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阙歌

第六十六章 三重门7

因为有卫国那样迎亲的阵仗的先例,这陈国来唐国迎亲的阵势丝毫不逊色于卫国,光是拉彩礼的马匹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唐王都亲自在城门下送亲了。这一日,天气晴好。出了城门驿道两旁的梅花全都开了,火红色的花朵星星点点缀在枝头,天地以白雪为幕,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宝马香车走在队伍最前头,我和岚凤乘坐的马车紧随其后。我放下帘幕,心中郁闷渐渐疏化,深深吐了口气。岚凤见我这般,只微微动了下唇,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唉,我不怪她,她长得就是一副冰美人相,莫说性格怪癖,冷漠了。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揭开门帘,看了眼队伍行进的路线,复又放下门帘,冰雕般的端坐在那里,不理我了。我知道,她刚刚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想要安慰我,可是话到嘴边了估计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岚凤是唐王从私下培养的暗卫中精心挑选的,武功上乘自是不必说,这容貌更是放在女子中也算拔尖儿的。就是这个性格嘛,得改改。当时唐王告诉我此次前行还有一个细作将同我一起,我还暗暗高兴来着,只是在见到岚凤的时候,我发现,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很明显,她是武士出生,性格冷漠,果敢,并且不打算与我同流合污。

出门忘了带汤婆,这马车里即便是吹不到外面的凛冽寒风,手也冻的厉害,来回搓着也不见暖和多少,决计下次再不相信诸葛神奇那什么摩擦生热的理论了。一想起诸葛神奇,面前就浮现那日我要离开之前,去找他讨酒,他挥挥手竟然对我说最后一坛十年梅干喝完了,我就知道这老家伙不刺激刺激他,他是不会说实话的。我威胁他若是不给我酒,我就把整个阳城尚未出嫁的女子全召集起来给他招亲。

他脸色瞬间冻结成盐湖的湖面,从床板下的地窖中摸出一个酒囊递给我,说是真的只剩这么一点了。哼,这酒囊做的这么精巧细致,明摆着就是给我准备的践行用的,还嘴硬。现在这个时候,喝一口梅干,定能暖和不少。我掏出腰间系着的酒囊,取掉软木塞,喝了一小口,顿觉神清气爽,暖气直冲脾胃。我把酒囊递过去给岚凤,她只扫了一眼我的酒囊,摇了摇头就没有下文了。我无奈,借花献佛不成,悻悻的塞好酒塞,借着酒的后劲儿打会儿盹。只是没想到这打个盹,一打竟然就打到了陈国都城昊城。岚凤把我摇醒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叫我吃午饭了。

直到下了马车才恍然觉悟,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土地了。岚凤说我整整睡了两日,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两日来我尽然未尽滴水,未食粒米,还能完好如初!摸了摸腰间的酒囊,看来这回诸葛可是给我弄了个了不得的东西。不知者不惧,不知者不饿,不饥。若是岚凤没有告知我已经睡了两日,我必定只以为自己不过打了个盹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番饥饿难忍,手脚无力。我虚弱的扶着车壁,只能看见前方公主由人搀扶着迤逦往宫中走去,扶桑花锦绣的嫁衣拖着长长的纱尾拂过这脚下的青石壁。这是我们唐国最美最圣洁的一朵花,如今开在了虽是寒冬却无雪的陈国。我轻轻唤了声岚凤,她方回过神来望着我。

“世子恒可有来接?”

“不曾见到,说是在宣武殿等候。”

这么不懂行情,做戏也要做足啊,卫国世子还在城门外亲自迎亲呢,如今陈世子是连面都未露,这是做给我们唐国看呢,还是做给陈宫里那位世子妃看呢。世子恒的世子妃是他的表妹,相传早年其父为国捐躯,其母忧伤过度也紧随其后去了,留下这独女在世上,陈皇后又十分喜爱这孩子,于是让陈世子娶了她为妃,也算是庇护她一世了。最重要的还有一点,不出意外,这也是变相的巩固了陈皇后世家的荣耀,搞不好她们家连出了两位皇后呢。我觉得我的这个想法若是讲给岚凤听,她一定会更鄙视我,觉得我太现实了。想想,还是算了,这种八卦,也只适合跟诸葛神奇聊聊。我扯了扯岚凤的衣袖。

“等会儿你随公主先过去,我去办点事。”她看了我半响,不说话,估计是在思考我说的办点事是办什么事。但考虑到我们虽然都是唐王派来的细作,可分工是不同的,就好像我们都是往同一个目的地走去,但是,两个人选择的路线不同,而我们又只是约好了在目的地见面,其中行程要做些什么都不必过问。我不说,她自然也不会问。不一会儿,她点了点头就跟着前方的队伍去了,我目送她远去,期间她还回了一次头。我明白,她是想嘱咐我自己小心谨慎些。我舒心的笑笑,感动的点点头,随着唐国送亲的队伍慢慢落在了后面,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所谓的办点事情,不过是先去祭一下我的五脏庙,顺便,打探一下情况。

