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浑水
“爹爹，娘亲，出来吃饭了。”洛灵将手头的饭菜搁在桌上，偏头对着帷幕的方向喊道。随即又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端来碗筷时，便见罗父罗母已经入座了，嘴角微勾，丑陋的脸上荡起一抹幸福的笑意。洛灵抬脚跨过了门槛，走到桌前，将饭盛好后，放在罗父罗母面前，迫不及待道：“爹爹，娘亲，试试女儿做的菜。”
“好好好。”面带笑意，罗母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洛灵碗里，眸底满是慈爱之意，“灵儿也吃。”
“别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们家是有了女儿忘了夫。”罗父抬手执起筷子。侧目觑了罗母一眼，言辞中溢满酸味。
“这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跟女儿较劲，也不怕别人家笑话。”话虽这么说。但罗母手下还是夹了一块给罗父。
睨着眼前温馨的一幕。洛灵恍惚间宛如昨天，即便时间过去很久，罗父罗母的恩爱却依然如旧，她想。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真情、白头偕老吧。
不求深刻，只求简单，但愿她也有那个机会，与他白头偕老，只此一人。
吃完晚饭后，洛灵便收拾着碗筷去水槽清洗，而她身边跟着的自然是邵九彦。
背负着双手眺望着繁华灿烂的夜幕，墨色的眸子里也如夜色般深邃而迷人。收回常驻在远外的视线，邵九彦垂眸睨着那蹲在木盆前认真刷着碗筷的洛灵，薄唇轻启，淡声问道：“待此次事情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刷洗着盘子的动作微微一滞。洛灵半垂下浮肿的双眼，结束后么……“若是可能，我想留下来，弥补他们这二十年来的空缺。”
“嗯。”轻应了声，邵九彦半蹲下身子，目光深沉而悠远的看着她，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虚无，“爱上我，你后悔过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洛灵稍一怔住，待缓过神来时，沉默了会，淡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后悔
。”
闻言，邵九彦低笑一声，这小女人，明明是他在问她，她却借此来反问他，不过这反问却让他心情大好，“在这两个月来，你为我吃的苦可不少了。”
“那又如何。”莫名的睨着邵九彦，洛灵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既然爱上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无论过去、现在、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无权去责怪别人，更无权为此而后悔。
“倘若是这样一辈子吃苦下去，你还会想着要跟我在一起么？”宛如星辰般灿烂的双眸直视着她，邵九彦换了个方向问。说实在，他心里也没底，毕竟有哪个女人愿意吃苦一辈子。
“如果我不想呢？”答案定然是肯定的，但洛灵还是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以她对他的了解，即便是她不愿意，他也不会就此放她离开，而是竭尽所能将她的要求达到，给她幸福安稳的一生。这就是邵九彦，一个让人无法不爱上的男人。
“若是你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剑眉轻扬，邵九彦耸了耸肩，随即站了起身，背对着洛灵而站，目光幽深的放在栅栏上，吐出后半句看似狠话来，“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那还问那么多干嘛。”白了邵九彦一眼，洛灵暗忖，想趁夜色告白就说嘛，何必拐弯抹角的转了一大圈，浪费她的口水不说，还耽误了她刷碗筷。
“为夫也只不过是站着无聊，所以才想找点乐子，奈何这方圆十里，也唯有夫人可供消遣。”稍一侧身，邵九彦斜睨着洛灵，低沉的嗓音中毫不掩饰揶揄之意。
“嫌无聊？”对于邵九彦那明显欠揍的话语，洛灵意外的并没有生气，反而盈笑的看着他，就连声音也比往常更要轻柔了些。
“嗯。”轻点颔首，冷峻的脸上笑意不减，在那愉悦的面皮下，却严谨的思索着洛灵的言下之意。
“那来刷碗吧！”将手里的碗暴露在邵九彦的视线范围内，洛灵皮笑肉不笑的仰视着他，在她心里，高高在上的阎君大人是不可能会接受她的要求，纵然是她们的关系不一般，但那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代表什么。
