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春归

第32章 淡定从容

这三月末四月初的天气,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绿意,各色的花朵团团的开在那新绿之中,有如锦缎上绣出的团花来一般,走过去仔细瞧,就见那花瓣上还有着晶莹的露水,正在不住的滚动,攀在花瓣边缘,将那柔弱的花瓣越拉越沉,几乎要坠落到地面上来一般。

从花厅的镂空的一扇墙看过去,除了见着那鲜艳芬芳的花朵,慕微还能见着外边有不少穿红着绿的贵女们带着丫鬟们走过,不时还洒落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就如那欢快的乐曲,要给这春日里添上一点热闹的气息。

“慕二小姐比以前仿佛要更美了。”一位穿着深紫色衣裳的夫人笑眯眯的朝慕老夫人点了点头:“都说大虞慕家,男子俊女子美,可真真是名不虚传,咱们的慕大司马,曾经有那侧帽风流的典故,可瞧着这年轻一辈,似乎要比慕大司马更胜呢。”

慕华寅年少时有次带着随从去打猎,过城门的时候一阵风起,将他头上戴着的帽子吹得侧在一旁,他自己没觉察到,就那样斜带着帽子跑了大半个上京,第二日上京里上至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下到贩夫走卒,个个都将帽子斜戴着,皆是仿了慕华寅侧帽之举。

僖宗听到了这件新鲜事情,特地召了慕华寅觐见,见他站在殿前,彷如潘安再世卫玠重生,玉树芝兰般容光熠熠,照得整个大殿都亮了几分,不由得龙颜大悦,亲赐了他“侧帽郎”之美名,这侧帽风流的典故也因而流传了下来。

听着那位夫人的话,花厅里众人皆点头称是:“可不是,慕大小姐德才兼备,这才被皇上册封为昭仪,慕家两位公子个个长得俊秀无俦,现儿瞧着这慕二小姐……啧啧啧,比起年前见着的时候又美了几分,慕夫人,你快快别藏私,莫非慕家是有什么养颜的方子不成?”

“我瞅着慕二小姐是没了那青涩的底子,眉眼长开了些,这才显得更是美艳了。”一位夫人手里捻着一串檀木珠子,似乎不经意般溜了慕微一眼:“这个美字不少人能当得起,而这个艳字就真真难说了。”

旁边有人会意的点了点头:“美艳不可方物,现儿慕二小姐可真当得起这句话了。”

在大虞,“艳”一般是用来形容妇人之词,即便用来形容未婚女子,这个字眼还是略带贬义,这几位妇人拿了这个来形容慕微,那可分明是话里有话。慕老夫人心中一咯噔,这些长舌妇们今日莫非是故意要与慕家作对不成?

慕微望着花厅里的那几位说得正开心的妇人,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笑吟吟说道:“各位夫人如此夸奖慕微,慕微可真有些担当不起。我见各位夫人这溢美之词说得顺溜,想来在府里也是这般夸奖自己女儿的,只是慕微这般粗陋之姿,哪里比得上各位夫人家的小姐,这个艳字,还是归还给各位夫人,请大家拿了回去尽力夸奖自己的女儿罢。”

这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慕微扫视了花厅里众位夫人一眼,再朝慕老夫人与慕夫人行礼道:“祖母,母亲,微儿想去园中寻了手帕交一道去赏花游玩,暂且失陪。”

慕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朝慕微点了点头:“你去罢。”转眼瞧了瞧那几个被慕微说得哑口无言的夫人,心中大呼过瘾,对待这样的人,若不是给她们些颜色瞧瞧,恐怕还一个个牙尖齿利的继续说下去呢。

“小姐。”秋月气嘟嘟的跟在慕微的身后,眉毛皱得紧紧的,顺手扯了一朵桃花,将那花瓣一片片的撕了下来:“那些夫人们可真是嘴巴不积德,一个个就会胡说八道。”

“嘴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慕微站定了身子笑了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刚刚好不想在花厅里坐着,趁机溜出来也便是了。”

“可她们分明就是在……”秋月的脸拉得老长,心中很不痛快,那些夫人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自家小姐已经失了清白,不再是黄花闺女了!这些话是能混说的不成?虽说大虞的风气比南燕要开放,可对于女子婚前失贞的事情依旧也是看得重的。

