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铸都

第五章  铸造精英:19、  乃庭艰难办厂路

五兄弟办厂

讲到袁家铸造工业一条街,当然要讲到兄合铸造厂。

兄合铸造厂位处铸造一条街的南端。兄合铸造厂是黄氏乃庭、乃样、乃福、龙善、乃雄五兄弟合办的。“兄合”命名,首取其意。乡下有句俗话:“共屋则漏,共田则坏。”意思是公家的铜锣只打不修不保管容易坏。社会上兄弟为家产红脸打架反目成仇的例子举不胜举,但他们五兄弟办厂却和和睦睦。因此,“兄合”厂也应是“兄和厂”。说起兄合厂的创业,那的确话长。

黄乃庭五兄弟的父亲黄柏生曾以杀猪为业,家庭成份曾是富农。那时,富农是五类分子,没得发言权;黄乃庭兄弟姐妹七人称地富子女,也讲不上话,一家八口有六个男人在村却说不上话,穿不好、吃不饱、书不准读,那情景是很尴尬的。

等黄柏生摘富农帽子时,黄乃庭两个姐姐早嫁了;五个儿子也渐渐长大成人;后来,五个儿子有四个南下都在广东铸造老板那里打工挣钱,黄乃庭在铁炉下煤矿上班;黄柏生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猪卖肉。

直到一九九二年,几兄弟相伴回家过春节,聚在一起发感慨。袁家己有了100多家铸造厂;我们一家有五兄弟,应该办个铸造厂,老是给人家打工不象话。

黄柏生泯了一口酒说,打工经济收入不低,过日子也还可以,比那时强多了,要知足。

乃雄说我心里不是滋味。

在煤矿上班的黄乃庭是老大,他盯着乃样乃雄说:“你们想办厂,能行?”

乃样说,我早就有这个打算。过年后,我马上回广东南海,我跟我老板说说,如果他表示支持,这事准成。

这之前,乃庭、乃福、乃样已经结婚,三妯娌见别人搞铸造红红火火,自个一大家子人冷冷清清,心里也不是滋味。现见男人有这种想法,她们也鼓劲说:搞!

乃雄和乃福原准备正月十五出节后才去广东,但心中有事便憋不住了。正月初六这天,拜年的鞭炮声还正响得热闹时,兄弟双双结伴南下提前回厂。

不到一个月,乃福回来向老哥报告好消息。广东南海铸造厂厂长梁刚表示支持,还答应分订单给我们做。

黄乃庭没想到两个弟弟这几年在外闯荡,还真有收获。既然这样,黄乃庭兴趣十足,他马上把厂址选定在傍近自己住房旁边的田里。但这田不是他的,是黄日顺的,而黄日顺在韶关打工。黄乃庭、乃样立即动身跑到韶关与黄日顺交涉,黄日顺二话没说,很爽快地答应了。黄乃庭提出除了以田换田外,还要感谢。黄日顺说,你们兄弟赚了钱再说吧。

黄乃庭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马不停蹄回到家里布置兄弟们平整厂址。

建厂说难也不难,木材是自己的,劳力是自己的。1993年4月1日动工,只一个多月时间,2.5米高的简易厂房很快建起来了。

厂建好了,最缺的是资金。五兄弟凑起来才3万多块钱。建厂已花1.1万。只有2万多一点了。虽说搞铸造资金可多可少,几千元即可起步,但那是家庭作坊式的,而如今自己叫“兄合铸造厂”,而且有五兄弟,小打小敲怕让人看不起。再说,小打小敲也赚不到钱。既然赚不到钱,干吗办厂?

黄乃庭说“借!”

黄乃庭首先向妻兄肖知菜借。

肖知菜在玛瑙山煤矿开车,二话没说把二万五千块钱递给黄乃庭:“拿去,赚了再还我,亏了不要你还。”黄乃庭说,还是肯定要还,赚也肯定会赚。生铁1800元/吨,做成铸件3800元/吨,利润也算可观的。搞铸造没什么风险,即使产品坏了,材料还在。损失点人工是自己的力气,只要不让人骗,就不怕亏。