然而，邵九彦的反应举止却大大的出乎了洛灵的意料。
闷不吭声，邵九彦沉默了会，抬手便接过了她手里的瓷碗，挽起宽大的袖身，随身蹲在了她的旁边，修长如玉的双手持着瓷碗泡入了木盆里
。
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陡然瞪大，洛灵半张着腊肠嘴，丑陋的面孔上坦露着她那满心的诧异。
僵硬的转动着脖子，视线随着那荡出轻微碰撞声的木盆看去，所见便是那葱白的十指灵活的配合着，有模有样的洗着一系列碗盘。
“再瞪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薄唇微勾，邵九彦感受到她那灼热的视线，纵然是不去看，他也知道她此刻的诧异惊愕。
“你……”颤抖着声音吐出一字，洛灵眨了眨眼，实在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会是真的！邵九彦竟然…给她洗碗了！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冷峻孤傲的男人，今夜竟然给她洗碗了？她没看瞎了吧！还是说她是在做梦？
为确定自己真是在做梦，洛灵抬手就是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顿时被那股磨人的疼痛给刺激得龇牙咧嘴，过了好长一会，才缓了过来，抬眸看向邵九彦，便见他一脸揶揄的瞧着她，眸底更是深藏不住戏谑之色。
“看什么看！没看见过美…丑女么！”暗自咋舌，洛灵低垂下头，掩去脸上的赫然，就她这副模样还敢自称美女，还真是不怕遭雷劈。还好她反应快，否则就要出糗贻笑大方了。
“丑女是有见过，但是没见过傻得去掐自己的丑女。”凉凉的觑了洛灵一眼，邵九彦将手里的碗盘叠在洗好了的上面，站起身将脏了的水泼在院子里的槐树上，走过来时在水槽处又打了一盆换洗的清水。
“那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讥讽出声，洛灵俨然不知道何为羞耻，心情一好，又跟邵九彦斗起嘴来。
“孤陋寡闻也总比某人笨得要死好，明明身旁就有一个人任你掐，却傻得去掐自己。”将木盆放在地上，邵九彦动作娴熟的将碗盘放入清水里，过滤了一遍后，甩掉了多余的水珠，便拿着那一叠碗盘朝着厨房走去。
目送着那修长伟岸的背影消失在厨房口，洛灵微抿了抿厚唇，正过身子，在这场追逐中，看似一直都是她在付出，其实真正付出的人是他。
虽说她从怀了孩子到现在，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每次都是转危为安，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因为他，都可以这么说，事情是因他起，也因他而结束
。
“在想什么？”走回洛灵的身旁，邵九彦顿下脚步，富有磁性的嗓音里有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发觉的宠溺。
“想着我洛灵究竟何德何能，能够傍上你这么一个主儿。”说来，也不知道是她修了几世的善绩，才能让她遇上他。
“怎么，终于发现我的好来了？”含笑打趣，邵九彦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也该感谢老天爷，毕竟是它安排了这么个劫数给他，让他封闭的心从此只对她一个人开放。
“是啊！”意外的，洛灵这次竟然不消遣邵九彦了，而是大方的承认起他的好，“十殿转轮圣王，世间万物尽在你掌控之中，是人是佛，皆由你说得算，而我，却只是你掌握的万物中一介凡人。”
“从很早之前开始，你就不平凡了，傻丫头。”言辞中略带无奈，有一点邵九彦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洛灵，自从他们结合之后，洛灵体内就流淌着他的血了，也就是说从那一刻开始，她将不老不死。
“又是笨又是傻，当然不平凡！”钻牛角尖般，洛灵挥开了邵九彦的手，冷然一哼站起身，抬脚便朝着主屋方向而去，独留邵九彦一个人迎风而站。
“出来吧。”见洛灵进了屋，邵九彦侧目瞥了栅栏处一眼，低沉的声音不愠不火，实在是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波动。
面面相觑了一眼，梓潼便领着长舌女鬼从栅栏里钻了出来，踱步走到了邵九彦的身后。
“你们来干什么。”没有回眸去看他们，邵九彦依旧眺望着远处，全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少有的祥和气息。
“没干什么，就是来讨个说法的。”牵着长舌女鬼的手，梓潼摸了摸小辫子，压根就没把邵九彦那不怒而威的气势放在眼里。
