日后,卫世子单即位,才张贴告示。

四方之国借着祝贺之名,前来卫国,实则是对卫国虎视眈眈,谁都想来分上一杯羹。折絮看得清楚,但是面上的礼数却一点也没有失却。

世子卫单其实并非生来就是痴傻,内宫传言说世子十五岁去往折将军府,回宫后不几日就发起高烧,七日不退。待诊治好后,醒过来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卫单十七岁该选妃的时候,所有的大臣,官宦全都不愿意将家中女眷献出,是折絮挺身而出,嫁到王宫,守在这位傻世子身边,一守就守了七年。

各国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卫国公一死,全都认定了卫单无能,折絮又是一介女流,撑不起什么气候。伏在周边的各个侯国隐隐欲有所动作。

现在陈国若是想自保,退而隐起身,不参与卫国于诸侯国之间的争斗还能平安个几年,但是一旦掺和进来,势必会和卫国同生灭,就连同盟的晋国,也会落井下石。唇亡则齿寒的道理,谁心里都明白。

果然卫单即位不足一个月,东面的鲁国就兴兵来战。来势汹汹的鲁军一路披荆斩棘卫国边境百姓颠沛流离,深陷在战乱的凄风苦雨。

锦瑟目睹满王都逃难的百姓,忽然有些明白谪仙的话了,音出六觉,乱世化冢。

槿年看着站在城楼上的锦瑟,提步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卫国王都的大街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后,会有一个拯救他们脱离战乱的君王出现。”

锦瑟没有回头,看着天边圆圆的落日,那颜色正好似染满了鲜血的红,触目惊心,城下的百姓在暮光的映照下,书写了一部乱世哀歌,凄楚无比。

“为什么要有战乱?要有厮杀?权利,真的就那么重要么?为什么,这里不能像六绝山上一样,美好而又宁静呢。”

对着锦瑟的疑问,槿年答不上话来,只能负手陪在她的身边,不言,亦不语。

卫国和鲁国的这场战事已经进展到了白热化,再打下去,只怕卫国城亡指日可待,现在的卫国,就如同是放在虎口边上的肉,根本没有任何侯国会来支援,槿年也是命陈国按兵不动,虽然卫国国亡对陈国不利,但那至少也要三五年以后,比起现在和卫国一起被灭好上许多。

这一日萧风瑟瑟,刚刚才入九月的的天气,刮起了阴风,早上还飘了几朵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雪花。

卫国王后折絮亲自挂帅,手提长戟英姿风发,站在卫国几万军士面前,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豪气万千:“身为卫国军士,誓死捍卫疆土,这便是一个战士在这个乱世所要有的精神。今日,我折絮同我卫国的赤胆忠心的将士们同赴沙场,保家卫国。”

锦瑟和槿年二人随着折絮站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女子,就连睥睨天下的将军站在她的面前,也逊色几分。

点将台下,士气高涨,振奋的喊着:“同赴沙场,保家卫国!同赴沙场,保家卫国!”

尽管卫军的士气振奋,但是锦瑟和槿年心里都明白,这场战争,卫国必败。他们心里清楚,折絮心里也清楚。

缓缓调转马头,折絮微笑的对着锦瑟他们二人,“世子,世子妃,你们已经在卫国待了许多日子,现在卫国局势混乱,卫国没有余力来保护二位的安危,还请二位今日就回陈国去吧。”

槿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有锦瑟向前走了一步,对着折絮道:“世子妃,我陈国处境也是万难,想助你卫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你体谅。”

折絮打下马来,走到锦瑟身边,神情有些黯然,似是乞求:“妹妹,我知道这场战事,想必要马革裹尸,血染疆场,早已做了必死的准备,只是卫单痴傻,我不想让他背负一个亡国君主的骂名,若是他荒**无度,听信谗言,暴虐荒政也就罢了,可是他痴痴傻傻,什么也不知道,若是亡国的骂名硬加到他头上,对他是不公。我这一去,希望妹妹能将他带出卫国,以后给他改了名字,随便取个张三李四的名字,让他好好过自己的傻日子去吧。”

锦瑟握住折絮的手,这是折絮护卫卫国唯一皇脉的责任吗?她浅浅的问:“折絮,是为了什么?为了保护卫国唯一的皇室血统么?”