肖知菜说,当然恭喜你赚,还不还的事也别多说了,要拖什么货,你叫我。

全家人的肩膀

兄合铸造厂的第一车焦碳是肖知菜拖回的。

那天是1993年5月28日,黄乃庭起床吃了两个冷红薯,还带了两个冷红薯就上路赶车。从家里赶到镇上坐车有10多里路,他走了好一段天才蒙蒙亮。

先天,黄乃庭接到肖知菜的口信,说他的车去鲤鱼江,叫黄乃庭赶到郴州等他。待黄乃庭赶到约定地点,发现岳父也在车上。女婿办厂,岳父自然高兴,他说要随车去厂里看看。黄乃庭内心感激,但这一天的情况令他很尴尬。

黄乃庭把带的钱全部买了焦碳,本来在鲤鱼江就该吃中饭,但身上没钱了,便没吃;车到郴州,肖知菜提出吃点东西再走,黄乃庭说回家吃吧,我父母准备了。谁料把煤拉到家里,天已断黑,家里却什么都没准备,黄乃庭从园里摘来几根黄瓜,递给岳父和妻兄,满含歉意地说:“今天,身上没钱了,再不好意思让你们掏钱,先充充饥吗?”

岳父说:“办大事情嘛,不能不吃点苦。别管我们,卸碳吧!”

卸完煤已是晚上11点了。

妻兄和岳父吃了点饭当晚开车走了。

黄乃庭和黄乃福在厂房的木板上稍微打了个盹,凌晨3点多钟,两兄弟开始挑煤。

简易公路并没通厂里,“兄合厂”与公路之间隔一丘长条形田,路不远,24米,但把8吨煤一担一担挑进厂里得靠肩膀;把生铁搬进厂里也得靠肩膀,今后把铸件装上车,还得靠手靠肩膀。黄乃庭对乃福说:“我们要有吃苦的准备,等气势大了,还得把路修通。”

天刚蒙蒙亮,全家男女老少全来了,大人挑,小孩帮忙装,8吨碳到上午11点全搬进了厂里。

焦碳进了厂,生铁也进了厂,他们选定6月8日开业。黄乃庭吩咐乃福马上去广东把几个兄弟叫回来,但乃福躺在**一动不动。一方面是累倒了,更重要的是为资金、业务,也就是销路发愁。小敲小打好办,办厂没大客户不行。

资金,黄乃庭还可想想法子;对于销路,黄乃庭是两眼抹黑,不分东南西北。自己长年在煤矿上班,与铸造根本不搭界,厂办起了,你乃福在外闯了那么久都愁销路,我乃庭肯定没路。

但乃福是头犟牛,乃庭不和他硬顶,他把姐夫刘土知叫来了。

乃庭兄弟姐妹七个,刘土知是二姐黄会兰的丈夫。

刘土知是嘉禾泮头乡湾风村人,一九七八年从部队复员回家完婚。不久,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刘土知再次自愿入伍赴越作战。对越战争结束,刘土知又回到家里务农打工。

一个当过两次兵的人,一个出国打过仗的人胆量不可谓不足,见识不能不广,在黄家自然有些威信。

刘土知一到,见乃福还躺在**,不客气地喊到:“乃福,你站起来,不准睡,你是嘉禾汉子,要去跑;不然,祖宗的脸会倒在你手上。你赶快把乃雄叫回来,叫他别在广东厂里打工了。”

乃福不敢违抗,坐起了。

刘土知又说:“告诉你,龙善己从韶关领回7吨水泥绞拌机端盖业务。你还得马上去顺德一趟,你在那打了几年工,哪怕低三下四也要领回一批业务。韶关的业务要做,南海那边的业务也要做,顺德的业务作预备。我们是办厂,叫兄合厂,没大批业务不行。”

乃雄得知这个情况,立即跑到顺德铸造厂,向老板说明了自己家里的情况,但他没诉苦。他记住,嘉禾汉子是不诉苦的,有苦埋在心里。

顺德的老板很欣赏乃雄的做法,把自己的订单分给乃雄一部分,以3800元/吨的价格结账,不赚兄合厂的钱,还给乃雄带回几个模具。

兄合厂第一批产品做出了,是七兄妹团结一心做出的。四吨产品只花了9天时间。第10天上午,全家人挑的挑,扛的扛,提的提,抬的抬,把铸件装好车运到顺德。交货本来可得近1.6万元,但按收购方规定只给一半的现金,下一批交货时,补付上次的钱,还得按规定只结总货款的一半现金,留一半余额。黄乃雄说我是新开的厂,资金不足。但没用,他们与任何客户结账都是如此,任何一位客户都没意见。我们收了你们的货也得交给别人,对方也是这么干的。现在铸造行业的供求双方、三方、四方。说到底,从最底线的原材料供应,到最终点的用户方,没有一家能做到货到全部付清款。这是当今时代商场形成三角债、四角债、多角债的原因。全国那么多有能力的人都无法扭转,黄乃庭兄弟也只好认了。他们想,等业务大了,资金问题便解决了。

