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婚礼

旧爱 婚礼

孟烨醉倒桌旁,时维坐在他身边,静看他醉颜。

看够了,走到他身后,拉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他到**。

堂堂王爷,从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如今却来为他脱靴掖被。

做那些事的时候,时维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甚至不敢想,如果孟烨突然醒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所幸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维俯在他身上,指腹轻轻拂过孟烨的脸,乌发垂在枕上,与他的交缠,时维怔忪看了片刻,直起身,走到桌前。

推窗而出,有风无月,黑蓝天幕绵延无尽。

站得久了,瑟瑟发冷,时维关上窗,吹灭了灯,而后上床,挨着孟烨躺下。

拉过他的手与自己十指交缠,用那人的体温驱散周身寒气。

孟烨终于近在咫尺,只可惜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天刚亮,王枫在外头叫门。

时维醒来,看孟烨还在沉睡,也不唤他,自起身换了衣裳,走出去,关好门。

王枫在门外道:“王爷,都准备好了。”

苗王嫁女,王爷娶亲。

时维执意要行汉礼,令王枫昨夜加紧布置新房。用过早膳后,便同王枫一道去检看。

大红的双喜迎面逼人。

红烛两边立。

仓促之中,一切从简。只在门窗上贴了红纸。

王枫见时维双唇紧抿,神色肃然,只当他不满意,小心问道:“王爷,可有何不妥?”

时维倒不甚在意:“就这样吧。”

又换了一身赶做的新郎礼服,端正静穆地坐在新房里等待吉时。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极慢,似乎晃眼就过了一辈子。

却好像又过得极快,仿佛下一刻就到了尽头。

时维凝望着屋子里的红双喜,渐渐就觉得刺目得蛰人眼。

孟烨被吵醒了,酝酿了许久终于完全睁开眼。

他当然知道时维的酒有问题。但没想到,居然醉倒了神仙。

他头痛得厉害。想抬手揉揉天庭,却愕然发现自己浑身乏力。

那酒的后劲竟然还没有过去。

孟烨眉头轻蹙,费尽地转头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时维**,而时维不知去向。

屋外热闹喜庆的音乐飘进屋里。

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孟烨心中猛然一惊,那是什么音乐!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大急之下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却连人带被子滚下床去。

他仰天躺在地上,竟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维!

可恶啊……

孟烨心中后悔万分,早知道那酒如此厉害,他就不该喝那么多!

他只是没想到,时维居然对他用这么重的药……

时维果然……了解自己啊……

不甘心,再一次试着起身,还是动不了。

孟烨顿时又急又怒,手指在锦被上胡乱抓着,双眼狠瞪着屋外:时维!我不准!

他绝望至极,拼命挣扎,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

“时维!”他心内狂叫。

黑靴停在他眼前。

“时维!”他抬起眼看向来人。

来人却不是时维。

若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戏谑着问:“上君,需要帮忙吗?”

“若雅?”孟烨张张嘴,勉强发出模糊的哼声。

若雅笑着:“看起来我的符咒很管用啊……”

什么意思!孟烨心头一凛,睁大了眼看他。

若雅还是笑着,蹲下身来看着他道:“上君猜一猜,那扶[仙君最后为什么会留在凡间?”

孟烨瞪着他。

若雅笑着:“这可是只有历代巫师才知道的秘密呢……其实扶[仙君就是最早的巫师啊……苗王用血咒把他留在了凡间……”

血咒!孟烨骇然。难道若雅对他用了血咒?那会怎么样?

“上君别这样看我,若雅的血很宝贵的,怎么舍得随意浪费?”若雅笑着,“不过是普通的咒术而已……要解咒也很容易的……什么都不做的话,三天也就失效了……若雅的术法在上君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啊……呵呵……”

为什么?孟烨不解。若雅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啊,上君你现在想解咒?”若雅故作疑惑地看着他,“可是现在,时维正在成亲呢。如果若雅给你解了咒,上君你一定会去破坏婚礼吧……”

孟烨挣了挣,却无力起身,眼中迸出杀意,恶狠狠盯着若雅。

“啊,不如上君来猜一猜,若雅想要什么?猜中了若雅就为您解咒……”

孟烨双唇颤得厉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若雅了然笑了:“哦,对了,差点忘了,上君现在可说不出话来……那可就不好玩了呀……”

屋外的乐声越来越热闹。孟烨听见了,愣了一愣,剧烈挣扎起来。

若雅见他这样,不由笑道:“吉时到了,婚礼要准备开始了呢……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时维会不会真的娶阿朵?说起来,阿朵真是我们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了……时维也一定会喜欢的吧?恩?”

像是对孟烨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时维是娶阿朵好呢,还是不娶阿朵好呢?”

孟烨此刻只恨不得一跃而起,狂奔而出,轰走那乐师客人,把时维抓到身边,纵云远走。宁愿毁了他前程理想,也不愿见他另娶旁人。他心中急切,五内如焚,偏若雅又喋喋不休,只恨不得捏住若雅的脖子,叫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雅道:“啊,我又忘了,上君您贵为天神,自然不识我们凡人的感情……上君只管着自己舒心便好,如何能了解我们凡人的心情?”

“在上君心中,时维究竟是什么?”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若雅的两条命都死在时维手上,可为什么若雅还这么希望他幸福?”

“时维以前,很听若雅的话。若雅跟他说,要功课做完了才能去玩,他就乖乖忍耐着把功课做完了,才来找若雅玩。若雅的那一条命真是可怜,小时候没人疼没人爱,被送进宫伺候人,被这个打被那个骂,都不把若雅当人,唯一对若雅好的,只有小殿下。若雅真是很感激他,很心疼他。上君,你不要伤害小殿下……”

“在上君心里,小殿下只是替身吧?”