等到陈国的管事把我们安顿好之后,趁着夜幕降临,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我这样着急跑出来不是说陈国的伙食太差,招待我们唐国使者不周,只是,在唐国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我得到的经验告诉我,好东西永远不会自己出现在案桌上。最精华的部分,往往都进了厨子和品鉴的嘴里了。不过厨子还是比品鉴要幸运的多,厨子吃的,一般是出自自己手的东西,安不安全他心知肚明,若是哪个厨子真让自己做的东西给毒死了,那只能说明是他自己不想活了。而品鉴就悲剧了,这天底下只有他一人可以在君王前面试吃,看上去是享尽天下之尊之美,可还有银针试不出的毒来,品鉴往往就成了替死鬼了。我披了件斗篷,笼好兜帽就顶着夜风出行了。

臂粗的龙凤喜烛火焰正旺,照着一室昏黄明亮。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的大红褥子整齐熨帖的叠好放牡丹榻靠墙的一角,梅红的三重帐子用系了喜珠的金钩勾起挂在床檐两侧,头上还盖着喜帕的新娘子端端正正坐在榻上,双手交叠覆在膝上,一室静好。忽的听见雕花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伴随着屋外烈烈呼啸的寒风,短靴踩在铺陈了大卷牡丹花纹的毛毯上好似雪豹踩在厚厚积雪上的声音。

喜帕边沿缀着的金线流苏偶尔随着新人小小的动作而颤颤晃动了起来。一柄翡翠如意伸入喜帕内,轻轻揭起喜帕。她想着,她应该给他看到的,是一张欢欣鼓舞却又暗带羞涩的脸,不求他为之一见倾心,但求他能够记住这明艳俏丽的瞬间。于是,她笑了,在看到那个在自己脑海已经徘徊过许久的模糊的影子终于在这一刻渐渐清晰起来。她只记住了他的背影,却从未见过他的面容,如今,站在她身前的这个好看的男子,眉目疏朗,风采高雅,容止可观,珠玉在侧,望之俨然。就该是这样了,那个活在她心中的男子就该是这般模样,这般气度了。

容恒有片刻惊讶,本就是极其明艳的小姑娘,此刻娇花照水的俏丽容颜仿佛月夜冬梅暗香浮动。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时候应该是害怕的吧,怎的会像她这般,笑盈盈将他仰望着。他回以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坐在了她身旁,端起旁边酒盏里的合卺酒递与她。想不到当年那小姑娘如今出落成这番模样了,可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等了很久也累了吧?”容恒喝完合卺酒,眸光淡淡的看着已经燃尽一半的喜烛,偏头看她,她微微愣了神,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不对,复又摇了摇头,这矛盾的样子不禁让他也在嘴角绽开一个暖人的弧度。

“那你究竟是累了还是不累?”

“我,妾一直等着夫君来,不累,可刚刚夫君那样问,妾好像又真的有点累了。”她记得来之前唐国的喜娘们有教过她,在这一天该怎么跟自己夫君说话才会讨夫君喜爱。

“既然累了,就睡吧。”

听他这么寻常的说着,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扑腾扑腾的像是要跳出来,她含羞的低着头,双颊绯红,不敢抬头看他。他细心将她高高盘起的发髻解开,替她摘下了那些繁琐的珠翠簪子花钿,红绸一解,长发如瀑布倾泻。她紧紧拽着膝上的裙裾,手心渗出薄汗来。容恒起身,褪了大红的喜服,只剩下领口,袖口用金线绣着祥云的雪白的中衣,又换了套玄青色的袍子穿上,系好腰带,佩玉,转身,却见她已经躲进了褥子里,光洁的双肩露在褥子外面,双眼睁得大大的,瑟瑟发抖。他啼笑皆非,走过去看着咬着唇的她。

“不冷么?”

“冷。”

“那你为何——”忽然想到了什么,收敛了眼角残留的笑意,坐在榻沿,伸过手去,替她掖好被子,沉静的看着她。

“你,睡不着的话,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

虽然她紧张的不行,可没想过他会这般,像是儿时父王在哄她睡觉时给她讲睡前小故事,可神奇的事,她却真的听着睡着了,只恍惚听见门又打开的声音,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探子脚步匆忙,可难掩脸上的喜色,一股脑儿的奔进了碧溪殿,滑跪在了地上,朝着依靠在绣榻上的华贵的女子叩首。

“回,回主子的话,世子,世子果然没有留宿沁雪殿,主子换了身衣裳就出了。”

刚端起碧色瓷茶盏的女子眼帘未抬,纤长的两扇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浅浅抿了一口茶,嘴角蔓延出一个微微上扬的狭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