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坟

第三章6

第三部分第45节贡爷被自己的高尚感动了马蹄山脚下的铁道线距县城通往田家铺的黄泥大道至少也有几里路,请愿的人们不敢怠慢,忙调转方向又急急忙忙穿过一条条田埂、沟渠,向大道上赶。

五月的田野上遍地金黄,一片片即将成熟的麦子,在轻风的吹拂下,泛起一阵阵起伏的波浪,宛如一片成熟的海、涌涨的海。旷野的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腥湿和新麦的清香,使置身其间的人们感到一阵快意。这些原本就属于土地的人们又和久违的土地接近了,他们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又成了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们以庄稼人的眼光,庄稼人的心理评价着脚板踏过的每一块土地,评价着这并不属于他们的收获。

“这地真好,一攥一把油,用(被禁止)戳戳也能长出个娃来!”

“是的,你瞅这麦,长得也他妈的邪乎,像寨堡子似的!早几年咱们种地可没种出过这等成色!”

“妈的,老子若有钱,再也不下窑了,非弄上几亩地种种不可,人哄人,地不会哄人;有了好地,还怕没好收成?”

贡爷坐在轿子上,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群汉子们将各自的身体探入了麦海之中,粗野地、报复似的撸下一串串麦穗头,在大手上搓一搓便和着麦壳塞进了嘴里。

贡爷心里不禁有了一些感慨。庄稼人啊,有哪一个不爱地,不喜欢土地贡奉的收获的?他胡氏家族和田氏家族长达几十年的血战,不就是为了地么?那时候,在曾文正公平分地亩之前,胡家的地由田家铺的黄河大堤扯扯连连一直到这马蹄山脚下,这面前流油的土地原来都属于他们胡家;后来,田家的人占去了一半;再后来这地面上又开了窑,许多地变成了窑田。到了大华公司开矿,更使许多地坍倒成了一个个小水汪子……不堪回首,简直不堪回首呵!贡爷有时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何世道一日不如一日?贡爷不由得怨恨起万恶的大华公司来。贡爷是坚定的地方主义者,一贯认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来自天津的李士诚**他的水土,他的天地,为何非要到田家铺开矿不可?这田家铺的水土不属于他呀!这块肥沃的土地属于他胡贡爷,属于田二老爷,属于面前这些破产的庄稼人。贡爷觉着他和这些破产的庄稼人一样,是受了公司的害的,如果公司不破产,迟早有一天他要破产的……贡爷由此想到了割麦的问题。再过十天、八天就要割麦了,贡爷想,今年割麦劳力是不成问题的,公司不生产了,窑工们也没活干,短工的工价不会上涨,贡爷又能省下几个钱了。只是到时候怕是脱不开身子,贡爷还得领着窑工们和公司、政府的王八蛋办交涉哩!贡爷决不能光顾自己……贡爷被自己的高尚感动了……田埂上的路不好走,千把号人挤在几条田埂上也走不快,整个队伍稀稀拉拉的,连头带尾约有一里路光景。大约总走了大半个钟头,请愿的队伍才拉到了大路上。贡爷因为是坐轿,走得就更慢了,几乎被拉在了队伍的最后头……千把号人在王东岭、钱守义的带领下,刚涌上大路,迎面便撞上了委员团的轿子队。委员团的轿子队是走在当中的,前面有几十个大兵开道,后面有几十个大兵压阵,张贵新、张赫然和几个随从骑着大马走在轿子队两侧,整个队伍像个花花哨哨的百脚虫,百脚虫碰到了洪水般的请愿人流,一下子便乱了阵。

委员团的委员老爷们根本没料到窑工们会来这一手,思想上没有任何准备;而且,看到扑过来的窑工手持刀斧棍棒来势汹汹,不知道这叫“请愿”,委员团团长国会众议院请愿委员王若塘王老先生便向镇守使张贵新下了一道极不明智的命令:“张旅长,快!堵住!堵住!堵住这些乱民,我们回城!”

镇守使张贵新既震惊又恼火。震惊的是,他没料到窑工们竟如此大胆,竟然敢堵到路上攻打北京的委员团——镇守使大人也不知道这叫“请愿”;恼火的是,窑工们此举大大地抹了他的面子,他是宁阳的镇守使,是这地方上的最高军政长官,窑工们这么一来,不是确凿地说明了他的无能么?好好一块地盘让他治理成这个样子,委员老爷们到京城后将如何说他?他的锦绣前程岂不完了!如若是再有个好歹,葬送掉个把委员老爷的小命,他就更难辞其咎了!

