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土地守卫神

第八章

战场在不对攻的时候也有平静。

天地都散发着霉气味。

云南松和油杉也闭住了呼吸。云南松属松科常绿针叶乔木,又名“飞松”、“青松”文静曾写过一首赞颂云南松的诗:

“凌空傲歲木公風,峻立雲峰絕頂雄。

俯仰青冥高潔格,吐吞天地藐蒼穹。”

老天真无情,缺水的时候要把人渴死,干死,要你拿生命去换,用鲜血去抵押。即使喝上一口,也得立即叫你交出来。从你的汗毛孔里交出来。不轧尽是决不罢休的。文学作品那些如严贡生、老葛朗台、阿巴贡、夏洛克等算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了,可老天爷比他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战士们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喊: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于是,水分从他们的汗毛孔中流了出来;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于是,水分从他们的汗毛孔中渗了出来;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于是,水分没有了,他们的汗毛都变干了,像枯萎在田里的禾;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战士们的舌头根都干了,像干得见底的池塘。说什么橘子、杨梅、酸枣、青杏这一切精神上的果实都不能在战士口中生津的时候,那个声音还在喊。太阳高傲的释放着热能,贪婪的把一根根光针刺进战士们的血管中。直到它心满意足。

有时也下雨。可是,过了片刻的欢呼,接着就是新的诅咒。阵地前沿,泥泞不堪。战壕里积存着沼泽般的稀泥。仿佛战壕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泥石流。路没有了,战士们只得把衣服垫到地上;把被褥垫到地上;罐头、林林总总的慰问信,也都垫到地上。在后方的人们谁也想不到他们是这样做的。

这些,是战士的垫脚石。

这些,是战士巡逻时的铺路石。

一个大材小用的价值,

一个神圣而不可估量的价值!

战士们的身上,像抹了一层浆糊一样粘。冲洗一下瞬间依然如此。天气极度闷热,仿佛雨中含有胶水、浆糊似的。什么幸福毛毛雨、什么小雨沙沙之类的歌曲情调,从战士的感情角落里彻底清除了。

该孙喜文站岗了。

钱光辉希望能换别的人。因为孙喜文有病,很重。

文静前去查看战士的身体情况。他发现自己的两条大腿之间烂的比较严重。可是,又有哪个战士不烂裆呢?文静一边挠着痒处,一边和钱光辉交换着意见。

而此刻,孙喜文却给文静开玩笑说:“排长,你成了梁山泊的好汉了。”

“梁山泊好汉。?怎么讲?”

“他们中间有一个叫金钱豹子汤隆的人。身上都是一片一片的,咱们不也是这样吗?”

文静苦笑了一下,看着自己身上一个又一个金钱状的烂疮说:“你甭说,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三人都苦中作乐的笑起来。

原来这里的蚊子是又大又毒。下雨天,蚊子专往猫耳洞里钻。人们说老山有两大怪,老鼠和蚊子又大又多。三个蚊子一盘菜;四个老鼠一麻袋。对此,北方战士很不习惯。

文静来老山之前,还没有被蚊子咬过。在他上大学之前,还没有见过蚊子。因为他父亲所在的矿区海拔很高,天气凉爽,又没有杂草荒树。夏天从来不生蚊子。而在这个属于亚热带的山峦丘陵地带,炎热、多雨、潮湿、雾大,气候变化无常,叫他们怎么能够适应呢?加上这里的蚊子太大,咬他一口怎么能受得了呢?就挠吧。可是,一挠就感染,接着就形成一个铜钱那么大的癣块。这东西很奇怪,中间有一个小孔,是方形的,其色发白,接着向四周扩展,形成一个圆钱,红肿,由里向外烂。钱光辉叫它铜钱癣。战士们的身上大多有这种癣。

“怎么样?”文静笑着,可心里有点发酸。他是不想再叫孙喜文站岗了,可是,哪个战士没有病呢?

孙喜文皱了一下眉头,又笑笑说:“排长,我能行。”又对钱光辉说,“你给我看看,那东西能烂掉吗?”

