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腥火

狂风止住，太阳覆照大地。

凝脂般的白玉像由巨大的蛇群簇拥着抬上黄金王座，就似是那绝世美丽的毗湿奴天眯着眼侧卧在上面。栩栩若生。所有信众都见到这尊白玉像雕刻精致，彷如天成。而在拉杰，也找不到这样的玉工。

极南的工匠擅长金银和宝石的镶嵌，不似大翰，才有尊尚美玉的传统。

所以信徒们都相信，这尊白玉像并非人手雕刻，而是由天神赐福送赠的。

“是毗湿奴天的恩典！”库玛利仰头上视苍天，双手同时举起，似要把金色的阳光都掬在手心，“她会永远永远，守护我们的国土和人民！”

信徒们一起高呼口号，匍匐在地，三跪九叩，感动得泪流满面。

月护刚想开口，谁料库玛利脸色一变，朝他一指，以沉静和威严的态度对着信众道：“可是这个人，为了自己能爬上王座，竟然不惜杀害自己的父王，嫁祸兄长，还打算把毗湿奴天烧死！”

此时，月护感到视线越来越模糊，两只手怎么抹也抹不掉眼里的那层纱，他怒斥道：“库玛利已经被操纵了！你们不要相信她！侍卫，快来把……把逆贼抓住！”

侍卫们这才想起在这场闹剧中，月护毕竟是新王，他们到底还是要服从他，所以执起武器，正要冲上来。

这时，站在库玛利身边的一个女官和一个祭司抽刀而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都是毗湿奴天的信徒，必须听从她的神谕！”库玛利严厉地对那些侍卫道。

侍卫们面露难色，从未试过有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但今天形势微妙，而新王口中的“逆贼”更是他们以前的长官日差，他们迟疑半响，又停住了脚步。

月护已觉两眼越来越昏黑，在成千上万的民众前如此被日差拎起，感觉颜面无存，又听不到侍卫们前来救驾的声音，不由怒道：“你们敢违抗王命？我……我要砍掉你们的头！”

他痛恨自己双目不知何故突然失明，心焦之下，竟朝自己的眼珠狠抠一下，没想到，这一下，他的两颗眼珠竟滑出眼眶。

他陡然摸到两颗滑溜溜圆滚滚的东西，还不知是什么东西，因为没有疼痛，他手一松，两颗眼珠便掉落在地。当他终于察觉不妥，迟迟疑疑地把手指伸入自己黑洞洞地眼眶中，才悲惨得大叫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持刀对抗侍卫的那个女官冷笑：“虫子早就把你的眼珠吃空了，你还不晓得！”

月护听到那一声冷笑，认得是云凤身边那个又瘦又黑的蛮婆，不由怒气攻心大叫：“原来是蛊！是……雪帅害我！”

金娣下的蛊虫虽然会蚕食眼珠，但本身会散发出麻醉的成分，令中招的人不会产生痛觉。恰好因为这样，这种蛊才更阴森恐怖。

因为激动，月护双眼不住地溅出血花，腥臭的味道令旁边的人都忍不住捂鼻。

在虫子的叮爬下，眼内腐烂的速度奇快。很快就会朝脑中蔓延。

月护发疯地在台上嘶叫着。形如鬼魔。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在距离这里足足有一里地的一座马车上，云凤端起日差送她的“千里眼”，紧紧地注视着这一幕。

雪帅则从日差口里知道了，在拉杰莺粟之灾前，色伽王和月护、桑伽曾一起接见过一个来远方的满头红发的小矮子。

因为身形外貌太古怪，所以日差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因为嫌恶小矮子那种倨傲自大、夸夸其谈的言论，他没有听“莺粟的好处”就走了。后来的结果却是这个令人憎恶的小矮子把色伽、月护和桑伽都彻底俘虏了。

色伽成了莺粟妖花的牺牲品，月护成了小矮子的徒弟，桑伽成了卖国贼。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整个极南之地开始被恶魔的腥火笼罩住。

红色的妖花遍布拉杰，由妖花提炼的粉末使很多人神志不清、堕落发狂。那个红发小矮子，原是众魔始祖。

“红头发……”雪帅的记忆骤然回到十九年前那一场大火，和云凤一同被蛛皇的蛛丝束缚住，耳里想起那恶魔的笑声。他的眸心立刻变得寒气逼人。

云凤并没有察觉他的变化，还在端着神奇的“千里眼”东张西望，大惊小叫，“能看到好清楚呢！真厉害！”

“不算厉害了。”雪帅终于从沉默中恢复过来，微微一笑，“这东西应该叫‘望远镜’，我见过比它厉害百倍的。能看到比这个远十倍的地方。”

“望远镜？”云凤十分新奇，“在哪里？你快让我看看！”

“不在我身上。在北疆，沈思宇那里。”雪帅随口道。

云凤正想问：“沈思宇是谁？”，外面的信徒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潮水般的喧哗声。

“库玛利！是库玛利！”

“咦？”云凤顾不上问，又端起重新观望去，在镜面上，看到一个鲜红的背影出现在王座上。

纤弱的身形，红色的纱丽没有一点点缀，跌跌撞撞，步履不稳，还手扶腹部。

云凤大吃一惊，猛地扭头瞪着雪帅足足三息，从朱唇里吐出三个铿锵的字来：“为、什、么？”

雪帅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冷峻地与她对望，叹道：“这是她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是我不是让你把她送出城外，和我们一起回蛮疆吗？”云凤急促地问他。要不是周围都有拉杰的信众，她会一手执起他的衣襟，毫不示弱地质问。“我故意把她打晕，就是不让她去送死，为什么你……你要这么做？”

雪帅面无表情。他也许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只能低沉地重复了刚才的话：“这是她自己……”

“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你怎能任由她去死！”云凤气得直想冲出去，又被雪帅一把抱住。

“她根本生不下来。”他在她耳边说着残忍的真话，“她用蛇毒为自己疗伤的时候，毒素就入侵到胎儿里面。那是死胎。金娣为她把过脉了……”

金娣生过三个孩子，在生育方面可谓无师自通。不可能有错。所以这位前库玛利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只有拥抱着令她绝望的男人走向地狱。

“怎么会这样……”云凤整个人像失掉力量般萎顿下来。

外面的信众又是一阵惊呼。这一次，女人的尖叫声充斥着整个废墟。

云凤赶紧抬起望远镜朝外看。

只见高台上燃起一团猩红色的火。火焰中，被绝望的女人紧紧拥抱着走向毁灭的，是新王月护。

云凤在马车内哭得声嘶力竭。外面的信众也哭得匍匐不起。

在铺天盖地的悲泣声中，雪帅轻轻地抽了拉车的健马一鞭，马蹄滴滴答答，声声清脆。载着他们离开了这个红砂石筑成、犹如被腥火包围的大城。

再见，血泪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