镇守使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不那么冷静了,慌忙拔出手*,对空放了两*,声嘶力竭地叫道:“后面的跑步,快!快和前面的二排、三排会合,顶住,顶住打!”

镇守使大人自己也一马当先,迎着扑过来的窑工策马冲了过去;冲了两步,又回头对县知事张赫然交代道:“快,你快带委员们往回走!”

这一回镇守使大人是不客气了,他伏在马背上率先向涌过来的窑工们开了*,接着,百余名大兵也纷纷**,冲在头里的窑工当即倒下了一片——死伤的死伤了,没死伤的也趴在地上不敢动了。钱守义被当头扑来的第一阵*弹打死,王东岭差一点也受了伤。

旷野上展开了一场恶战。

窑工们不需要任何命令便愤然还击了,扛钢*的便俯在地上勾动了扳机,有火*的便装上铁砂对着正面的大兵轰。片刻,飘散着麦香的土地上便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

贡爷急坏了,贡爷原来倒是想挺身而出制止这场流血冲突的,他一踏上大道便急匆匆地跳下轿子,拨开挡路的窑工,对着大兵们喊:“别……别**!别……别打!我们是……我们是来请愿……”

*声、叫声,淹没了贡爷的呼叫,大兵们根本听不见。

贡爷一头冷汗,战战兢兢地向前跑了几步,又试着喊了一回,大兵们依然没听见,依然趴在地上向这边**。身边的窑工们大都退到路下的干泥沟里趴着了,子弹在身边蝗虫也似的飞,贡爷一看不好,便连滚带爬地下到了泥沟里。

贡爷平日倒是不怕死的,这会儿却也有些害怕、有点怕死了,他在泥沟里撅着屁股趴了一会儿;想想又觉着不安全,子弹嗖嗖地从他头皮上擦过,打得身边的尘土飞飞扬扬,设若有一颗子弹不长眼,钻进了贡爷的脑瓜里,贡爷可承受不了。于是乎,贡爷将身边一个抬轿的家丁硬顶到面前做挡*子的活动墙壁,然后悄悄地往麦地里挪,挪到麦地里还觉着不行,又顺着麦垄向前爬,一直爬到一个老坟头后面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渐渐恢复了常态。

“快!给我到前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的?”贡爷又以一副领袖的口吻对家丁命令道。

家丁应声走了,好久也没有回来。

这时,王东岭也从路面上退到了麦地里,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知道这样打下去,窑工们要吃亏;窑工们的钢*、火*实在太少,抵挡不住大兵的*弹,惟一的办法只有抓住几个委员老爷挡*子,方可实现和平请愿的目的。王东岭当即叫住身边的一些窑工,以起伏的麦浪作掩护,猫着腰向委员团的后路包抄。

委员团的委员老爷们吓得屁滚尿流,大都弃轿而逃,坑洼不平的路面上东一顶,西一顶歪着不少红红绿绿的轿子。王东岭带着一拨人踏上路面便追,追了没多远,就在路旁抓获了一个崴了脚脖子的老头儿,当下便把他架到了麦地里……打了一阵子,镇守使大人才又想起了委员团老爷们的安全问题,遂下令边打边撤,最后,在一座小石桥上和委员老爷们会合了。会合之后,一查点人数,少了一个老爷,这老爷还非同一般,他不是别人,偏偏是委员团团长王若塘老先生。

镇守使大人吓白了脸,二次下令大兵们打回去。

激烈的*声遂又响起……在双方进行第二轮*战的时候,做了俘虏的请愿委员王若塘已被王东岭制得服服帖帖了。王东岭手指戳到老先生的鼻子上,不住声地大骂:“王八蛋!我们是请愿!是请愿!懂不懂?我们的千余口弟兄在窑下送了命,指望你们来主持公道,你们却向老子们**!”

老先生头直点:“是的!是的!我知道是请愿!这纯属误会!误会!你们的要求政府是要考虑的,是要考虑的!”

“那你赶快回去和张贵新讲讲,叫他们不要打了,我们好好谈谈!”

“可以!可以!”

