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子兮山鬼

今天是雪军进入贵霜城的第七天。

天上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正值夏时，蛮疆本就酷热难耐，再加上湿热的雾霾，令人窒息的热浪一**地折磨着这些北方来的狼群。

他们随身携带的肉干、乳酪已全部耗尽。轻骑突进的代价就是粮草上无法跟进。虽然坎儿火已经竭尽全力保证粮草供给，但在城外一战中，在猝然不防的状态下被那些庞然大物的冲撞，大部分的粮草都落入了对手的囊中。

在随身粮食耗尽时，雪帅毫不犹豫地下令：“杀马。”

坎儿火就把一匹匹战马牵出去宰成肉块。雪军将士，从雪帅以下，所有人都以恭敬的态度饮下了战马的血，生噬其肉。

厥人把马当做一生的伙伴，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拿它们开刀。但是仰首饮血、生啖其肉，是为了让它们的血肉和灵魂活在自己的体内，以示不负它们的舍身之恩，终有日，要用敌人的血肉来献祭伙伴的意思。

桑伽的战象阵每日都在城门外撞击，却故意不一鼓作气撞进来。

他还不想去过度挑衅一群饿狼。此外，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不想腹背迎敌。

以各种借口落在后面的叶家军此刻也在他们的背后虎视眈眈。如果他们一旦抢先发动进攻，叶家军必然会从背后包抄过来，与破城而出的雪军形成合力，围歼拉杰军。

然而雪军唯一的突围希望——叶家军，一直作壁上观，迟迟未发。他们似乎在等拉杰军贸然出击的一刻，也许，也许，是在等雪军的彻底溃败。

作为辅助部队，他们并没有公然违背国主的命令，只是阳奉阴违，阴险狡诈，坐收渔人之利。末世神牧

整个贵霜城就像一具沙漠深处的骸骨，到处散发着空荡荡、阴森森的气息。除了库房内堆积如山的妖花毒粉，连饮水井都被砂石填满。

雪军就如同一头被猎人赶进了陷阱的狮子一样，慢慢地，在饥渴中耗尽自己的体能。

突围的希望不是没有。

那些毒粉就像一个个身披轻纱，跳着****之舞的妖女一般，尽情**着饥渴的人们。

吸食它们，也许能一鼓作气突围而出。但是所造成的后果，就是身败名裂。

到第十天的时候，雪帅亲手把自己大涴良马屠杀了。

马颈尚温，马头掉落在地上，鲜血溅了他一身一脸。他反转武曲剑，在自己手掌上倏地一横。他的血便混入了马身的血内，一齐成为了将士们口中粮食。

这匹良马是师月公主亲手从大湖之畔猎来，并赠送给他，容貌上已具备了一匹神驹的素质——突出而宽平的前额，冠毛高顶，拱颈有力，昂扬翘起的尾巴气宇非凡。强壮、勇敢、坚韧、神速。

没有人敢与此刻的他对视。

愤怒到极致的眼眸，犹如雪峰下随时会喷薄而出的火山。冰与火的交融，血与剑的锻炼，此刻都在他眼中烁烁呈现。

早在被围困的第三天，雪军就尝试过突围而出。但是叶家军并没有给予外围支持，按兵不发。如此，拉杰的战象阵本来就坚固难破，雪军损兵折将，竟不能有寸功。

但是，并非所有闯出去的人都死在战场上。有个猎枭成功越过战线，单枪匹马来到叶家军的阵营外，企图面见叶涛，把雪帅的命令传达到他们那里。悄悄搞定你：花心恶少看招

不料，叶家军的两位副将——曾经在雪帅帐内受过惊吓的张量和郭辉，却竭力否认猎枭的身份。他们下令把他捉起，很快就砍了头。对外宣称，这是敌军派来迷惑主帅的间谍，绝不可能是雪军的人。

这一夜，雪帅在空荡荡的城楼上，一个小门楼中半寐着。

忽然，他觉得有点儿寒冷的气息卷来。

就像地下突然开了个洞，从里头钻出潮湿盘旋的风。

他的心砰砰乱跳，那种感觉，是害怕。

他不怕从洞里爬出来的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他早就不怕死。他只是害怕为什么在这种危险之极地方，此时此刻，那东西居然傻到回到他的身边。

这里跟外面的敌人只差一墙之隔，如果战象齐齐发足狂奔，这个城墙绝对受不住它们的暴然一击。那时，天崩地裂，他粉身骨碎罢了，她……

所以他害怕到不敢睁开眼，害怕到连指尖都发冷，害怕自己会忍不住……

有滑溜的尾梢在自己的脚下游移，沉重的坠压感，在脚面上蠕动。嘶嘶发响，犹如巨索般缠上他的胳膊。不用说，是力大无穷的森蚺。

还有些灵巧的尖足跳到他脑袋上，毫不客气地从他头顶爬过，有些好奇的还想沿着他的衣领爬下他的脊背，来个“到此一游”。不用说，是胆小又好奇的绿蛛。

耳边嗡嗡作响，成群结队无比喧闹地宣示自己存在感的，是狂妄的马蜂。仙时人间

还有一上来就禁不住张嘴拉呱，开歌唱大会的毒蛙。不言不语，却到处拱着一根背上那根尾巴寻找对战敌人、易怒又好斗的蝎子。还有些纯粹是来看热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凶煞”。

声势如此浩大，再装睡也是太过失礼。他终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她还是像离开那时一样，坐在堆积如山的“蛇椅”上，可是容貌和神态，却有了璀璨的变化。

他在蛇椅下仰望她，她也用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他。

“为何要来？”雪帅苦笑，苦涩地问，“不是说了再见吗？”

云凤没有穿着离开时穿的那件昂贵的“天衣”，而是身披薜荔腰束女萝，缀以石兰和杜衡，一把黑缎般的秀发只用青藤微微挽起，雪白的脚足赤着。在黑暗中，那张脸犹如银月般晶莹美丽。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君思我兮然疑作……”他不仅徐徐吟起了《九歌。山鬼》，面前的她，不就是赤豹拉车、文狸随行、辛夷为车，桂枝饰旗的山鬼吗？美得率真而清澈，完全令他形愧。

“你在说什么？”她不解地皱着眉头。那两道凛冽的剑眉跟年少时一模一样，象征着百折不挠的勇气。

“山鬼。”他如实以告，“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山鬼。”

“你说我像鬼？”云凤的剑眉一拧紧，马上就有两只金色的蝎子迅速爬到他的脚上，尖刺高挺，时刻准备给他一蛰。

他知道这些金蝎。在大漠上，它们是最毒的东西，还天性好勇斗狠，喜欢袭击过路的马匹，只要轻轻一蛰，再健壮的马也只能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