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殛

第四十六章

“你不走,我不会走的,这你知道。”张小明紧盯着许飞扬的眼睛。

“我也走,我们一起走。还有许多人也要走,留在这里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真的?”张小明还不敢相信。他知道沈家秀是要宁死守在庄里,沈丹馨自然要和父亲在一起,许飞扬也就很难离开。

“真的,我骗过你吗?”好像是这块天外飞来的巨石撞醒了许飞扬心中的什么东西,他从小到大都遵从师傅的教诲,到天师府中是听从张天师的安排,而到了这里又处处听从沈家秀的,似乎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而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主了。为自己、为小明,为了沈姑娘,乃至为了整个武林。这也正是每一代剑仙门主的责任。

人的成熟过程往往很漫长,但有时也会在瞬间完成,而且是因为某件似乎并无关连的事。

魔教的第二次攻击又被击溃了。

沈禄约略算出,已焚毁了四百多具攻城云梯,死去的魔教武士则根本无法统计。而魔教随后赶至的武士索性把树木、乱石、泥沙一起堆在尸体上,筑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宽的平台,似乎铁了心要用武士们的尸体来填平庄墙和平地间的距离。

沈禄胃中一阵翻滚,再也控制不住,扶住庄墙呕吐起来

。其他的侍卫听到呕吐声,也都弯腰扶墙,大吐特吐。还有一些侍卫蓦地里发疯一般,两手抱头,在地上翻滚,浑身**成一团,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沈总管,你太累了,我来替你一阵如何?”

沈禄抬头一看,竟是许飞扬站在面前,忙直起身,喘了口气,有些难为情的说:“许门主,您怎么上来了?我和弟兄们不是怕,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们这种打法了。”

“没人能受得了。”许飞扬望着墙下的武士们在掩埋了尸体的泥土上,用锹、铲把土夯实。泥土砂石中到处露出一截截手臂和穿着麻鞋的脚。隐约还能听到泥土中伤而未死的人发出的窒息的叫声,他也险些吐了。

“许门主,您还是下去吧,这地方不是您呆的。”沈禄闻着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和几百人呕吐的气味,又忍不住要吐了。

“你们受得了我就受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沈禄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庄主再三吩咐过,绝不能让您涉身险地。”

“呆在庄子里就会安全吗?沈总管,你估计还能守住几天。”

“如果他们照这种打法,而且人员又充足的话,大概也只能守住一天了。”沈禄是用每次攻击的间隔时间和墙外尸体累积的高度计算得出的。

“然后呢?”

“然后的事庄主没有交待,我也不知晓。不过您放心,庄主对您和张少天师、苗姑娘这些客人一定早有安排了。”

“这一点我相信,可是沈姑娘哪?对她是怎么安排的?出庄还是留在庄内?”

沈禄被问的怔住了,他委实不知道对小姐是否有安排,经许飞扬一问才隐隐约约感到:对小姐不会有特殊的安排。

“沈姑娘受尽磨难,好不容易逃出魔爪,你忍心让她再度落入魔爪吗?”

“许门主,”沈禄紧紧抓住许飞扬的双手,“您走时带上小姐吧,不能让小姐留在庄里。您和庄主说,庄主一定会答应的

。”

“我会的。不仅要带沈姑娘走,也要带沈庄主一起走,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里等死都是毫无益处的。”

“您要带小姐走,庄主不会反对,要说动庄主一起离开,比登天还难。”沈禄摇了摇头。他知道庄主殉难之志已决,无人能说动分毫,他也早准备好庄破之时和主子一起殉难了。

“这件事我来办,相信我,会说服沈庄主的。”许飞扬胸有成竹的说。

“我相信。”沈禄点了点头。他但愿许飞扬能像破了欧阳震旦的禁制一样说服庄主,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总管,你认为什么时候突围最有把握?”

