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殛

第六十二章

张天士为儿子补益真气,疏通经脉,一个时辰后才完,他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边悠闲散步边调匀自己体内的气血。

他蓦然停住,心头觉得有异,抬头望去,但见许飞扬屋子里似乎红光一片,映透窗纸,如同屋内有一个发光的火球。

他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师,目睹异状已知究竟,心中欢喜无限,他自思自己十年前才到此境界,犹欣欣然不已,不意许飞扬二十出头已臻此境界,心中又是惭愧。

沈家秀见张天士出来,便也走到院中,循张天士目光一看,赞叹道:“仙功,真是仙功。”

张天士道:“沈先生,我到这里来也正要和你商议一事,大智神僧和我说了你的计划,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冒险,真的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如果天可上,地可下,我也不会想到这条路。”沈家秀叹道:“现下虽还算太平无事,但几年或十几年后我们可能真要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了。”

“那何妨到时再说?那时把握岂不更大些。”张天士问道。

“现下这条路还可冒险一试,如果真到了时候,怕是连这条路也没有了

。”沈家秀苦笑道。“你所虑倒也是,只是……”张天士迟疑一下,看看左右,没有说出口。

“天师,我们到屋里说吧,草中有蛇,墙外有耳啊。”

许飞扬练功完毕,缓缓收功,直待丹田气固才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自觉神清气爽,体内更是说不出的舒适,随手拿起旁边的印剑,抽出来,凝运功力至剑身,暗黯淡无光泽的剑身如被注入灵气一般,慢慢发出淡淡的光泽来,这光泽愈来愈亮,剑尖蓦吐光芒,真如奇葩怒放一般。

“剑芒!”许飞扬心中大喜。他发剑对敌时剑芒也出现数次了,然而不是大智神僧神功相助,便是他也解说不来的缘故,而过后即不灵验,而今方得运使如意。

他收回功力,重复施为,剑芒依旧。他心中得意之极,随手挥洒,施出剑招,剑芒竟如暗夜星辰,在屋中闪烁不定。

随后便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收住剑式,还剑入鞘,门上已响起敲门声。

他打开房门,见是张天士一脸欢笑站在门前。

“世伯,小明全好了?”许飞扬心中也没来由地欢喜起来。

“好是全好了,不过若要是元气复元,也非好好调理两三个月才行,这也是急不来的。”张天士走进来,径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飞扬,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许飞扬摸不着头脑。

“恭喜你神功有成啊。”张天士笑嘻嘻地看着许飞扬,那神态和张小明一样。

“世伯怎会知道?”

“我看到你练功时发出的红光了,可是金丹有成吗?”

许飞扬并不知丹田金丹光芒居然会透射出体外,被人看到,自己也觉惊异,只是点了点头。

“金丹初成,最宜谨慎,于丹田火候的老嫩更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过嫩则丹冷,过热则烧丹

。”张天士虽不懂剑仙门的心法秘要,这番话却适合所有丹功。

“多谢世伯指教,我记住了。”许飞扬一礼后,便也在张天士身旁坐下。

“你剑仙门的武功和别的门派武功相比,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不知你师傅和你说过没有?”

“不知是哪一点?”

“就是你门中武功招式的威力在平时仅能显露出十之二三,越是在危难时,越是身处逆境或解救大的危难时,才能把武功中的潜力尽数发挥出来。这种说法不知确否,如今已几乎没有人知道了,我也是在家传的武学典籍上看到先祖的一段记载才知道的。”

“这个我师傅倒是没有说过。”许飞扬摸了摸头。

“先祖的记载中还说你门中的武功招式,重的是气势,而不专重招式的巧拙和奇妙,许正阳祖师出剑时,每一招都有迈绝今古的气势,无往而不胜的勇气,即便是极平常的招式在他手上使出来,也都有令人畏服的王者霸气,剑仙门被称为武林王者与此也有莫大的关连。”

“气势。”许飞扬心里忖思着,张天士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先前许多疑难不解之处涣然冰释。他自觉在招式上也练得中规中矩,并无不对或不到之处,却不解招式的威力缘何与书中所述相差倍屣,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功力不到,如今才明白是自己缺少了那一份应有的气势。

“迈绝今古的气势,无往而不胜的决心。”许飞扬的血一下子沸腾了。他仿佛看到了许正阳祖师出剑时的那种王者霸气,那并非什么武学心法,却是武学中的最高境界。

他又想起自己在欧阳震旦的魔火大阵中,在挑战幽灵王时,都是自知死路却往前冲。岂不暗合了这种气势,从而把自身潜力都发挥出来?