第二批货是做顺德给的10吨订单,1吨货扣去所有开销大概能赚600余块。10吨可以赚6000多块,滚动几次资金不成问题了。

但他们的算盘并没完全打通,订单大,对资金雄厚的厂来说,利润可观是对的。但对刚起步的兄合厂,订单大投入也大,而且,投入的数额是利润数额的好几倍。并且,你不大额投入就无法赚取有限的利润。还有,结账不给足额现金,不但把利润押在货里,还把成本的一部分贴在货里,越滚越难。

然而,船已下水,人已上船,这船就得撑过去。

乃雄拿着第一次结账的8000多元从鲤鱼江拖回10吨焦煤花了4000多元。焦煤是俏货,根本不赊账。他也象上次大哥拉煤样,拉煤的司机到家后才只吃了点稀饭。乃雄诚实得可爱,他对司机说:“我身上还有钱,但舍不得,我的钱每角每分都得抠紧。”

司机也是个好人,他说:“创业阶段,我能理解,但你们兄弟得保重身体,我看见你们这一家的肩膀都有点怕。动不动就是10把吨,挑出挑进,从不叫苦。你们这家子,我服了。我比吃山珍海味还有意思。”

“兵家要道”

村里传出消息,黄乃庭要卖房子了。

黄乃庭的父亲和老母来到厂里:“乃庭,听说你要卖房子,是真的?”

乃庭说:“是真的。”

父亲说:“你们这个破厂是什么前途还不知道,你把房子卖了,住哪?”

乃庭说:“我赚了钱再建大的建好的。目前,我带老婆孩子住厂里。”

父亲说:“不准卖,你受苦是你的事,我媳妇和孙子不能跟你受这种苦。”

乃庭说,我们办厂也好比打仗。我没打过仗,姐夫打过仗;在电影电视里看过打仗。这仗打到了关口,能不能打过这关,决定胜败。我不卖房子过不了这道关,过不了这道关,以前的劲白费了。老婆的工作我已做通了,房子又不是你的。

父亲说,打仗是打仗,办厂是办厂;办厂有打仗那么危险,这厂宁愿不办。乃庭说,一个道理,要舍得。上次我在电视里看见,运输车挡了弹药车的道,首长指挥把运输车全部推下山崖,让弹药车过。这就叫舍得,有舍才有得。我只剩下四千块钱,只能买两吨多一点铁,而这次有10吨铸件,就至少要进10吨生铁。而且要进那种好铁。办厂,得讲信用。用劣质铁铸件,会砸招牌的。嘉禾人有过教训,你不是不知道。

父亲没拗过儿子。他也知道铸件要用好铁,买好铁价格高钱要得多。

用来铸件的铁大概分四类。

最好的生铁称牌号铁;

其次是机械铁;

第三是灰口铁——未达标的那种铁;

最差的是白口铁。

有人在这方面跌过拐,他铸造成了100多吨铸件,铸造的技术质量没得说的,但因为进原料时把关不严,生铁质量差一个档次,做成的铸件对方拒收。

一旦拒收,成了废铁,还不是好废铁。因为废铁回炉容易,而铸件体积太大,硬度也大,需粉碎后方可回炉,人家买废品铸件比买废铁的价格低得多。至少得砸碎,甚至炸碎,这几多麻烦;再加工时,铸件不易熔化成本要高——废品铸件,价格低人家还不愿买呢!——那次,他损失10多万。

黄乃雄说:“生铁要买好的,宁肯做少,但要做好。筹钱的事七兄妹都要想办法。”