王东岭在独立精神的指导下,自作主张地将委员大人放了。

看着失踪的委员大人又从麦地里冒了出来,大兵们才停止了攻击。

然而,王东岭却被委员大人骗了。委员大人一回到大兵中间,便再也不想和王东岭们谈些什么了,一帮老爷们在大兵们的掩护下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糊里糊涂的请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望着横七竖八躺在黄泥路面上的死伤窑工,王东岭的眼里滚出了泪,他突然意识到:真正独立地为窑工们主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今日的事,他是有责任的……他一把抱住钱守义的尸体痛哭起来。

这时,贡爷从麦地里立起身子,骂骂咧咧地走来了……第三部分第46节走进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小兔子梦游似的在黑暗的巷道中走着,跌跌撞撞,走得很慢。他那戴着破柳条帽的昏沉沉的脑袋,好几次撞到了巷道两侧的棚腿上,他都没觉出太大的疼痛,仿佛脖子上的脑袋已经不属于他,他的魂灵已和他的身体分离了似的。

他一次又一次被二牲口和三骡子远远抛在后面,而当他慢慢悠悠赶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开始往前走了。连续很长时间,他都没得到休息的机会。他变得呆滞而麻木,他那几乎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简单的念头:向前走,活下去!他不愿多说话了,不管二牲口用什么恶毒的语言骂他,他都不作声,他不愿意为此多付出一点力气。

枣红马打死之后,他们三人也累得半死;他们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然后,才开始动手扒出那匹马。他们先守着死马饱餐了一顿,尔后将马肉砍成许多小块,带了上路。只走了一小段路,他们就走不动了。饥饿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们带的马肉太多了,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他们只好扔掉一些——二牲口扔掉了三分之一,三骡子扔掉了几乎一半,惟有小兔子一点没扔掉,他把一块足有二十余斤的马肉时而抱在怀里,时而驮在背上,死活不松手,搞得二牲口和三骡子毫无办法。

扔掉多余的马肉之后,二牲口和三骡子想出一个办法,他们用斧子把马肉割成了一个个小条条,又把各自的衣裤全脱下来,撕成一根根布条儿,将马肉用布条缚在**裸的身上。

小兔子身上缚的马肉最多,不但整个腰间缚着一圈,连脖子上、胳膊上也搭着腥湿的肉条儿。开始,他并没觉着重,可走着走着就撑不住了,他身上淌了汗,挂在腰间的肉滑溜溜地直往下坠;怎么扎,布条儿也扎不紧,一路上滴滴答答掉了几块。掉了他就拾起来,往肩头上搭,从没想过要扔掉一点儿。每到这时候,前面黑暗中便传来二牲口粗野的呵斥和责骂声;二牲口骂他太贪心,几次逼着要他扔掉一些肉,他就是不听。

他变得孤独起来,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信任二牲口,他甚至不愿意和他近近地走在一起,他讨厌他的呵斥!他乐意一个人默默地走他要走的路。现在他不怕了,什么也不怕了,他身上缚着这么多马肉,足够吃十几天哩!

然而,二牲口却一次又一次地等他,开始还骂他,后来也懒得骂了,只等他走到身边,便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现在,他又远远落在了后面,他听不到二牲口和三骡子的脚步声,听不到他们的喘息、咳嗽和呻吟声,他只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弱小的心在怦怦跳动,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板踏在泥泞的路面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很遥远,仿佛是从深不可测的地狱深处传来的。他木然地走着,两只手机械地向前摸索着,每走三步,他便摸到一根棚腿;每摸到一根棚腿,他的心便一阵阵激跳——有一次,他在一根棚腿后面摸到了一只被炸飞的人的胳膊;还有一次,他摸到了一具歪在煤帮上的尸体。他已不感到害怕,他的手摸在人尸上和摸在马尸上的感觉是一样的。他甚至想到,假如马肉吃完了的话,人的尸体也是同样可以吃的!

脚下的道路很难走,又是水又是泥,有的地方泥水几乎陷到他的脚脖子。他正在通过一段风化页岩的地段。由于地下淤积了一层又一层沉淀的岩粉,巷道变得低矮起来,有很长一段巷道只有半人高,他被迫弯下腰,垂下头向前蹭,就这样,他的脑袋和脊背还是不时地碰到顶板上。脑袋上的破柳条帽被碰掉了好几次,烧伤的脊背也碰破了好几处。他被碰得晕头转向了,他只好趴下来,趴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爬。当他酸疼的膝头压在淤积着岩粉的地上时,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一瞬间他甚至不想走了,他想把整个汗津津的身子全陷到松软而凉爽的泥水里,像狗一样好好地趴在地上喘息一阵,打一个盹,做一个梦,做一个关于阳光、关于土地、关于母亲的梦……他决定从地上爬过去。可俯下(禁止)子之后,缚在身上的马肉条子全拖到了地上,他只爬了两步,膝头便压住了一条拖在泥水里的马肉,身体向前一移,那条宝贵的肉便从他腰间落到地下。他坐在泥水里重新摸到那条肉,硬是屏住呼吸往腰间的布条上塞,塞好又向前爬。爬几步,又有一条肉掉了下来……他几乎想哭了。他发现他真的没法带走这么多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无能,连十多斤肉都拿不走!他准备先大吃一通,然后,扔掉一些。

