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殛

第四章

开始许飞扬还对自己的胃忧心忡忡,不过硬吃了一会儿后他又奇异地发现:沈家的美酒佳肴似乎有神奇的开胃功能,原已填满的胃囊随着美酒佳肴的源源进入竟又变得空了,不如是自己的胃具有无限的伸缩功能,还是这些酒菜匪夷所思的作用。

吃着吃着他竞有些吃上了瘾头,他自己的生活极为简单朴素,食不过果腹,衣只求适体,这种奢华的排场不但见所未见,直属闻所未闻,而各种不知名的美酒佳肴散发着各种诱人的香味,吃到肚里,连皮肤都觉得格外舒适,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但他真是吃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他不禁想起张小明来,在五大世家中,只有居首位的天师世家富可敌国,据说天师府中日常生活也极尽奢华,倘若张小明在此,当可一一为他解释每种酒,每盘菜肴的名称来头,不过张小明当然是不会来了,五大世家,四大禁地无一人到此。

心念及此,他又有一丝懊悔,还是自己年轻识浅,过于轻信,才被人骗至此处,换作比猴子还精的张小明,断手不肯上此恶当。

他现今心中已经断定:自己是受了骗了,不过也没多大痛苦感,甚至于隐隐觉得,这样的当多上几次也无妨,不过就怕没人愿意用这种大手笔骗人。

剑仙门向来领袖群伦,所以沈家庄对他的招待也属于超规格的,为他准备的食案放在一个略高一些的平台上,以尊崇剑仙门的地位。这种特殊规格也令许飞扬显得如鹤立鸡群,好不自在了一会,一些认识他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愿意过来和他打招呼,遑言同桌喝酒了,以免落个讨好剑仙的嫌疑。

许飞扬出道不久,涉世尚浅,对于武林人物,也是耳闻的多,谋面的少。耳听得这些人相互攀扯交情,纵谈武林趣事,也觉得有趣,更把一个个人名和具体人物对上号了,心里不禁暗叹一声惭愧,相比较而言自己真成了井底之蛙了。

雁荡七剑与许飞扬相距甚远,若非老三孙雷故意提气发音,许飞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不单他听到了,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但谁也料想不到,竟是绿林魁首黑豹率先应声附和,无人不知这两家乃是生死对头,七年前黑豹拐走了雁荡七剑中老五莫云的未婚妻,对于雁荡七剑自然是莫大的耻辱,于是雁荡七剑满天下搜寻黑豹的下落,然而黑豹躲在云雾山中发号施令,根本不出山一步,若让雁荡七剑进入云雾山中直捣绿林总舵,这七人虽然鲁莽,这点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

不知是沈家庄负责接待的管事不知道这层关系,还是对武林中人的恩恩怨怨根本不介意,竟把这两伙人安排到了一块。

莫云一见黑豹,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不必有人拦阻他,他根本就不会去动拔剑的念头,在这里相寻仇滋事,就绝不是凶险与否的问题了。

大家一听雁荡七剑在讨论沈庄主为何不练武功的问题,都来了兴致

。待见到一对生死怨家居然一唱一和,配合莫契,俨若练就多年的搭档一般,又都忍俊不住,却也没人敢笑出声来,知道一笑出来便是同时开罪了两家,为自己平空树了两大强敌,只好强行忍住。

孙雷也甚是尴尬,但既然开了声也只好接续下去,心里只祈盼该死的黑豹可千万别再搭喳,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又说道:“所以我说沈庄主他老人家虽然不会武功,却是真正的武林之王,不,应该是武林皇帝”。

此言一出,当真是四座皆惊,窃议声大起。

沈家秀并不算武林中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孙雷却把他硬性提升为武林之王,甚至称他为武林皇帝,委实过于匪夷所思。

旋即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白道武林盟主—长江帮帮主李如龙和许飞扬脸上,静待这二人的反应。

虽然白道、黑道、绿林道三足鼎立。但连黑道和绿林道也承认白道才是武林中的正统,白道盟主倒也略有武林之王的味道,而在所有门派中,剑仙门地位最高,虽历代只传一人,却有统领天下的威权,比之为武林皇帝也差不多,所以许多人觉得孙雷这番话大大冒犯了许飞扬和李如龙。

李如龙执杯在手,如同坐佛,对孙雷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许飞扬只是觉得这种比喻不伦不类之至,直是信口胡言,不由得笑了出来。

孙雷见到众人惊诧的神色,已自知失言,心里也是一惊,额上登见冷汗,但自恃这是在沈家庄,捧沈庄主的臭脚即便受人齿冷,也没人敢公然反驳,否则就是不给主人面子,所以也无太大的惧意。

待见李如龙装聋作哑,许飞扬笑得毫无恶意,愈发心雄胆壮,准备趁此良机再好好捧捧沈庄主,不图别的,只为了表达一下自己对恩人的感激之情。

殊不料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历代开国英主可都是会武功的,熊包软皮蛋怎能马上取天下。”

孙雷腹中草拟好的一大堆颂词登时窒住。循声望去,却找不到人,厅里的人也都循声瞻望,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此种场合发此不同意见,人头摇来晃去,却连声音发出处都搞乱了。

有些人心里也不禁打了个转儿:是啊,沈家祖先没有习武的吗?为何历代都酷嗜武术却无一人修习呢?