这关隘口上,姐弟们遵命向各自的亲戚借,300、500都行,给利息,不欠人情。乃庭说,一定给利息,钱债好还,人情债不好还。

黄乃庭七兄妹的亲戚都不怎么富裕,就黄乃庭的妻兄富点,但人家已给了几万,还怎么好开口。结果,借到的钱非常有限,全部凑拢也不够运转。

黄乃庭咬咬牙只能卖房子。

黄乃庭的房子是4000块买过来的,3700卖掉了。终于凑足了10吨牌号生铁的钱。只要有钱就好办了,黄乃庭七姐弟的老表们都从广东往回赶,表示先不要工钱支持老表闯过这一关再说。

这一关终于闯过来了。

10吨货送过去结出两万元现金,顺德厂的结账方式也与南海厂相同。妻兄肖知菜又联系了一笔2.5万月息两分的贷款。终于有了4万多周转资金。

顺德方面见兄合厂的铸件质量又好,速度又快,再次拔给40吨订单。

兄合厂终于做大了。

黄乃庭召集兄弟们说:“扩建厂房,修路。这24米的道路我们挑了几个月,累计起来至少两百吨了。”

但是,扩建厂房容易,修路却难。

这丘条形田是乃福岳父的。乃福岳父说,如果是给乃福一个人还差不多,但厂是五兄弟的,我不能给。

村里,镇里出面给乃福岳父做工作,大大小小的道理讲了好几次,装起来几箩筐,但没做通。

黄乃庭这时才说,我知道,为这事,我和他老人家伤过和气。他心里结着疙瘩。这样吧,麻烦你们再去告诉他,说我黄乃庭愿向他老人家赔礼道歉。如果还不肯,我们只好一直挑下去。

话发出去了,没得回音。而厂房扩建已经动工了。

“挑!”黄乃庭说,“砖、河沙、水泥都挑过去。”

四兄弟挑,乃庭的两个孩子装砖,两个大工砌,黄乃庭每担40个砖,担担两百多斤,空隙时,还用大锤把生铁砸断。

新建的厂房在一节一节往上长,老厂房的五个工人在一炉一炉地炼。炼出的铸件是35公斤一个。装车时,黄乃庭一手提一个,其他几兄弟一人挑两个,女的和小孩两人抬一个,10吨货不到一个上午装上了车。

乃福岳父见了这幅男女老少肩挑手提两人抬的和谐创业图被感动了,把田换给了黄乃庭的兄合厂。

厂扩建好了,路修好了,恰好是兄合建厂一周年。兄弟们结账,一年里净赚了15万多元。

几兄弟说,大哥,你建栋房子吧!马上建。当初没你那胆量,不闯过那道关,也没今天的气势。

黄乃庭说:“我家住厂里挺好的,下一步还是扩建厂房。”

1994年、1995年一直在扩建,直到扩建到6000多平方米了,厂里已有80多个工人。黄乃庭才自己花钱傍厂建了一栋住房,三层。

“先上船,后买票”的故事

黄乃庭订下规矩,兄合厂赚回的利润全部用来发展,各自的老婆在家种好田,空闲时来厂里做事。日子能对付过就行了。

1993年只赚了15万多;1994年兄合厂形势很好,赚了50来万;1995年在广东顺德伦教征了一块地办厂。他们认为,广东沿海的发展潜力大,兄合厂在那里应有自己的地盘。

1995年6月份,乃福提出分家,免得以后兄弟伤和气。

乃庭说:“也好,分吧!”

9月份,乃样也分了,和姐夫刘土知去泮头办厂。

乃福和乃样在广东番禺河湾镇古坝分别建厂发展,但他们的厂仍然叫兄合铸造厂。于是,1995年时,兄合有了一家总厂两个分厂。总厂,在嘉禾;两个分厂在广东。

嘉禾总厂的兄合厂实际是乃庭、乃雄和龙善三兄弟的厂。

兄合厂发展到1997年,已经很有些名气了。

我们说的还是兄合总厂的故事。

湾村傍近兄合厂周围的山土共有2.5亩,以1.5万一亩全部卖给了兄合厂。这没引起任何纠纷。因为两相情愿,镇里支持兄合厂发展。

1997年,兄合厂与塘村协商换了两亩五分田,田换田外,每亩另补塘村1.2万。为这事,塘村人把这事反映到县里。县国土局的小车直接来了兄合厂,下令拆厂。占用两亩五分田,这么大的事,国土部门不知道,那还得了?