“什么说法需要鬼鬼祟祟的跟了我们一路上。”毫不留情的戳破梓潼那破绽百出的谎话，邵九彦微微侧身，邪魅的双眸低垂，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闻言，肉嘟嘟的小脸立马严肃了起来，梓潼抬眸认真的端详着那张投射着暗黄色光芒的俊脸，摸着小辫子的手缓缓垂落下来，心中暗忖，本来这一路上的跟踪天衣无缝，而今看来，那只是他的自我感觉良好
。
“她并不希望你们来。”话题一个跳跃，邵九彦沉着的扫着梓潼那深思的肉脸，要真说的话，这小鬼倒也讲义气。
“她希不希望关我屁事，我们只是来要回先前承诺的。”说谎不打草稿，梓潼仰面迎视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稚嫩的声音满满的负气。
“什么承诺。”淡声一问，邵九彦轻挑起剑眉，左一个公道，右一个承诺，那小女人究竟背着他都做了些什么。
“既是承诺，那便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铁了心了，梓潼就是不想跟邵九彦明说，只因他心中有股预感，这个当初的承诺，眼前这男人也能够回答得上来，他可不想因此，就被踹了出去。
邵九彦深深的睨了梓潼一眼，如此顾全大局，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小鬼头会有的睿智，唯一说得通的便是、这小鬼的年龄绝不如表面那般。且看他身上的气息，断然也不会是拥有执念之魂，如今还没投胎，着实令人生疑。
被邵九彦盯得毛骨悚然，梓潼轻咳了咳声，大有掩耳盗铃之势道，“反正没要到承诺，我们是不会走的！”
“那你们就呆着吧。”凉凉说道，邵九彦无情落声，脚跟一抬便朝着那倾泻出暗黄色灯光的主屋步去。
“哼，呆着就呆着，有什么了不起！”翻了一记白眼，梓潼拉着长舌女鬼的手来到木门前，领着她坐在台阶上，软软的童音里饱含歉意道：“今晚就委屈你了，玉瑶姐姐。”
“梓潼，我没事，倒是你啊，以后见着那男人少说两句。”细心叮咛，长舌女鬼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以她多年敏锐的嗅觉来判断的。
“玉瑶姐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我对他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好感。”小嘴嘟起，梓潼撒娇的对着长舌女鬼说道，言下之意便是他跟邵九彦的‘梁子’结大了，任何人都别想着能够劝动他。
“梓潼，别这样，我不想你有事！”单纯的长舌女鬼只是一心的为梓潼担忧，害怕他会因此而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情来，届时凭她的实力也保护不了他
。
“玉瑶姐姐，别担心啦，我自有分寸。”轻握住长舌女鬼垂放在台阶上的手，梓潼释然一笑，心下很是享受长舌女鬼替他担心的样子。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长舌女鬼抬手覆上梓潼的小手，抛却了一切烦恼，欢快的说道：“梓潼，今晚有星星么？”
“有啊，怎么了？”不明就里，梓潼抓了抓小辫子，侧目疑惑的瞥向身旁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长舌女鬼。
“那咱们来许愿吧！”软腻的嗓音抑制不住喜悦之色，长舌女鬼仰头望向浩荡的星空，努力的想象着梓潼曾经给她描绘过的情形。
待眼前黑蒙蒙的一片出现了点点星辰时，长舌女鬼忙抬手合十，虔诚的闭起双眼，心中默念着自己那小小的心愿。
许愿这种事，都是假的，也只能骗骗那些心向美好的人。很小之前，他便知道任何事情都得依靠自己，去取得成就。妄想不劳而获的，终究只会被现实击碎，从而庸碌无为。
然而，这一番话，梓潼却没有说出口来，静静的看着长舌女鬼那副认真的模样，心下纵然是对此不屑一顾，他也不会去打破她那份美好的憧憬。
“梓潼？”察觉到梓潼灼热的视线，许完愿后的长舌女鬼偏头看向他，努力从中探寻出什么东西来。
“玉瑶姐姐，你许了什么愿望？”梓潼认真的睨着长舌女鬼，那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今晚过后，怕是一切都要不一样了。
“我许了……”声音戛然而止，长舌女鬼不怀好意的看着梓潼，软腻的声音里带着丝丝不认同，“梓潼，你真是越来越坏了，明知道许愿这种事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你还来问我，要是刚刚说了，那愿望就不灵了！”
“玉瑶姐姐，愿望就要凭自己去实现，对着老天爷许愿，他是不会理你的。”通俗易懂，梓潼缓缓说道，暗沉的目光至始至终都不曾从长舌女鬼脸上移开。