“这道理是怎么回事我也解说不来。”张天士接着说,“而且也不适合其他武功门派。比如我天师派武学就重静,重淡,而不重威猛,重气势,这或许是因为你剑仙派的武学乃是入世之剑,讲究的是以剑济世,扶危济难;而我天师派武学乃是出世之玄音,讲究的是静默无为,返璞归真。而为什么越是遇到危难,或身处逆境,反而会威力无穷?也许是这样一个道理:比如国王治理国家,越是国难家危时,就越是显示出他治世的才能,古来圣主明君无不出在乱世危世,也是这个道理

。若是天下无事,任凭怎样有为的君主也只能垂拱而治,没有着力措手处,和一般的中材之王甚至庸碌之君也无甚差别。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和推想,未必正确,只供你借鉴一二,或许不无所得。”

许飞扬在心中品味张天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面露狂喜,他自觉弄懂这个道理比他的内功精进至第二层次还要受益多多,竟没觉察张天士的自谦之语,更顾不上道谢。

“另外你剑仙门的武功似乎是扶危济难愈多,武功进境就愈快,敌手愈强,武功也就愈强,这也好像积水与堤坝一样,如无堤坝阻拦,水也不过顺势流下,却积聚不起来。堤坝愈高,水势也愈高,蓄积的也愈快。敌手就好比堤坝,敌手愈多愈强,也愈能激发出你武功中的潜力。也愈能加快你的武功进境,许正阳祖师未必一定是你门中天赋最高,用功最勤的人,他能进至武林中无人敢想望的境界,也一定是因他仗手中剑,入世济难,力诛群魔,你师傅和我是至交,堪称天赋奇才,却也在四十岁上才到你今晚这境界,还自叹进境神速。我也是因见你如许年岁便神功有成,惊诧不已,反复思惟,才琢磨出这些未必是道理的话,而你的进境或许正因你近日来连斗魔教那些凶魔才得以如此神速。”

“世伯一番金玉良言,令小侄收益无穷。”许飞扬站起身来一揖致谢。

“还有一点也要对你说,”张天士抬手让他坐下,“剑仙门号称武林王者,剑仙门主的剑也是王者之剑。不单出剑要具王者霸气,做人也要有王者的风度与气势。气由意使,意自心生,若无王者的心态,就难有王者之意,也就挥不出王者之剑。沈先生说目睹你一剑诛杀魔教的金有光,如同许正阳祖师在世,你或许不知,那金有光乃魔教后起一辈中的佼佼者,你却一剑能将他斩于剑下,也正因你挥出了王者之剑。”

许飞扬回思自己冲破箭雨,一剑斩杀金有光的情景,委实是自己生平最得意之作。

“你为人处事诸般都好。”张天士又接着道:“就是为人太随和,处处谦让过甚,这固然是君子美德,但作为要领袖武林的剑仙门主就是要命的缺憾了。而今幽灵王踏入中土,其他八大神魔进入中土也是迟早的事,甚至魔尊也可能再度光临。我们要对付的已不是中土魔教,而是西方魔教、五大世家势必要成为主力,而能将五大世家收束一起,指挥如意的只有剑仙门主,连大智神僧也无此威权。如果你不以武林王者之威统率这五大世家,我这当然没什么,其他四家可都是桀傲不逊的主儿,五大世家岂不还是各自为敌,也很容易就会被逐个击破,如此则中土武林殆矣

。”

“王者之威?”许飞扬苦笑了笑,“若对付敌人,我或者勉强还能做到,若在自己人面前,装都装不出来,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材料,正所谓‘望之不似人君’者。”

“只要记住自己的位子和责任,就不难做到了,何况做人就是心态的体现,做人没有王者气度,也就难有王者心态,又何谈王者之剑?这一点你不要学我,我是明白道理却自律太差,况且也无必要,这一点你要学沈先生,他以布衣遨游于王公贵臣之间,皇上对他也钦重的很,口称先生而不名,皇上以下的人,见到他无不欣然拜服,并非只因他家有钱,也是他的气度使然。”

许飞扬默默点头,沈家秀身上着实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度,望之而威,即之而温,说出话来更有种令人无法不听从的威严,说他是武林王者倒是名副其实。

“好了,我们轻松一下吧。”张天士轻轻的一拍手,脸上又是嘻嘻笑态,他从未如此郑重其事地长篇大论过,平素教训儿子也是嬉笑怒骂,今天倒觉得有些累了。

“世伯,请喝茶。”许飞扬斟了碗茶,双手捧给张天士。

张天士笑道:“你以后要摆出点威严来,要这样说:“张天士,茶。”

许飞扬也笑起来,他知道张天士是开玩笑,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张天士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碗,又笑道:“还有一事倒真要先恭喜你了。”

许飞扬蓦然间心慌手颤,他从张天士的笑意中已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沈先生和我谈了你和他令爱的事,他问过沈姑娘,沈姑娘是千肯万肯,他说你也是一样,只是少年人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捅破这层窗纸,所以让我代你向他求亲,这也不过是走个过程,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我来是和你商量是明天向他提亲还是等到天师府再说。”

许飞扬的心跳得更厉害,手心里满是汗水,有一阵子他真想吐出“明天”两个字,一切也就成定局了。他强自镇慑住心神,声音微弱,却很坚定的说:“不,世伯不能去求这门亲。”

“什么?”张天士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