厂刚刚建起来,还没投产,黄乃庭兄弟当然不让。

国土局说不拆也行,罚款处理。

罚款处理这一招,可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干部们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普遍办法,好比美元可以通用。超生罚款;违章罚款;甚至民事案件,也可罚款通融。以至后来,不知是嘉禾的哪届县委书记说:“人民内部矛盾有时能用人民币解决。”我想想,即使不算经典名言,也还有点道理。

乃庭兄弟不认罚款,说罚款得讲道理。我没道理,该拆厂,该恢复田的原状,我认;但道理没讲清要我出钱买罪名,不干。

但国土局的确是依法行事,厂不肯拆,罚款不认,哪有这个道理?

双方僵持不下时,袁家镇的领导闻讯过来出面调解。

镇领导说,兄合厂用地先用后批,是镇里表了态,要罚款只能由镇里出;国土局不同意袁家镇领导的看法,说你们为企业发展提供方便是对的,施行保护政策也是对的,但用地归国土部门管,镇里没权先用后批。

袁家镇的两位领导都是政策水平比较高的干部,他们知道兄合用地应该先批后用,别说是用田从塘村换过来的,即便是自己的田也应先批后用。塘村把情况反映给国土局,没错,那是人家政策意识强;国土部门得知情况后过来处理依法执政更没错。“寸土都归皇法管。”何况两亩五!但现在兄合厂厂房已建了,田已没了,罚款处理也没多大实际意义。两位镇领导只好向国土局的人做疏导工作。

一个说:“镇里当然不能制定政策,但县委有种说法,支持企业发展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先上船后买票。兄合就是这种情况。”

另一个说:“先上船,后买票的意思放在兄合厂的身上就是先建厂,后办手续,我认为是存在补办手续的问题。罚款说起太难听了。搞企业,经商的人一听这词很刺耳。”

当时的嘉禾县委、县政府有感于嘉禾县各类企业的发展,常常受各种人为条件的制约,想办企业,往往跑上一年,半年都拿不到批复,办不好手续。为此,县委县政府了解情况后,有过“先上船,后买票”一说。

先说的那个又说:“兄合厂是县里的知名企业了,县里领导都很重视。这点事你们处理不好,搞僵了,到时,县里领导对你们印象也不好。我们对你们说实话,镇里是支持企业,县里也支持企业,兄合的发展代表袁家镇的发展,也给县里争光。”

后说那个接着又说:“兄合铸造厂很牛气,搞铸造一条街搞水泥硬化,他一家几兄弟捐了6万。他们有钱,也舍得出钱,但说话刺耳他们听不进去。再说,他们是农民企业家,我们是国家工作人员,他不外乎出点钱,你要是过了火,他和你较劲,往上捅,给你背个什么处分……算了,我看补办个手续算了。就当是先上船后买票。”

两位镇领导就象一对相声演员,两人说起话来,国土局的插不上嘴。他们说的也入情入理,两人说的话好比一个人一脚踏在门外一脚踩在门内,可进可退。国土局的也觉得只有如此办才桥上过人,桥下过水。

这罚不罚款的事,好比一盘磨磨生黄豆,让两位镇领导反一推顺一推,硬梆梆的黄豆磨成了粉。——没事啦!办妥啦!三方皆大欢喜。

政府出面替兄合厂排忧解难的事一传开,在当地企业老板中影响很大,影响很好。企业老板有了困难向镇里请示,镇里也很乐意为企业老板办事。

事久见人心,板荡识忠臣。

1994年6月份的一天,一个广东人走进兄合铸造厂,他看见仅仅200平方米的低矮的厂房里有6个工人在搞铸造。一个老倌子在煮饭,他不知道这个老倌子就是黄乃庭的父亲。广东人没做声,站着,看着。

黄乃庭的两个孩子在条形田那头装砖,黄乃庭挑一担砖过来,有40个,两百多斤。他放下担子,见孩子的砖还没装好,挥动大锤砸铁,“当!”轻砸一下,断了;“当!”又轻砸一下,又断了。

黄乃庭看见了广东人,但他不知他是广东人,拿过一条板凳招呼他坐。

广东人向黄乃庭打听:“请问你们兄合厂老板在哪?”

黄乃庭说:“你找他有事?”