听说南燕的小姐若是做下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要被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便是会被囚禁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小姐,再也没有见天日的时候。而大虞的贵族人家有这样的事情,这位小姐议亲就有问题了,很多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屑登门求亲,这位小姐年纪渐长却无人求娶的时候,家里边便会给她挑一户门第低的人家,打发一笔陪嫁就草草了事。

“小姐,你不是教过秋月三人成虎这句话?要是被她们这般胡说八道的,小姐的名声会被败坏掉的!”秋月的脸涨得通红,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要是名声坏了,以后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慕微朝前边走了几步,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她真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败坏她的名声又如何?名声坏了只不过是在议亲上头会艰难一些——议亲?慕微的嘴角拉出了一丝笑容来,除了燕昊,她谁都不想嫁,若是能因着这些闲话让她在家里做老小姐,她可还得好好感谢那些长舌的夫人们才行。

带着秋月往前边走着,就见那边一大片杏花林,那杏花红得格外醒目,如霞似锦一般的笼在枝头,微风一吹,万点落红如雨一般纷纷飘零,衣裳上立刻便有了深红浅红,仿佛染了胭脂,很是亮眼。

杏树那边站着一群贵女,正嘁嘁喳喳的在说着话儿,见着慕微带了秋月走过来,忽然间众人都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瞪着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慕微迷惑的瞧了瞧众人,望见里边有几个与自己相熟的,朝她们笑了笑:“王三小姐,李四小姐,你们来得这般早。”

被喊到名字的两人似乎有几分尴尬,将头转到了一旁,仿佛要与慕微撇清关系一般,秋月看着两人那神情更是生气,撇了撇嘴道:“王三小姐,李四小姐,今日怎么就这般生分了?以前你们见了我们家小姐,可是一个劲儿巴结着上来,唯恐我们家小姐不理会你们呢!”

王三小姐的脸上一红,方才转过头来低低喊了一句:“慕二小姐。”而那李四小姐却依旧是端着一张脸,嘴巴闭得紧紧,眼睛往不远处杏花树上瞄,似乎正在全神贯注的赏花一般。

“原来这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慕二小姐。”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慕二小姐,听说你前不久被流民捉了去,可否与我们说说那贼窝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慕微定睛一看,就见一位穿着红衣的少女,正满脸带笑的望着她,那笑容似乎很真诚,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慕微淡淡一笑:“那些人对我不错,派了两个丫鬟服侍我,住得也很舒适,没吃什么苦头。”

“如何没有吃苦头?”一个尖尖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尖刻:“听闻那些流民都是受灾的地方逃过来的,吃不上饭,讨不到媳妇,慕二小姐这般美貌,我便不信那流民的头子没有动心思……”那声音说到后边,慢慢的转成了一句哂笑:“所谓掩耳盗铃,也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

慕微站在那里,眼睛朝那位小姐望了过去,就见她的长相甚是陌生,以前没有见过,一张容长脸儿,颧骨有些高,嘴唇却很薄薄,就如两片锋利的刀子一般,只是擦着鲜红的口脂,将那锐利的锋芒掩去了一大半。

“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慕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位小姐说起这些话来头头是道,莫非你已经领会过那流民头子的凶残?”

“你胡说!”那小姐脸色煞白,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我养在深闺,哪有什么机会去见那流民头子?”

“若你得见过,如何又知道那流民头子会对美貌女子动心?你连流民是哪一方来的恐怕都不知道,可偏偏却要当成自己亲眼看见过一样,这般胡编乱造的去说一个人,你便不担心死后会下拔舌地狱?”慕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再说了,若是心中有佛,看旁人都是佛,心中有鬼,看一切都是鬼,我想这位小姐心中装的全是那鬼蜮伎俩,所以瞧着世人,个个都是鬼怪一般,才会有这般龌龊的心思。”

周围的贵女们听着慕微这般落落大方的说话,根本没有半分畏畏缩缩的神色,不由得也心里想着,这位慕二小姐是不是真没有被那歹人侵犯过,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坦荡?望了望慕微,又望了望那位小姐,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有些人,最最擅长的就是反咬一口。”那小姐气得全身发抖,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便不信了,从那贼窝里出来,还能是清清白白的!”

