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民国

第248章

画楼穿了件碧色夹棉旗袍,哔叽披肩,还在坐月子的她很丰腴,笑容比从前柔婉,透出母性的慈爱。

沙发上青灰大氅的男子起身,冲她弯腰,行了西洋礼。

是爱德华·奥古斯丁,画楼微讶。

不是说龙先生?

她缓步过去,坐在白云归身边,这才发觉斜坐在奥古斯丁旁边的粗布衣衫佣人,带了宽檐帽子。

在屋内不脱帽?画楼暗暗打量着他。

他这模样,分明是佣人,却端着坐在奥古斯丁身边,与白云归对面。

画楼和奥古斯丁没有交情,她又是月子里,依着白云归孤僻性格,就算是总统夫人亲自拜会,也会拒之门外,何况是替李方景送礼的人。

那么,白云归叫她下楼,便是要见旁边这打扮很寒酸的人。

白云归吩咐管家将佣人遣下去,让他守在门口,任何人来了请到花厅喝茶,不准踏入客厅。

画楼便更加肯定了。

她的眸光暗携犀利,在这佣人身上打转。见他放在膝盖的手纤柔白皙,穿着粗布衣裳亦看得出姿态婀娜,是个女人!

佣人退出去,那人摘了帽子,满头青丝倾泻肩头,妩媚风情缱绻。

画楼惊喜万分:“采妩,你怎么回来了?”

来客居然是夏采妩。她没有在俞州时白皙,也瘦了些,眼眸却神采奕奕,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神焕发。

她想起了李方景除夕夜路过俞州时,说采妩在水土不服,昏死在码头。瞧着她的消瘦,应该是病了很长时间。她没有去美国,一直留在香港吗?

采妩明亮轻快的眸子多了沉稳,此刻溢满晶莹泪珠。

白云归起身,邀请奥古斯丁去旁边的偏厅坐。

她拉着画楼的手,道:“听说你生了对龙凤胎,我真替你高兴。画楼,你好福气……”

不知道为何,开心祝福的话,说得眼泪婆娑。

画楼不禁眼眶发热。

“六少给龙永发电报,让他来俞州送礼,我正好也想最近回趟俞州,便跟着来了。”夏采妩拭了眼泪,说话声音犹自带着哽咽。那晚码头分别,还以为从此天涯茫茫不相见。

不成想……

龙永是奥古斯丁的名字。

“走,我带你去看我的孩子!”画楼起身,拉了采妩上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婆婆不准我们说出去:我的长子,他不会哭,落地四天不开口,一开口便是哈哈大笑。”

采妩愣住,错愕地啊了一声,心头那些重逢喜悦里带着的酸楚也淡淡散去。

婴儿房里烧了壁炉,暖融融的。

采妩运气不错,清歌和素约刚刚睡醒,精神饱满,心情也好,两个奶妈和三个女佣正在逗他们笑。

画楼把清歌抱起来给采妩,让她也抱抱。

采妩犹豫了下,似珍宝般将孩子抱在怀里。她没有抱过孩子,姿势不对,清歌小鼻子立马皱起来。

采妩有些慌,忙喊奶妈:“怎么办,他是不是不舒服?”

她原本想说他是不是要哭了,可想起画楼说孩子落地就不哭,便问是不是不舒服。

奶妈笑着教她,这才知道怎么抱孩子。

清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着采妩。孩子嘴巴鼻子眼睛都像白云归,模样十分英俊可爱,那湿漉漉的眸子落在采妩脸上,宛如落在她心底,采妩仿佛心头被融化,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颇为动容,眼眸微润,对画楼道:“小孩子真可爱,像天使一样……”

画楼在那里逗着素约,可不管她怎么做鬼脸扮可爱,素约都只是好奇盯着她,没有露出笑容,令她很有挫败感,正好便听到采妩喊她。

她扭头笑:“小孩子都是天使……”

她想起了苏捷。

自从她生了清歌和素约,就再也没有过去小公馆。让苏氏晚上来官邸看看她和孩子,苏氏却害怕,说如今白家和慕容家的人都来了俞州,一个不慎被人瞧见,画楼和白云归会很为难,还是等孩子大了些,抱去小公馆给她瞧。

画楼便眼眸微黯。

苏氏一定也非常想见外孙,却这样顾着画楼,不让她有丁点为难。

她总是替画楼考虑很多,哪怕委屈自己。

沉默间,清歌忸怩着咿呀,奶妈忙从采妩怀里接了孩子,笑道:“小姐,小少爷饿了。”

这些奶妈和佣人都是新雇的,她们没有见过采妩。听到佣人叫她小姐,采妩笑容恬柔,很是开心,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银元,打赏她们一人一块。

一块银元够普通人家十天半月的生活,这些佣人自是欢喜,却个个不敢接,都看着画楼。

画楼便道:“赏你们的,都拿着!”