广东人说:“我姓关,马董事长派我来看看兄合。”

黄乃庭两手在短裤上擦擦,不好意思地伸过手去:“啊!你是关董,我是这里管事的,不算老板。”

关董握住黄乃庭的手,觉得那手就象钢丝钳一样,满手硬茧力大无穷。他有点莫明其妙地打量黄乃庭,他光着上身,胸肌隆起,犍子肉一股一股,和电视的健美运动员、体操运动员、举重运动员差不多,只不过黄乃庭皮肤黝黑有点象非洲人。

“你就是乃雄的大哥黄乃庭。他说说过,你做事很卖命,装车时,一只手提35公斤。”

“不卖命不行,我们还请工不起。只好自己多做。其实,我还在煤矿上班,三班转,那里下了班,赶到这里上班。那里上班每月能挣200来块,不多,但舍不得丢。兄弟们也叫我别丢。”

关董说:“你这种拼命的形象真让我感动。”他很亲切地握着黄乃庭的手说:“黄老板,创业难,守业更难,日子还长,要注意身体。我会把你们的情况向公司汇报。”

黄乃庭说:“我们兄合厂与马氏木工机械有限公司是前世结了缘,你们马董事长那么大的老板这么看得起兄合,给模具、拿订单给兄合做。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几斤力气。也不知该怎样报答?”

关董又说:“马董也知道兄合做得很艰难,但不知道兄合是这个状况。兄合交货从不误期,质量从不含糊。这令马董刮目相看。他对我说,你到嘉禾看看,兄合厂这几兄弟可能不是寻常的老板,这么艰难却不失信用。今天我看了,真的很感动。”

董事长是马炳长听了汇报,也被黄乃庭这种吃苦耐劳的创业精神感动了。决定拨16万元给兄合添置生产设备,转产木工机械配件。从今以后,每次货到付款,不截留资金。

1995年6月份,成了兄合厂的命运发生彻底转变的关键时间。

马氏帮助兄合转产带来莫大转机,马炳长不仅是兄合厂的大恩人,马氏木工机械有限公司也成了兄合铸造厂的主要业务客户。

1996、1997两年是铸造行业处于低潮的时期,但这两年兄合厂仍保持强劲的发展势头,成为袁家镇境内最红火的铸造企业。1997年底,兄合厂不仅在袁家有了6000平方米厂房,还在顺德办了4000平方米的分厂。共有四个生产车间,有职工100余人,年产值达600万元,年纳税32万元。

后来,有人想通过兄合这个马氏集团的大客户,为难马炳长。但黄乃庭兄弟说:“兄合是马董扶上马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不能过河拆桥。你们的事应自己去协商处理,我们客户应对马董负责。”

为此,马炳长对黄乃庭兄弟的人品更加敬重。

2001年的一天,马炳长亲自约见黄乃庭。

马董说:“听说你们县水电设备厂闲置厂房13000m2准备拍卖,兄合要抓住机遇”。

黄乃庭憨厚地笑笑:“我们暂时没这个能耐。”

马董说:“我要你过来,特为这事,我预付兄合200万现金,够不够买下水电设备厂闲置厂房的钱?不够,再加。”

黄乃庭连说足够了足够了。马董说足够了就这么办。我支持兄合发展,以后需要资金周转,我随时可以提供。

黄乃庭对此非常感慨,说马总这样对我,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

马炳长说:“增广贤文上有句名言,叫做事久见人心,板荡识忠臣。我和你不是一般的生意关系,我们是好朋友,是好兄弟。”

黄乃庭说:“马董,我们兄合厂建厂仅仅7年多一点,但如果靠自己的力量,按常规发展,20年也走不到这一步.”

马总说:“这叫机遇,也叫缘份,那次,如果碰上势利小人,你合起他们拆我的台,也许我将退后20年。但我也要提醒你,兄弟合办的企业,千万要注意内部管理,我还送你一句至理名言,是鲁迅先生说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黄乃庭:“感谢马总指教,我们会注意的。”