不过见识最广的人也不过掌握些沈家祖宗上推至七八代时的情况,虽然很少,但那时沈家主人好武而不习武就和今天一样

众人念头尚未转完,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再度响起:“历代无不亡之国,千年无不散的筵席,诸位尽情吃,尽情喝吧,以后就没有了。”

真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厅里的几千号人正陶醉在美酒佳肴中,满怀对主人的感激之情,蓦闻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拍案而起,起身后却不知冲谁发难,便摇头晃脑,四下里寻觅,几千颗人头摇晃在酒气的气氛中,如同中了什么邪术似的,声面也煞是可观。

“腹语术”!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声。

众人激愤的脑子清醒了一些,难怪找不到说话的人,一定是谁用了该死的腹语术。而腹语术发出的声音是无法凭耳朵来测定方位的,众人的头刹时间停止晃动,还是中了邪的样子。都在心里回想武林中有谁会这门功夫,可怎么也想不出,一时间有的面面相觑,有的面现迷惘,有的则陷入沉思状。

许飞扬从声音第一次发出已然知道其位置,他不是靠耳朵,而是靠意念感应,但他觉得那人说出的话也有道理,所以没有揭破,待这声音再度发出后,他忽然有种感觉,如同灵感忽然降临一样:此人一定和沈庄主的求援有关,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大喝一声:“人在窗外”。

他纵身跃起,平平飞出,如大鸟滑翔一般,临到半开的窗子前,并不换气,也不借力,身子蓦然一折,如游鱼般从狭小的缝隙里滑了出去。

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心旷神怡,这正是所有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但又是无法修练到的境界,只能存诸梦想,诉诸于想像。蓦然间见到有人施出,真如同白日里见到天女下凡一般,说不出的心花怒放。

好半天,大厅里才响起震雷般的叫好声,击掌声、跺地声乱成一片。震得迎宾楼里缝隙间几百年积存下来的灰尘在空中飞扬,籁籁下落。

许飞扬一出窗外,立地站定,眼睛向上看去,但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如壁虎般贴在墙壁上,即便在快满月的夜晚也难以发现,此人显然是在窃听。

许飞扬平地拔起身形,在中途手指一搭墙壁,借力上升,直冲黑影冲去

那黑影不动则已,一动也快的惊人。一闪之间已然翻上楼顶,许飞扬随后追至,那黑影却如跳楼自杀一般,从几十丈高的楼上奋力向前冲去,犹如星丸弹掷,落到几十米开外的草坪上,然后化作一道黑线,滚滚向庄外飞驰,几个起落间便化成一个黑点,消逝在远方的无边夜色里。

许飞扬也惊异于来人的身手不凡,虽然自忖追得上,却没有去追,他站在楼顶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沈庄主真是遇到了大麻烦了。

他游目四顾,在楼后面的草树丛里又发现一道人影,他心下暗道:来的人还不少,看你往哪里逃,身子向下一冲,平稳的飞下,没带起丝毫的风声。这一式若让大厅里的武林人士见到,怕是连叫好声也发不出来了。

冲至地面,他脚尖点地,立定身形,又悄然无声地向那道黑影突袭。他掀开浓密的树丛,正欲出手将那道黑影擒住,蓦地里如中雷击,愣怔当地。

但见清冷的夜光下,一位少女站在草丛里,正低头观赏一朵绽放的牡丹,恍然间许飞扬觉得空间倒错,一定是误入了仙子的花园。

那少女并没听到任何声响,心里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到了她身边,她侧过头,看到从树丛里探过头来的许飞扬,略观惊诧神色,旋即微微一笑。

这可不是拈花微笑式的顿悟,许飞扬刹时间感到脑子嗡的一声,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向四面迸射,整个身子也空虚飘荡,已无我身之存在。

那少女看了他一副痴痴迷迷、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微笑道:“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

许飞扬并不是想反问,而是晕晕登登中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是我在问你啊”,少女咯咯的笑出声来,“你是想问我的名字吗?那可不能随便告诉你,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家父好了”。

“家父是谁啊”?

许飞扬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如同一滴滴甘泉渗入心田,心荡神怡,脑子已无法正常思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