“上君爱的,一直都是从前那个人吧。”

“不……”孟烨艰难地曲起手指,用尽全力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个字,打断若雅的话。

“不?”若雅笑了,“那上君你能忘记你从前深爱之人么?上君心底,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回到从前?”

孟烨瞪着若雅,眼神几下变换,终究是暗淡了下去。

若雅叹着气:“上君,你离开他吧。你根本不爱他,就别这样招惹他。”

“他已经很可怜,你不要再让他难过……”

时维坐在新房内,听屋外乐声吵闹,却感不到半点喜悦,只觉手脚冰凉,心颤得厉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王枫在门外道:“王爷,吉时到了。”

时维一惊:这么快。孟烨还没有来。难道真的是醉死过去了!

明明是自己亲手醉倒了孟烨,是自己亲手选择放弃了孟烨,如今却又在犹豫不决什么!

时维愣愣地,在王枫催促之下,缓缓走出屋,随众人去迎那苗女。

像行尸走肉一般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那苗女。

一夜赶工,那人只穿了一身样式简单的红服。头盖遮着,在众人簇拥下款款而来。

时维眼里却看不进那满目的鲜红,他向左右望着,一遍又一遍,唯恐自己漏看了谁,却谁都不是孟烨。

自己竟然这般盼他来么?

王枫请他上前接苗女,连请两遍,他都没有听到,王枫不得不扯扯他的衣袖唤回他的注意。

苗王在高堂上坐着,笑呵呵看着他们。

屋里屋外围满了看热闹的苗民。

时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之上,总觉得下一步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孟烨还不来。

若雅开始喊“一拜天地”了。

四周是烦人的嗡嗡笑声,时维总觉得那笑声中有孟烨的,偏头去寻,依旧什么也寻不见。

心悸,冷汗直冒。

时维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

自己把自己推到这步田地,咎由自取,又何必怨天尤人?

娶了那苗女,眼前所有烦心事便都迎头解了,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难道还希望孟烨来大闹婚礼吗?那要怎么收场?

孟烨来了,他难道还能抛下这苗女与孟烨私奔不成?

又或者,他难道还想要当着孟烨的面与苗女拜堂不成?

是啊,孟烨不来才是对的。

“二拜高堂——”

时维僵着身子向苗王拜下。

胸前的大红花可笑又碍眼。

他汲汲营营那么多年的皇帝宝座,青州城外数十万的流民。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孟烨么?

苗王开怀笑:“快快免礼——”

时维站起身,他想转身往后看看,他总觉得,孟烨就在这堂屋之内。

区区七日醉而已,竟连神仙都醉倒?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夫妻对拜——”若雅在旁边大声催促。

时维不想再继续,只想落荒而逃。

孟烨呢?

他昨晚还说:“我宁受天谴,也不愿你与旁人成亲。”

言犹在耳,人却弃他而去。

他一个神仙,如何会被区区七日醉醉倒?

一定是他心灰意冷,决定放弃自己回天庭去了。

对面那苗女已然躬身拜下,时维却还直挺挺立着。

他不敢再想,不敢再看。

孟烨若是在,为什么不出来阻止?

孟烨若是不在,又去了哪里?

他像木偶一样弯下腰,那可笑又碍眼的大红花落在半空,轻轻跌宕。

若雅笑着:“礼成,送入洞房——”

他便被很多人拥了,往新房走。

一直到进了屋,落了座,孟烨都一直没有出现。

是果然走了。

他不能后悔,也无法后悔。

是他自己的决定。

当初不就是要这样的结果么?

桥归桥,路归路。

他自做他的神仙。

自己的未来,自己争!

与那新娘对坐着,堂堂王爷竟感到手足无措。

若雅让人奉上喜秤,请时维挑盖头。

时维手抖得厉害,恐出了岔子,屏住呼吸,拿起喜秤一下就挑开了对面少女的兜头红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甚熟悉的笑脸,美丑不分。时维想不通,只见过一次面,甚至一次都不算,这苗女如何就能开心嫁给他?

孟烨果然没有出现了。

时维的目光透过那苗女的脸看向远处。

红烛泪流,心事尽覆。

若雅笑着,又令人奉上两杯酒盏。

时维呆呆接过来,与阿朵一人各执一盏。

交杯酒。

时维看着手中酒,想到昨夜孟烨一杯一杯把自己灌醉。手掌不禁颤抖起来,几乎要端不住酒杯。

阿朵笑着凑过来,手臂缠上他的,手腕绕过他的手腕,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而后看着他。

时维茫然地,又镇定地,肃着脸喝了。

脑子里有什么念头极快地穿过,要将他脑子割成两半一样,令他疼痛万分。

若雅带其他人退了出去。

留下他与阿朵两人独坐。

屋外喧闹嘻笑,屋里寂静无声。

他木然坐了许久,而后起身到桌边自斟了一杯酒,端着酒盏在手中晃。

**那苗女不识汉礼,也跟着走到他身边,怪他道:“你怎的一个人喝酒,也不喊我?”

时维只听得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甚烦心,举起手里的酒便一饮而尽。

那苗女急了,按着他的手:“诶,你怎的不与我说话。”

那苗女汉话讲得生硬,时维烦躁不堪,一杯饮尽了,便推门而出,不理她在身后叫唤。

一路狂奔!

一路有热情的苗人要与他喝酒,时维一把推开。胸前的大红花碍事,一把扯下扔到路边,时维失了魂似的飞快地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砰”地一下大力推开门。

没有人。

屋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孟烨不在。

果然走了。

时维站在门口不能动弹,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灌透全身,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