“如果要突围的话,现在不行,最好还是午夜时分,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是魔崽子们士气最低落的时候。另外到了那时,他们现在的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有后援投入,也是前力已尽,后力不继之时。”沈禄掰着指头分析道。

“好的,到时你组织起庄内所有能走的人,就在午夜向外突围。”

“这是庄主的安排吗?”沈禄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我的。”许飞扬说,“我会说服沈庄主离开的,他就算不想离开也不行,因为我是剑仙门主。”

沈禄看着许飞扬,不觉心生敬畏,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年轻的稚子,而是新一代的武林之王。

“总管,魔崽子们又上来了。”几名侍卫大声喊道。

沈禄向下一望,黑压压如蚂蚁般的魔教武士,果然又无声地向上爬来。

许飞扬原想在庄墙上多观察一会,却有几名侍卫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庄主请他速去。

许飞扬随侍卫赶回沈家秀的书房,却发现大智神僧、张小明、苗玉和沈丹馨都在。

原来迎宾楼遭巨石袭击后,沈家秀觉得庄内也没几处安全所在了,便把这几人都请到自己的书房里。在所有房屋中,这间书房是最为坚固的

。可是突然间不见了许飞扬,便急忙派侍卫到处寻找。

“许门主,地面上已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还是委屈几位到下面避一避吧。”沈家秀迎上来直截了当的说。

“他们的抛石机好像没石头了。”许飞扬说,“只要庄墙守得住,庄内还是安全的。”

“沈庄主,如果庄子被攻破,地下也未必安全。”一直闭目养神的大智神僧说道,“欧阳震旦可是挖洞钻穴的高手,他那双魔眼更能识破地下的种种机关。”

“然则大师之意该当如何?”沈家秀悚然色变。

“沈庄主,你不觉得向外突围是目前惟一可行之道吗?”张小明抢先说,他可不想被人像塞猫狗一样塞进老鼠洞里。

“少天师,转入地下也是为了向外突围。”沈家秀笑道,又转头看向大智神僧。许飞扬却恍然大悟,他隐约猜到沈庄的地下一定也是繁复浩大的工程,必有通向外面的甬道。难怪魔教一围住庄子,立马就开始挖沟,正是为了要掘断地下向外的通道。不过他们好像挖的还不够深。

“大师,真的不行吗?”沈家秀又追问道。

“地上走。”大智神僧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垂目入定了。

“许门主,你意下如何?”沈家秀又转向许飞扬。

“地上走。”许飞扬也只答了三个字。不管沈庄地下的工程多么坚固精巧,他也不想像土拨鼠一样在迷宫般的甬道中乱钻。

“如果要问我的话,最好是天上走。”张小明翘着二郎腿,不问自答道。

“那就只有传书张天师,请他派仙鹤来接少天师了。”沈家秀笑道。

天师府的创建者,也就是张小明的始祖张子陵嗜养仙鹤,每日修道之余,便在龙虎山上招鹤放鹤,人称“放鹤道人”。养鹤便也成了张家的传统。而且据说历代天师的座车是由四只仙鹤驾起,能在空中翱翔千里。不过此事尽管传的沸沸扬扬,却无一人亲眼见到。

“你家的鹤真能驾车?”苗玉好奇地问道。

张小明嘻嘻笑着,避而不答

“沈庄主,你还是准备留在庄里殉难赎罪?”许飞扬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就是我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

“我不管你要赎的是什么罪,但你想殉难却是不行,因为我接到了你的求救信,我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这个,所以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许飞扬盯着沈家秀的眼睛说道。

“什么?”沈家秀身子一颤,“我请你来不是为了我,你知道的,怎么能这样说?”

“因为你不走,会有许多人陪你一起殉难,包括沈姑娘。”他看了一眼沈丹馨,忽然动情的说,“所以你不能死,因为不管怎样,那些要陪你一起死的人,他们不该死。”

“我愿意留在庄里陪爹爹,无论生还是死。”沈丹馨平静的说。

“是啊,那些人不该死,许多人都不该死,可是这些天已经死了多少人?我告诉你,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死去,因为灾星已经升起,这是一场上天注定的浩劫。你要做的不是怎样救我,救我庄里的人,而是做你该做的事,那可以拯救整个中土。”沈家秀也激动起来。

“沈庄主,你说的固然是正理,可是许门主的话也很有道理。魔教此番大举来袭,并不是攻完你沈庄就完事大吉了,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留在庄里殉难啊?”大智神僧睁开眼睛说道。

“大师,我自有我的理由,而且我留在庄里也不是白白的死,他们会付出高昂的代价的。”

“我知道,你留在庄里,是想等魔教攻占庄子后,与魔教同归于尽。”

“大师怎么知道?”沈家秀惊呆了。

“我对你们沈家知道的和你对魔教知道的一样多。”大智神僧笑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决意选择死,只是因为你不愿看到即将到来的中土浩劫,你认为这场浩劫是因为你的先人行事不当留下的祸患。你要自己先死正是不愿承担世人的指责,也承受不起自己良心的愧疚。所谓一死百了。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选择这种轻松的方式,那么谁来抗击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