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背脊相对
城门已经紧紧闭上。大部分人都去了民宅歇息。
民宅大多丢空，如果里面有人，他们就退出去，也不惊扰那些贫民。
叶家军要是恼羞成怒，非得与他们交手，那将是一场硬仗，所以他们需要以逸待劳。
坎儿火蹲在地下，手里摩挲着一条缰绳。缰绳比马缰粗得多，是大象身上的绳索。
大象的尸体就倒在城墙外。坎儿火默默地凝视着缰绳，似有无限哀思。云凤蹲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坎儿火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摇了摇头。
云凤觉得他此刻就像个失去了伙伴的孩子一样难过，便指着那些缰绳道：“它们，是为我们牺牲的……”
一瞬，坎儿火的双眼闪出奇异的光芒。
“你……”云凤指了指他的心，“为它们难过？”
坎儿火的脸竟然有种羞赧的神情，站了起来，飞快地窜走。
云凤奇怪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她依照士兵的指点，走到了一家平房外，见守在外面的，赫然是黎猛。
“公主！”黎猛是蛮人，对云凤特别尊敬，“你怎能一个人出来？金娣没跟来？”
“城里都是我们的人，怕什么？”云凤自信十足，“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用不着跟来跟去。”
“唉，你还得多加小心！”黎猛瞥了她的脸一眼，自觉心神俱醉，便不敢再多看，只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有点什么闪失，雪帅要拿我们是问！”
云凤心中一甜，脸颊微红，抿着嘴就走了进去。
这个宅子是个最平常不过的民宅，相对于何家小院，还略显简陋。
他居然趴在竹榻上睡着了。
云凤现在已经知道，其实趴着睡觉是厥人的习惯。因为常年在马背上行动，背脊劳累，需要趴着来减轻背脊的压力。
他在北疆多年，生活习性已经与厥人无异。
她轻轻地走过去。在门口的时候，她还听到他沉稳的鼾声，踏入第一步后，那鼾声就消失了。
她刻意装作不知，在案上拿起一管毛笔，走到他身边，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画了一个圆圈。
“嘻嘻，嘻嘻……”她笑得花枝乱颤，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继续装睡。
等她笑够了，他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她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了，揉了他一把，嬉笑道：“装什么呢，我早知道你醒了！”
可是他仍旧没有任何动静。鼻息平静，就像一口井。
云凤俯近，细看他的眉宇。两道不怒而威的粗眉，脸上刻着风霜，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略有忧色。
她叹了口气，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为他揉起来。她的手力气不大，却令那坚硬如石的肌肉一下放松起来。
他脸上的忧色也慢慢消失。
终于，雪帅也叹了口气，反手执着她的柔夷，无奈地问：“为什么不好好歇歇？两个时辰后……也许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要来了。”
他说的是叶家军。在叶家军没有换乘马匹的情况下，他精准地计算出雪军可以在老枭城里歇息的时间。以逸待劳，才是胜利的根本。
“会打起来吗？”云凤怔怔地看着他，“都是大翰的兵马，怎么打得起来？”
雪帅被她的天真惹笑了，他坐了起来，长臂一伸，把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为了你，他也会与我一战！”
云凤分辨道：“我可从来对他有过什么呀……他是不是……误会了？”
雪帅抚着她的下巴，拇指从她的唇角摁落，粉色花瓣般的嘴唇，飘抹着淡淡的花香。
她不知自己有多美。他真想把她拆骨入腹，占为己有。再也不容他人觊觎她的美。
可是他忍住了，淡淡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云凤在他怀中本已沉醉，即使他想要她，她也不会拒绝。她来的目的，其实也隐约那种意图。在宝丽宫的一夜，他那样疯狂地把她带入沉沦，贪婪地亵玩她的洁白，强行逼使她意识中的某个开关打开，渐渐变得渴求他。谁知道自那之后，他竟然没有再对她动过念头。
难道真的像半夏说的，他早有家室，正在为如何安置她而苦恼？又或者……他只是利用着她。一次又一次，从收复蛮疆到拓土极南，他把她利用完后，就不再对她有任何兴趣了。
云凤梦游一样被他拉到城墙上。
雪帅指着其中一块青砖，沉声道：“这里，就是我爹倒下的地方。”他蹲在地上，运劲在指，生生把那块砖头掀了起来，看了一眼，苦笑，“没有血迹留下了。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全身都是血，身上插着好几根箭。”
云凤的心像被箭射穿一样。就像当日的情景。
“那……我爹呢？那时，他也在这里吗？”一阵夜风吹来，她无来由地一阵颤栗。
雪帅牵着她的手来到往下的城楼通道，“刚开始，他守在这里。后来，他也拼尽了全力。”
“可是，他还是没有救得了你爹……”云凤难过至极，眼里有泪，却一滴都掉不下来，“他也没有尽全力。程哥哥，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爹那时也根本没想过真的和平。他看到你爹死了，说不定还暗地高兴。”
她很了解大蛮王，所以也不愿意隐瞒什么。
“云凤……”雪帅为她的坦率而震惊，不由得把她搂入怀中，坚定地道，“但是他们的确背脊相对过。就凭这一点，已经让我佩服。”
“背脊相对？”云凤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雪帅把她转了个向，然后自己也背对着她。
两人的位置就跟当日程广信和大蛮王的位置一样。
“你看到什么？”雪帅问。
云凤极目远眺，天眼穿越了十九年的时空，她清楚看到了那天惨烈的战况不断涌上来的杀手，身中数箭仍旧挥剑砍杀的程广信总督，还有手持蛮刀奋勇杀敌的大蛮王。
还有，站在城头上，不住招摇着旗帜的程开雪。
那个满脸惶恐、不安，双眼噙泪的男孩子。
城下，是翰蛮两家阵列的兵马。还有翻腾的河水。
“背脊相对，就是把性命交给对方。这种信赖，连现在的我也做不到。”雪帅凭栏远眺，看着远处如火带般飘来的兵马，正上方飘扬着“叶”字旗号，嘴角泛起一抹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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