“说得也是,听说那流民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为何还能这般仁慈,派丫鬟服侍她,也没吃什么苦头?说出去都不会让人相信。”有人立刻动摇了几分,开始咬起耳朵来:“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被问到的人白了她一眼:“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呢?”忽然身后有人开口了,声音里满满都是怒意:“谁在这里乱嚼舌根子?难道不会良心不安?”

慕微没有回头,那声音很是熟悉,宇文如眉过来了。

“宇文小姐说得是,她们就是在乱嚼舌根子!”秋月听着宇文如眉过来替慕微抱不平,欢喜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指着那群贵女道:“宇文小姐你瞧瞧,她们都在说什么话儿呢,不就是在嫉妒我们家小姐,所以在背后诋毁她?”

一阵香风袭人,宇文如眉挽住慕微的手,笑着望了望她:“微微,咱们去旁边玩,别理她们。”

那群贵女目瞪口呆的望着宇文如眉与慕微携手走开,又聚到了一处:“高小姐,你说的那话可是真的?但为何宇文小姐又那般说?”

那高小姐也怔怔的望着宇文如眉的背影,好半天没有说话,这时就听旁边有人在问:“高小姐,你与宇文太傅家,说起来不还扯得上亲戚关系,为何宇文小姐见着你和不认识一般?”

“什么叫扯得上亲戚关系?我们家夫人可是宇文太傅家大夫人同宗的堂妹,那可不是扯上来的关系!”高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愤愤不平的为自己小姐说话:“我们家老爷年后才调任进上京,我们家小姐只随夫人去宇文太傅府拜望过一次,才得一面之缘,宇文小姐不认识我们也是正常的事儿。”

“原来是这样。”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就说呢,亲戚都不认识了?”

站在那里,众人又将那话题扯回到慕微身上,一个个猜测着慕微在那贼窝里究竟受过什么折磨。正说得高兴的时候,就见那边走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领头的便是太原王赫连毓。

赫连毓头上束着紫金冠,上边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蜀锦袍子,俊眉修目,唇边带笑,瞧上去真是温润如玉。那一干公子哥儿跟在他身后,完全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住了,在场的贵女都只将目光投向了赫连毓。

这般身世显赫,又有这十分的人才,谁不爱慕?贵女们见赫连毓走了过来,不由得一个个羞答答的捏了手帕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住的往赫连毓身上偷偷溜了一眼,又飞快的将视线调开。

“太原王,今日开诗会否?”有位贵女大着胆子朝赫连毓行了一礼:“这别院里的杏花开得如此繁盛,正好入诗。”

赫连毓点了点头道:“自然会有,不但开诗会,演武场那边还比骑射,众位小姐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那边瞧瞧。”

大虞自□□定了江山以后才开始学习汉朝的礼仪制度,经过了几朝几代,大虞已经逐渐汉化,可胡人的风俗习惯毕竟根深蒂固,所以很多游宴上边既有赛诗项目,还要比试骑射。听说演武场那边比骑射,不少贵女们都高兴了起来,纷纷跟着赫连毓往那边走了去。

赫连毓一边走,眼睛一边在张望着,各府夫人带着公子小姐都来齐了以后,他去花厅看了看,没见了慕微,赶紧派人去打探看慕二小姐去了哪里,不多时便有人回报慕微带着丫鬟去杏花林游玩,他连忙带了人跟了过来。

五颜六色的衣裳看得他眼花缭乱,可是里边却没有见着慕微的踪影,这让赫连毓心中有些惆怅,他在别院举办这次游宴便是为了慕微而办的,正主儿都不在,他又如何有兴致跟这些人在一处呆着?

“再去看看慕小姐在哪里,速速来报。”赫连毓失望的看了一眼那群说得正热闹的贵女,脸微微下沉,耳边仿佛有上百只麻雀在嘁嘁喳喳的叫,那声音听得他有几分烦躁。

她们都不是她,她们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她那般可爱,赫连毓将手背在身后,冷眼看着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们。杨柳轻风渐渐的起了,杏花簌簌的从枝头飘零,一点点的落在脚下的泥土里,很快将那灰褐色的地面遮盖住,堆出一层艳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侧帽风流乃是独孤信的典故,这里挪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