黄乃庭以128万元成功收购嘉禾县水电设备厂闲置厂房13000m2,组建“兄合”车头分厂。兄合一跃成为产值达1100万元的铸造企业。的确是家大业大。

黄氏兄合管理

我们是2005年4月23日去采访黄乃庭的。

说实在的,黄乃庭虽是大老板了,但仍然很朴实,从整体上看,象个刚从田里插秧或割禾上岸,换了套新衣服去走亲戚那种款式。他的衬衣没扎进裤头,皮肤也没别的老板白皙。但一看就知是副诚实可靠的憨厚相。他兄合厂的办厂事迹有些是我从资料上看的,更多的是袁家镇的干部肖武文、周建平、张三苟、黄成旺和彭光柏告诉我们的。我见了兄合厂总厂的厂房和正在工作的场面,除了非人工操作不可的活,基本上是自动化生产。这也不怪,社会进步,技术更新嘛!我感到奇怪的是黄乃庭在黄氏家族中论辈份是老大,论文化只小学毕业,他说那时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家庭成份不好,父母负担不起,名义上他读了六年小学。但一般是早晨和下午看牛,只上午读书。就凭他这点文化,竟然盘弄出兄合嘉禾总厂6000平方米,顺德分厂4000平方米,车头分厂13000平方米,在鸭婆山工业区又买了2000平方米准备建厂。他怎那么大的能耐?他靠什么去调节兄弟,妯娌之间的关系?对这个疑虑,我没直接问,是中午在他家吃饭的时候,随便聊出的。

黄乃庭说,我不懂铸造,老弟他们都懂,但他们都要我牵头,他们对我这样信任,我是很感激他们的。

现在,乃福和乃样分开了,他们虽然仍然取名兄合厂,舍不下兄弟情份,但他们在经济上与我们不相干了。现在的兄合厂是我和龙善,乃雄三兄弟的。龙善管生产技术,技术上的问题全部由龙善把关;乃雄跑外,联系业务,包销产品,包资金回笼;我是董事长,下设厂长,不管谁提的问题必须通过我。厂里的工人拿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我们提出四保:保职工的素质、保生产、保资金、保产量。

其他人的待遇好说,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三兄弟,包括老婆、儿女们的关系如何处理,三兄弟定了规矩。一是厂房、车、设备,全部是三兄弟公家的。谁要分,只算数,不拿钱;二是,家属不参与工厂的管理。大权三兄弟独揽,厂里的亏盈不向家属透露,她们三妯娌在厂里做事也是拿计件工资与其他工人一样。她们也从不过问厂里的事。

我们三兄弟月工资标准3000元。县内出差不补,招待应酬费报销。办厂做生意嘛,应酬、招待是很正常的事。

三家的小孩读书全部由厂里出钱,而且规定,越往高处读,越送。

如有重大投入必须三兄弟同意才行,只要一人不同意就不能投入。平常开支,5000元以内一个人可以表态,5000元以上电话里协商。

上面这些处理好后,归结一条:有钱只扩大企业,管事只拿工资,不分红,如今后有人提出分,账算明白,不拿现金,算入股。

办厂10把年了,为钱的事,兄弟妯娌没红过脸。

我们想,这样的兄弟不多见,这种管理模式也不多见。兄合,兄合,真正的“兄和”。

说实在的,我们对黄乃庭是很敬重的,对兄合厂的气魄也很佩服的,对嘉禾袁家的铸造业是更加肃然起敬。

但乃庭却不是这么认为,他说,我们袁家与河北沧洲泊头市的铸造比起来,差距大多了。

20、非典尚未解除时

2003年6月7日,一辆牌照为湘l的小车缓缓驶进广东花都辖区,沿途的广东人睁大眼睛嚷:“吊那法海呀,系(是)那个湖南人既(这)么胆大呀!非典还没解冻就往广东闯呀!”

这部小车是嘉禾县委的,车内坐着县委办王主任和袁家镇政府两位干部。

2003年春节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扑向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始发地虽在北京,但外来打工人员异常密集的广东很快成为非典重灾区。此后,历时数月,对广东人采取封锁措施,不准越界外出。湖南省各级各部门规定,凡有来自广东的打工崽,打工妹,立即登记上报,到县人民医院隔离检查。全国上空笼罩的这种恐怖气氛直到当年5月底才稍有缓转。但王主任一行受命嘉禾县委前往广东沿海看望闯过大灾的铸造老板们及其家属。

手机响了,王主任打开一看说:“是书记的。”他按了下听键,却好几秒钟没声音。王主任喊了声书记,那头只传来五个字——“要注意安全。”王主任听出那是砖头砸地似的沉闷语气,轻松回答:“没事,我们已到花都。”