奶奶和女佣才连声跟采妩道谢。

采妩下楼的时候便打趣画楼:“你们家规矩真严,做你们家佣人定是难熬的。”

画楼便笑:“旁的还好,将军最看重孩子,对这些奶妈和佣人自然严厉些,不过月钱也多,比官邸其他佣人多一倍呢。看着钱的份上,怨气会少些吧。”

说的采妩哈哈大笑。

陪孩子玩闹了会,有跟画楼俏皮几句,采妩心情彻底好起来。

画楼便陪着她,两人依偎在客厅壁炉前说着悄悄话。

画楼道:“你今晚住在官邸,我偷偷叫了灵儿和薇儿来。你不见了,薇儿念叨好几回。有次跟我说话,泣不成声,以为你被吴时赋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她想起薇儿落泪的模样,居然是听慕容二太太说采妩可能被吴时赋枪杀了,弄得画楼啼笑皆非。

她原本只是想吓唬慕容二太太,倒把薇儿吓住了。

“对了,薇儿有了八个月的身子……”画楼补充道。

采妩听着,露出几分欣慰,几分期盼。她微微垂首,半晌才抬眸道:“再等几个月。我等会儿和龙永要走了,十二点的火车北上。”

“这么急,不在这里多留一晚?”画楼微讶,“走得这样急,出事了吗?”

“不是!”采妩才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原本计划着今晚走,车票都买好了……”

“不是有急事,就留下来住一晚吧!”画楼诚恳道,“灵儿就算了,薇儿你一定要见见。我也有很多话跟你说。”

采妩蹙眉沉吟,最终道:“有早上六点之前的火车离开俞州吗?”

她不想白天在俞州露面,以免被人认出。

画楼很肯定说有。

采妩便同意住一晚。

画楼欣喜,亲自给薇儿打了电话,让她无论如何最快速度来趟官邸,不要跟别人说。

害得薇儿以为画楼出事了,一个劲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透个口风,我心里乱糟糟的。”

“真没用!”画楼笑,“是好事,不过要保密,你悄悄来。”

薇儿一头雾水挂了电话。

画楼放了电话,跟采妩聊起奥古斯丁来,怎么好好的改名换姓,叫了龙先生。

“我不太清楚。”采妩道,“他只说他外祖家姓龙,是京都大户。六少去了京都后,他也频繁京都香港两头跑,跟外祖家的人相认了。四月份他养父去世,他外祖父就派人接了他母亲回国。他母亲嫁的是外国人,原本都破了族规,他外祖父索性破除到底,替他入了龙家的祖籍,赐了名字。”

画楼却听出些端倪来。

她打量着采妩。

采妩被她这样打量,脸颊微赧,咳了咳道:“偶尔无事,他告诉我的,毕竟从香港来到俞州,旅途这么长。”

这解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画楼含笑不语,眼眸促狭。

他养父,就是说他母亲曾经的婚姻不算如意,甚至可能是未婚先孕。相对于前朝的女性,应该是种耻辱。就算不是耻辱,也是隐秘的私事,不轻易告诉外人的。

奥古斯丁又不是愣头青。

倘若采妩只是奥古斯丁的普通朋友,他不会说的这样详细。

采妩思量一瞬,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幸好龙永生父是贺家的人,是贺望书的叔叔,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否则定要叫画楼抓住把柄。

画楼见她窘迫里带着戒备,想着她仍是吴时赋的妻子,有些话现在说,不合时宜,便不再多言,换了话题,说起白家和慕容家迁往俞州的事。

没过多久,卢薇儿来了。

因为是画楼亲自打电话让她来的,管家请了她和贺望书进来。

看到餐厅那边坐着同白云归闲聊的奥古斯丁,贺望书眼眸微讶,神色有些尴尬。

卢薇儿没有注意,急匆匆往画楼这边来,边走边嚷:“大嫂,你怎么了,三更半夜把个孕妇叫来,要是没事戏弄我,我跟你急……”

这才注意到画楼身边的采妩。

薇儿惊叫一声,捂住胸口,难以置信般望着采妩:“采妩,你没死,你没死啊!”

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

采妩迎上她,也哭了起来。

画楼只得打岔,笑道:“哪有一见面说你没死的,呸呸呸!”

薇儿这才瞪了画楼一眼,跟着采妩一起去洗了脸。

三个人重新坐下,薇儿便继续刚刚在洗手间的话题:“回山东?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山东?要是你再等等,等我的孩子落地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天津港那边总是来电报,让我们回去见见族人。”

贺望书是天津人。

“我等不得!”采妩脸色微紧,看了对面餐厅正在跟贺望书闲谈的龙永,声音异常坚定,“我要回娘家,让我的父兄帮着我,我要同吴时赋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