“不会的，大平哥哥曾说过，心诚则灵，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大概讲的就是心诚了就灵了。”语毕，长舌女鬼点了点头，满是认同自己的揣测，没等梓潼说话，便又道：“我相信，我这么诚心诚意，老天爷是不会不理我的
。”
听着长舌女鬼话中掩饰不住的期待，梓潼深知在这当头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是，他还是希望她的愿望能跟他说，纵然是以她一己之力实现不了，那也有他去帮她实现。
“玉瑶姐姐，若是这件事情过后，我们相安无事，你能不能……”剩下的话，梓潼却和在嘴里，不知道怎么吐露出来。
“我能不能？”莫名的，长舌女鬼指了指自己，诡异骇人的脸上萦绕着困惑以及不解。
“你能不能……”话到这点，梓潼就再也说不出来，内敛的大眼微垂，睨着自己那下意识屈起的小手，肉嘟嘟的脸上除了肃然更多的是纠结。
“梓潼，你到底想说什么？”长舌女鬼凭着感觉，摸索上梓潼的小脸，满脸着急，典型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没什么。”抬手拉下那冰凉的纤手，梓潼轻摇了摇头，目光抬起，遥望着远处的山涧，终究……他还是说不出口么？
“真的？”即便是粗线条的她，也从中隐约感觉到了梓潼的异样，但以她简单构造的大脑，也无法探究出梓潼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真的！”稚嫩的声音满是笃定，肥短的小手紧握着长舌女鬼的双手，视线向下间，无声问道：若是此次事情过后，我们还能相安无事，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投胎……
翌日女巨讨巴。
洛灵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后，活动着筋骨，走到主屋门前，拿掉上头的门栓，吱的一声，便拉开了那两扇不算沉重的木门。
浮肿的双眼朝外看去，扫了眼那门前种植的柏杨林，洛灵展开双臂，面色恬然的深吸了口略带湿意的空气。
今天天气不错，这般想到，洛灵转身便要回到主屋，视线却不经意的扫到两抹人影，当下脚步稍一顿住，偏头望向了院子门前那两抹身影相偎依靠在一起。
粗浓的眉头微蹙，远距离中她虽只能看到两人大概的轮廓，但单凭这模糊的点，她也有所认定了。
抬脚朝着院外走去，距离越是跟她们拉近，她们脸上的五官她就看得越清，眉头也随之愈发紧蹙
。
站定在他们面前，洛灵微抿着厚唇，不悦的扫着两人安详的睡颜，抬脚就踹了下梓潼，冷厉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里，显然有些突兀，“臭小鬼，给我起来！”
察觉到外界的干扰，梓潼半睁开内敛的大眼，朦胧的瞟了洛灵一眼，所有瞌睡虫瞬间跑光，定睛的睨着洛灵那愈发不和善的面目，暗叫糟糕，他怎么给睡过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揉着双眼，长舌女鬼翻起眼白，及到下颚间的舌头缩了回去，不消一会又伸了出来，嘟喃的声音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沙哑磁性。
“你、还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食指直指向两人，洛灵的话虽包含了两人，目光却定定的落在梓潼脸上。几乎不用想，她也知道是梓潼领着长舌女鬼寻来的，毕竟以长舌女鬼的单纯简单，是绝对不会料想到她话里深藏的意思。
“听说苏州是个好地方，我们就跟着车队来了，入城后，玉瑶姐姐说闻到了你的气息，所以就到这地方来了。”梓潼敛下心中的思绪，站了起身，坦荡荡的迎视上洛灵那饱含凶狠的目光，一席话语轻松间而百密无一疏。
“我看起来像是三岁小孩么？”洛灵双手抱胸，凉凉的扫着梓潼那说谎却不脸红的肉脸，就凭他方才那一说，她就能够去断定了心中的想法。
“三岁小孩在身体各方面，是不会发育到这么完全的。”视线若有若无的逗留在洛灵的胸前，梓潼故意忽略掉她的话中深意，装蒜着接下她的余声。
被梓潼这样一驳回，洛灵是气不打一处来，紧握着拳头，平息下心中的怒火，冷然道：“这里是我家，请你们出去。”
“啊？”听到洛灵逐客，长舌女鬼愕然出声，心中莫名，困惑出声道：“我们只是想要来帮帮你，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话音一落，梓潼抬手抓了抓小辫子，偏头看向栅栏处，肉嘟嘟的脸上略微无语，没想到他千搪塞万搪塞，仅凭她一开口，完美无缺的谎言就全都泡汤了。
但转念一想，如若那丑女人拒绝了他们，再加上他的劝说，他的玉瑶姐姐说不准就会死心塌地，不去淌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