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的咒语

第112章

第112章

凡检刀枪刃斫剔,须开说:尸在甚处向?当着甚衣服?上有无血迹?伤处长、阔、深分寸?透肉不透肉?或肠肚出,膋膜出,作致命处。——《洗冤录·卷之四(杀伤)》

我完了!

当蕾蓉看到黄静风手握尖刀、双眼冒火地走进设备室的瞬间,这个强烈的念头像电钻一样钻进了她的脑海。

黄静风一把拎起她的脖领子,破口大骂起来,声音像打雷一般:“高霞的尸体呢?你把高霞的尸体还给我!”他把刀子在蕾蓉的脸颊左右戳来戳去,有好几次那锋利的刀刃差一点就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划开一个永难消失的伤口,蕾蓉不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但是很快,她就听见黄静风的咆哮变成了恸哭失声:“你们怎么能这样……呜呜呜,活着要受你们欺负,死了落不成个整尸,呜呜呜呜!”

蕾蓉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脸色惨白、泪流成河的人,不知为什么眼睛突然湿润了。

当黄静风看到蕾蓉眼中的泪花时,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攫住了他的心,他放下刀子,开始抽泣着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从大学时代半夜捡垃圾挣学费,到全家不幸罹难,从和高霞再一次来城市谋生,到她去世后为了给她的尸体找一个“住处”而应聘做殡仪工……

太平间设备室阴冷潮湿,然而蕾蓉却听得十分用心,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小的三官庙,听吴虚子在烛光中讲授断死师的历史……

等一等,你说什么?

黄静风突然提到了一个姓郭的女记者,说她和自己都是推动健康更新工程的黑手,她提议把各大医院的无主尸体拿出来切割器官做移植用,所以今晚要去亲手宰了她……蕾蓉的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的摇头,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泛起豆大的汗珠。

黄静风看出她有话要说,把堵住她嘴的那块破布撕了出来。

蕾蓉狠命咳了两下,厉声问道:“谁告诉你,我和那个郭记者支持逐高公司的?谁说从冰柜里取出的尸体可以用来做器官供体的?!”

没想到一个要死的人还有如此的胆魄,黄静风不禁愣住了,蕾蓉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再和你讲一遍,我那天去参加逐高公司的记者招待会完全是受朋友的邀请,此前我连这个公司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你说的那位郭记者,我想我确实有这么个朋友,但她是跑法制口的记者,曝光逐高公司还差不多!至于你说太平间冰柜里保存的尸体,器官还能拿出去移植,我简直没有听过这么无知的蠢话!你以为器官移植是搭积木,把供体往受供者身上一塞就行?不要说器官移植了,输血血型不一样还出人命呢!供体稍有纰漏,都会出人命的!肾移植,用作供体的肾脏要放在类似细胞内液的无菌容器中低温保存;心脏移植,供体被切取后要放进装有保存液的多层无菌塑料袋中,扎紧上口,再放进小型冷藏箱里保存;肝移植也差不多是这样;至于角膜移植,目前有很多种角膜保存方法:干燥保存、冷冻保存、湿房保存、保存液保存……但无论哪一种都要通过阻断离体组织的自融过程来实现——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器官移植是把太平间冰柜里的尸体拿来用的!你难道看不出,虽然低温放慢了你女友尸体的腐败过程,可是它依旧在腐败吗?谁会用一具充满腐败细菌的尸体器官做移植?!”

黄静风目瞪口呆,蕾蓉仍在愤怒的叱责:“满脑子没有一点点科学知识,却长了一颗点火就着的心,明明变成杀人工具,却以为自己大义凛然——你被人利用了,你知道吗?!”

也许是被蕾蓉的话戳到了痛处,黄静风的嘴角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你给我闭嘴!我是断死师!我要让每一次断死都是准的!这有错吗?”

“当然是错的!”蕾蓉斩钉截铁地说,“每一次断死都是准的——当初我师父吴虚子也跟我这么吹过,事实上你稍微学过一点医学就知道,通过症状来判断患者得什么病都未必准确,更别说判断一个人怎么死了!你会背断死诀,那又怎么样,单一的症状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疾病的表现:眼皮耷拉,既可能是糖尿病引发的周围神经病变,也可能是重症肌无力;耳垂有褶皱,可能预兆着冠心病,也可能是单纯的皮肤病;间歇性跛行,是腰椎管狭窄症的主要临床特点之一,但也有可能是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的症状;呕吐,那预示的疾病可就更复杂了:可能是食物中毒,可能是肠胃病,可能是急性肾炎、还有可能是急性心梗的早期表现……如果光靠看一眼症状就能确认疾病和死亡,那医院还要CT、X光机做什么!我承认断死术,有时会比较准确的判断出一个人的死亡,但那只是基于传统中医望诊技术的一些大概率事件,绝对做不到每一次都精准!断死失效,就像天气预报不准一样正常,你却为此要去行凶杀人,你这个疯子!”

“那钱承的死呢!”黄静风恶狠狠地说,“我,对他念了断死诀,然后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

蕾蓉一下子哑口无言,是的,这就好像当年吴虚子在南京断死那三个人一样,一直是一个谜……

“哈哈哈哈哈!”黄静风狂笑起来,“说不出来了?你也有说不出来的时候!”他再次拎起她的脖领子,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勒死:“我现在就来念一个断死诀,不过,不是送给你这死人的,而是送给你的姥姥的,你上次不是踢我、咬我吗?现在你只要敢,我就搅烂你的舌头!”说着他把刀尖一下子插进了蕾蓉的嘴里!

舌头感到蜇人的冰冷,蕾蓉赶紧用牙齿死死咬住刀刃,一点也不敢放松。然后,听黄静风仰起脖子吟诵起断死诀来,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他像在执行绞刑的刽子手,把声腔拉得老长老长,仿佛是有意让蕾蓉看到系在姥姥脖子上的绞索一点点勒紧。

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对不起,姥姥……

“阴寒彻骨面涂炭,卧榻病死不逾日!”

当念完最后一句,黄静风把刀从蕾蓉口中拔出来的一刻,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含着泪水恨恨地瞪着他。

“别这么凶狠。”黄静风狞笑道,“现在,没人救得了你了——”

“真正没得救了的,是你。”蕾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