“你呀,到现在,还穷逗。”

“真的,我觉得特别难受,又痒又痛,可去挠它,它就发胀,动不得摸不得,无可奈何,要是真的烂掉了,可就苦了我,也误了她。”

“谁,说清楚点,”

文静笑笑,止住了钱光辉。

“算了,站岗去。敬礼!”孙喜文走了。

他们望着孙喜文的背影,一反投射原理常规,似乎他的身影越远越高大。

孙喜文去站岗的位置是B哨位,也是地势最低的地方。那里的积水有一米多深。站哨的战士,一边隐蔽自己,一边要用钢盔不断的往外舀水。他们常常要在水中泡几个小时。还有他们那溃烂的裆,溃烂的腋下,溃烂的铜钱癣,还有肿大的关节,……痛苦非人所堪。一个战士去换岗,要凭力气把在水中的战士拖上来,或者下水把他推上来。如此来回反复轮换。仿佛海碰子下海又上岸,上岸又下水一样,精力聚集着,消耗着,消耗殆尽,再重新聚集。

奇痒又在文静身上开始了。开始好像发生在一处,他一挠,奇痒开始转移,既像在这里,又像在哪里,简直不知道到底哪里痒。奇痒顺着皮肤层,有着鬼怪战斗机般的出现。又仿佛是老山的雾一样,人在其前,则雾徙于后;人越其右,则雾出其左。来去无定,神秘难测。可是,当奇痒大发时,就好像林嗣环在《口技》中所形容的那样: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奇痒遍身皆是,也恨不得一人同时生百手,一手再生百指,去挠那痒处。可是,即使这样,又怎么能够解决呢?

“钱光辉,你给我一点碘酒。”文静实在忍不住了。

“不行,给你点清凉油吧。”

文静不说话了。他知道刚才说的是一个军官不应有的失去自控力的话。钱光辉理解的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盒清凉油。

其实,清凉油在文静身上已经早已失去了功效。用与不用没有什么两样。

这盒清凉油,让文静想到一件往事:

在矿区的自建房的一片废墟上,

一群孩子在胡乱的翻腾着什么。

一块断砖被一个孩子翻开。一只毒蝎正在其中。突然的亮光刺激了它,它的毒针刺向一个手指。一个孩子捏住手指大哭。

孩子们跑来围着他。一个说:“文静,我这里有清凉油,抹上就好。”

还真有效,抹上他就不哭了。孩子们又笑了。……

而在这时隔数年之后,清凉油的功效哪里去了?

难道老山的蚊子比北方的蝎子还毒?

“走,咱们查看查看。”文静对钱光辉说。

痒病最怕闲着,一闲,痒就趁虚而入。他们查看了所有的猫耳洞。其实,猫耳洞就是防弹洞。由于像猫耳,故而得名。这个名字是在朝鲜战场上诞生的。

天一下雨,洞中灌了水,蹲坐都困难。他们查到五班长吴一奇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解不开的谜。

“排长,小钱,快给我看看,我得的是什么病?”吴一奇看来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一见到他们,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钱光辉一看,发现吴一奇的肚脐眼里往外冒黄水。

“感觉咋样?“钱光辉问。

“痒。又没有办法挠。”

“你呀,你呀,得病也是一奇。这是什么病?是内科还是外科?“文静深有所感。他不由想起《三国演义》中第八十九回前面有这两句评语:南方属火,炎天如火。蜀兵方苦于火,而忽又苦于水……。现在这里的战士不正是如此吗?这里,一出太阳,就特别的热,就像下来火一样。气温高到四十多度。光着膀子,十几分钟就蜕皮了。而现在,**雨霏霏,连日不开,仿佛一切都发霉了。人们怎么不得这么奇怪的病呢?文静多想能有一个像书中所说的安乐泉。人若中毒,饮水即愈。有人或生疥疮,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但是,小说中写的,不一定真有其事。文静是无能为力的呀。因为他发现不止吴一奇一人有这种病,不久,发现有不少战士也有这种病,他文静也染上了。战士们都在痛苦中煎熬,在奇痒中被折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