他将掉在泥水里的两条约有三四斤重的肉条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擦了擦,独自依着煤帮吃了起来。只吃了几口,他就不想吃了。他肚里装的马肉已经够多了,再也装不下了,他恋恋不舍地把它们扔下,继续向前爬。然而,爬不到五步,他又后悔了,他忘不了饥饿给他带来的**和绝望,忘不了因为偷吃马肉而挨过的耳光。他趴在泥水里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那两条马肉带走。

他又爬了回去,两只手在泥水中胡**着,当那两块马肉被摸到手的时候,他的眼前一亮,朦朦胧胧中,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幻象,他又看见了他的窑神爷,那个大脑袋、小眼睛、歪鼻子的窑神爷!窑神爷就蹲在他面前五步开外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他的面孔发蓝,额上的疤痕闪闪发亮。他个头不高,矮矮的、瘦瘦的蹲在那里像一个大虾,他头上直立的毛发和下巴上的胡须就像大虾的须子。

他惶惑了,哭泣着向那蓝面孔爬过去,而就在他向他爬过去的时候,幻象却消失了,那个大脑袋、小眼睛的窑神爷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小兔子绝望地哭了起来,哭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他又带上属于他的马肉上路了,爬了十几步,他在淤积的岩粉里发现了一根生锈的铁丝,他将铁丝抽了出来,又在自己身上扎了一道,使马肉不再拖到地上。这样,向前爬就利索多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爬过了那段低矮的风化页岩地段,巷道又变得很高了,他直起身子,扶着煤壁,站立着喘息了一阵。这时,他才想起了二牲口和三骡子;也就在他想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在他面前出现了,他们已躺在这儿等了他好久。

二牲口和三骡子扑上来,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他按倒了,他拼命挣扎,可身上捆着这么多马肉,怎么也挣扎不过二牲口和三骡子。

他破口大骂:“奶奶个**,你们要干什么?!”

二牲口和三骡子并不答应,只是用手拽他身上的马肉,拽下之后便扔到身边的水沟里。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又哭又喊:“还我的马肉!我不扔,就是不扔!”

黑暗中,二牲口抡起了拳头,狠狠在他胸脯上打了两拳,边打边骂道:“婊子养的,带这么多马肉,你要吃一辈子!你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站起来,跟我们走!”

他不干,他赖在地上不起来。三骡子伸手去拉他时,他抓住三骡子的手咬了一口,三骡子急了,痛叫一声,也狠狠踢了他几脚。

“小杂种,你他妈的是活腻了,再撒野老子就掐死你!走!”

“我操你们祖宗!我……我不跟你们走!我……我自己走!”

二牲口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得悬了空,继而,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凶狠的耳光:“不跟我们走不行!走!不走我就打死你!”

“不走,就是不走!”

啪!啪!又是两个结实的耳光打到了他干瘪无肉的小脸上:“走不走?”

“不走!狗日的,你们打死我吧!”

二牲口气疯了,像个老熊似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小兔子感到一股臭烘烘的,令人作呕的热气扑到了他的脸上。他不停地扭动着脑袋,试图躲开它,可却怎么也躲不开,他的头发还牢牢揪在二牲口的大手里,两只腿被二牲口的膝头压住了,整个身子都没法动弹,他只有挨打的份儿,没有还手的力量。

二牲口像个凶恶的魔鬼,使尽全身力气打他,他的巴掌不时地落到他的脸上、脖子上、脑袋上。他真弄不明白,二牲口何以对他如此的凶狠。他不作声,默默地承受着二牲口的暴打,他甚至没感到太多的痛苦,他仿佛已变成了一截没有知觉的木头,好像挨打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但这时他的灵魂却开始反抗了,他的眼前升起了无数旋转的金星,在这旋转的金星中,他似乎看到一个力大无比的自己、一只精力充沛的狼,正朝二牲口凶猛地扑去。是的,他不甘屈服,他要反抗。他变成了狼,他是一只狼。人,都会变成狼的!猛然间,他用尖利的牙齿咬住了二牲口,咬得二牲口嗷嗷直叫;一下子,二牲口也变得像狼一样,他们扑到了一起,拼命地咬住对方的身体,他们互相窥视着,撕扯着,号叫着,翻滚着,扑灭了一片片的金星……旋转的金星在他面前骤然消失了,他在厮咬的快感中走进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