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第56章

秋天的夜晚很安静,尤其是在这种老城区,没有川流不息汽车的轰鸣,没有五颜六色霓虹的闪烁,只能听见轻轻的风带着枯黄的梧桐叶,一片一片砸在窗棂上,咔嚓咔嚓破碎的声音。

他抱着她,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一句话都没有,就这样坐在父母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怀里的小人眼泪慢慢淡了,呼吸渐渐均匀了,连眼皮都颤颤巍巍,若有似无的覆盖了下去。

他以为她睡着了,想给她换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躺在**。

可刚刚动了动肩膀,怀里的小人就哼唧了一声,吐出了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刑明,大哥哥,你也和我一样,没有见过爸爸吗?”

“嗯”男人淡淡的哼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父亲很早就接下来去易云山的任务,我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回来,我的名字都是爷爷起的,父亲说等他回来,就给我改一个名字,只可惜再也等不到了,父亲殉职之后,爷爷的脑筋就出了问题,住进了养老院,母亲要照顾我,还要照顾爷爷,还要忍受与父亲天人永隔,身体日况俞下,很快就离开了”

听见怀里的女孩稍稍哽咽了一下,男人又继续说道,“但是我很满足了,能够平安顺利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感受人类的喜怒哀乐,这辈子,走到现在,我很满足了”

最后这句话,像是为了安慰自己,又像是为了安慰她,但无论目的是什么,都已经达到了。

因为怀里的女孩慢慢睁开了眼睛,这双眸子刚刚被泪水浸润,亮得就像是遗落在深渊之中的明珠。

子弹喂出来的男人,怀抱里都弥漫着战场的硝烟味,虽然不太好闻,但是靠在这里,无比的安心,尤其是眼前还有一方小小的鱼缸,几尾花鲤鱼欢脱的游动着。

刑明喜欢养花,又很多年没有回来住了,应该没有养鱼的习惯吧。

向阳看着鱼缸里的鱼,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这些鱼是你养的吗?”

男人淡淡的把眼神移了过去,“不是,是我父亲养的,听别人说,父亲从前就有养鱼的习惯,这个鱼缸是父亲殉职之后从易云山拿回来的,算是我父亲的遗物吧”

鱼缸并不是很大,里面的鱼也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鱼缸里的摆件却很精致。

氧气泵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带着碧绿的水草一浪一浪的漂浮着,花鲤鱼儿们,有的打着盹儿,有的穿梭在狭小的假山洞里,还有的调皮的用尾巴轻轻的扒这埋在细沙里的小贝壳。

细软的银沙只在鱼缸底下铺了浅浅的一层,多点缀一些小小的贝壳,透明的玻璃球。

但这贝壳的一角像是露出来什么东西,看着看着,向阳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越看越不对劲,慢慢的从刑明的怀抱里直起了身体,走到了鱼缸面前,半弯下腰,仔仔细细的观察了片刻,然后,站直了身体,将手伸了进去。

几尾花鲤鱼受到了惊吓,四散着躲到了一边。

刑明看着她,慢慢拿开了那块小小的贝壳,将那一角透明的亮纸拉了出来。

这是一个小小的防水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褐色的记事本。

这是……这是……父亲的卧底日记?

难怪,难怪父亲在易云山那么多年,走得不明不白,就留下了那么一张照片,警方找遍了他所有的遗物都没有再发现任何痕迹了,原来是在这里,原来是这里。

记事本很小,记录的文字也很少,但字字千金啊。

三月十七日,终于接触到了这里最大的贩毒集团,头目叫做山武。

五月十六日,顺利混进了山武的贩毒组织。

五月二十日,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掌握了五条贩毒路线。

六月十八日,这些日子很顺利,慢慢得到了山武的信任,认识了他身边一个男孩,叫做向夜。

向夜,向夜,向夜,又是他!原来父亲在易云山就见过他!

看到这个名字,刑明的眼睛都红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迅速翻到了记事本的最后几行。

向夜,这个孩子还很小,比我的儿子还要小,他很善良,在路边遇到受伤的小猫都会救,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我想要救他,并且已经向组织提交了申请,希望一切顺利。

十月二十六日,我送他走了,但是很奇怪,我在公交车上又看见他了,我问他,他也不说话,只能拍下了这张照片,联系当地警方,以走失儿童的名义将他又送了回去,希望组织能看到并好好保护他。

十月二十七日,奇怪,他怎么还在……

十一月十五日,也许是这几日的反常行为,山武好像注意到我了。

十一月二十日,我原本以为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我错了,这样小的孩子,若是没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泥坑里只会变得浑身都是污水,现在想想,刑明这个名字,也是很好听的,我不后悔……