嘉禾县委慰问的第一站是在花都发展的大老板雷玉王。此时此刻,家乡的领导直抵工厂,让雷玉王一家非常震惊激动不已。

雷玉王夫妇连说,这个时候,家乡的父母官来看我,意义非同一般,非同一般。接着,雷玉王给中山的雷雄志、韶关的雷晋祁,番禺的唐基学以及惠州的肖成树、虎门的李万、深圳的胡圣诞、珠海、东莞塘厦的张志林逐一打电话说家乡的领导来看我们了。王主任叫雷玉王别打电话了,珠江三角洲凡有嘉禾铸造老板的地方,我们都走一趟。

雷玉王是铸造各类大型机床的老板,是花都铸造业的龙头老大。雷玉王说,本来我得安排你们住花都住最好的宾馆,吃最好的宴席,但非典时期,我不敢冒这个险,吃家常菜,喝嘉禾土酒。

王主任连说好。我们在家里谈家常,方便。接着问非典时期对生产生意有无影晌。雷玉王说我的产品直接送顺德的广东老板林国森,倒是没什么影响。因为具备生产这种大型机床的厂家不多,我们之间关糸很好。王主任说嘉禾人了不起。但雷玉王显出很惋惜的样子说我的机床送到他那里,稍事打磨就成了终极产品,投入的资金,时间比我小,但利润比我高得多;王主任一听也很惋惜,鼓励雷玉王向终极产品进军;雷玉王说一是拿不到定单,二是打磨不出那种水平;因此,王主任他们和雷玉王就开辟销售渠道和提升铸造水平树立精品意思进行了广泛的交谈。

慰问的第二站是中山市,雷雄志又马上给各地老板打电话,仅仅一个小时,到了20多个老板。吃晚饭时,韶关的雷晋祁他们都开着小车赶到了,这倒让王主任他们感动不已,从韶关到中山500多公里,小车要走几个小时。

这一餐,大家特别高兴,边谈边喝,6瓶诸葛亮酒喝得干干净净。

席间,三大话题最感兴趣。一是嘉禾的铸造老板在广东中山古镇这个地方生存下来很不容易。古镇是经济非常发达的地方,当地,原来有很多广东铸造老板,但嘉禾铸造老板来了后,竟把当地的铸造企业挤垮了。第二大话题是东莞常平的老板说出一个怪现象。他说常平区总共只30多万人,嘉禾人却有3万多,占十分之一以上。有几个村嘉禾人超过了当地的人数,比如金美村,本地只有1000多人,嘉禾人倒有2000多;还有的小自然村,当地人都住进了开发区的新房子里,旧房子租给嘉禾人住,整个小村全部是嘉禾人。由第二个话题引发王主任提出下一个问题。他说我也发现袁家的铸造老板有个怪现象:要么到广东广西发展,要么在袁家镇内办厂,不去别的地方。我们县开发区,土地是现成的,水电设施都到了位,建好房子就投入生产,但他们偏偏在袁家推坪、架电接水,忙起鬼一样。你们是不是信迷信?老板们说不是不是。广东广西都是袁家历代以来的铸造基地。广西有嘉禾村和嘉禾街,广东更加;另外,袁家人有斗志,内部很团结,不欺别人但也不怕别人欺负,在广东沿海一说铸造首先就提嘉禾袁家;袁家镇人文环境好,遇有纠纷,镇干部随喊随到,叫声老哥就没事了;更没人敲诈,很少有人偷盗,上次,袁家有个老板在车头办了个铸造厂,一点小事闹成大纠纷,结果还得往袁家搬。王主任总结说,也许这就是根基文化,踩在自己的地上心里踏实。

五瓶诸葛亮酒喝得干干净净后。铸造老板们情绪有点激动,有点失控,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说镇党委什么都好,就是给的党员指标太少。我们铸造老板对家乡对当地作那么多贡献,不讲个个能入党,但每年每个支部得有人入党。

王主任和镇干部说,入党只讲具备条件,不给指标。老板们说,那我们争取。王主任叫再开一瓶诸葛亮酒,筛满,然后举起酒杯:“凭大家对党这么有感情,再干一杯。另外,尽管我们已见了面,但还得去各位家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