只见折絮反手握住锦瑟,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极淡,极平静:“妹妹,我不是单单为了保住卫国皇室的血脉,我更是为了保护我的相公,我心之所系的男子。可能,你听来会觉得有些可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折絮似是在诉说着自己即将消逝的人生里唯一美好的回忆,声音那般轻,那般美:“我才只有十三岁,还未及簈呢,那时候院子里的花开的真好啊,他就静静地站在花丛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是什么书呢?爷爷总是让我看些兵法,他说书的名字叫《九州志》【注:就是列国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本书。从那天以后,他时常来折府,捎来好些我听都没有听过的书。一来二往,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就定下海誓山盟了。我这一生,在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了此残生,他现在这样,很好,不会知道我死了,也就不会伤心难过。”

折絮说完这些,决绝的从锦瑟手里将手抽出,跨上马背笑的如同天边的朝霞。马鞭一挥,带着几万士兵奔出城门,赶往几百里之外厮杀的战场。

锦瑟和槿年折回安室殿的时候,整个大殿里空空荡荡,看来谁都知道这场战事的最终结局,折絮前脚才踏出王宫,这些原本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仆婢侍从们就将这里洗劫一空,全都逃走了。

卫单抱着一本书册子,正坐在安室殿龙椅前的玉阶上,身着黄袍,头戴冠冕。疏装的齐整。锦瑟疾走两步站在他的面前,将他手里的书册抽出来,柔声道:“卫单,起来,我和槿年带你离开这。”

卫单看着被锦瑟从手中抽出去的书,疑惑道:“我要找我娘子,我不跟你走,我娘子说要我等着她。”说完负气的夺回锦瑟手里的书,重新埋头看起来。

锦瑟回身看看槿年,槿年对着锦瑟颇是无奈的摇摇头。

复又转回身,对着卫单道:“就是你家娘子让我来接你的,你家娘子现在在我家里,他说怕你自己一个人没得玩,让我来接你去的。”

卫单将手里的书放下,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锦瑟微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他坐在地上微微沉思,极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天真的笑意,比起不傻的人,干净的好像一张白纸,“好,我这就跟你去。”

他们一路上捡着僻静的小道行路,卫单抱着书册已经歪在马车里睡着了,身形随着马车晃晃悠悠,还打着小小的鼾声。锦瑟心里凄苦,现在折絮怕是正在战场上厮杀着吧,难得卫单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伸手替卫单捏捏披风,重新为他盖盖,槿年看着锦瑟的动作,一脸的温和,并未做声,此刻他的心里并没有像脸上那么温和。折絮带给他心灵上的震撼,着实不小,如何才是一种生死相随的爱?就是这样心甘情愿的付出,只因为第一眼认准了一个托付一生的人,不管这个人,他是痴是傻,是聪明还是狠毒,只是爱上了,从此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所有的心都只在一个人的身上。

槿年心里想着人是锦瑟,锦瑟心里现在想的是谁?是那个一直站在红梅树下的墨衣男子,时常伤害她,却又处处想着她。

大家各揣心事的时候,突然睡在马车里的卫单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好像做了一场地狱修罗的噩梦,站起来的身形把披风挥到坐在马车门口的素衣脚下。

锦瑟和槿年被突然惊醒的卫单拉回神来,有些迷茫。

对着立在马车里的卫单,锦瑟轻声道:“卫单,你怎么了?”

锦瑟忽然从卫单的眼睛里看到从未有过的清明,只听卫单口里低低呢喃:“她在叫我,她在叫我,你们听见了吗?她在叫我!”

坐在一边的槿年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显得很是疑惑,槿年问道:“谁在叫你?”

卫单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折絮啊,折絮再叫我,你们没有听到吗?她在叫我,快,快叫车夫停车。”说罢掀开帘子也不顾马车正在行驶,蹭的一声就跳了下去。

马夫急忙收住缰绳,卫单早就被马车甩出去好远,而且一直向马车背对的方向跑去。槿年随后也从马车里跳下去,锦瑟也追出来。素衣不能跟丢了主子,也跟着跳下车,却不巧踩在一个小石子上,把脚扭了。眼见着素衣受了伤,卫单已经跑了很远,槿年对着锦瑟道:“上车,返回去追他。”

马夫赶着车重新调转回去,一路追着卫单而去,可惜卫单是爬上了一条山路,槿年不得不留下马夫和受伤的素衣呆在山下看守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