记事本再往后翻,看不到只言片语了,关于父亲的一切都停留在了我不后悔这四个字上。

向夜,向夜,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我错了,这样小的孩子,若是没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泥坑里只会变得浑身都是污水……现在想想,刑明这个名字,也是很好听的。

那一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父亲知道自己回不来了,给我改不了名字了。

向夜,向夜……是他,肯定是他!父亲的死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男人紧紧的捏着记事本,手背上都是暴起的青筋,眼眶猩红,都要滴出血来了。

向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轻轻的摸了摸他的手背。

刑明回过神来,手抖了一下,记事本里掉出来一小张纸,上面还是父亲的笔记。

接到了上级的电话,我的妻子给我生了个儿子,父亲给他取了名字叫做刑明,还说等着我回去个他改名字,我只怕难得见他一面了,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不奢求天伦之乐,只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我生命的延续,博明善恶,风月无涯,丽日长绵。

博明善恶,风月无涯,丽日长绵……

刑明默念着这几个四字成语,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向阳顿了顿,“你没事吧……”

“没事……”刑明将那杯早已凉掉的水一饮而尽了,语气非常平静,“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已经全部都和你说了,现在你身份已经暴露了,再回去也没什么用了,我这里的安排是把你调到别的城市,去与不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明天早上到警局来报道……”

她一直没有说什么话,他又补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向阳看着他手里小小的记事本,淡淡的垂下了眼眸,“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走了,男人长舒了一口气躺在了父亲母亲曾经躺过的**,似乎在寻找当年遗留下来的温度。

女孩走到了门口,回眸看了看这一方温馨小巧的院子,抬脚离开了这里。

同样都是在老城区,花街距离这个地方只有三条街的距离,向阳住的公寓离这里根本不是很远,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她还是选择了走着回去。

秋风习习,尤其是到了深夜,每一丝拂过脸庞的风都寒凉入骨。

可是这座城市啊,依旧是这座城市,和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从来都没有变过。

马路边的香樟树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深秋都染不黄它的叶子,商场橱窗里的钻石手表依然亮眼,广告牌闪烁的霓虹灯依然绚丽,车流人流日日夜夜的身旁穿梭,像是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原来熙熙攘攘才是人间烟火,车水马龙才是国泰民安。

原来这些个看似平常的岁月静好,皆是有人在前方替我们负重前行……

行走了约摸半个小时,向阳到家了。

她一件一件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在自己公寓转身都有些困难的小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就站在淋浴头下,闭着眼睛,任凭水流从头到脚,一遍一遍的冲刷。

热气腾腾,湿气重重,将她眼角的那颗泪痣都蒸发得有些模糊了。

洗完热水澡出来,躺在**睡了个觉。

这一觉从天黑睡到了天明,又从天明睡到了日暮。

像是定好了什么生物钟,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向阳准时起床了。

在衣柜里寻了件她从前穿的黑色吊带超短裙,用卷发棒给自己烫了个大波浪,将满满一抽屉的劣质化妆品全部都铺在了写字台上,对着镜子画了个妖艳的浓妆。

尤其是眼角的那颗泪痣,还特意用眉笔加黑了不少。

画完这个妆,向阳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太满意,又拿着写字台上的化妆品,在自己的锁骨上描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手背上点缀了几朵殷红色的小花。

然后对着镜子嘟了嘟嘴唇,兴致勃勃的出了门。

砰砰砰几声,向阳敲开了隔壁的门,昨夜忙了一整个晚上的林菱此时此刻还睡眼朦胧的,顶着一头鸡窝,给她开了门,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又窝回了**。

“我说小祖宗,现在还早呢,都不到六点,你又不去上班了,这个时间来吵我干什么啊?”

向阳强行将她拽了起来,“谁说我不去上班了,今天晚上就去,走走走,快去洗漱,今天晚上我准备唱一出大戏,还指望你去和主管说呢,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

“什么大戏啊,沈君和那个大帅哥还不够你玩的啊……又想作什么妖了”

玫瑰小姐姐见她还是半梦半醒的,凑到她耳畔轻轻的说了几句,林菱一个激灵迅速清醒了,“你不是吧……来真的啊?不怕他们打起来啊”

向阳冷哼了一声,“就是要让他们打起来,这样才显得我行情火热啊,谁让他们一个一个骗我的,这个世界上敢玩我小玫瑰的人,还没有出生呢,呵!男人,算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