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一百一十一话 扶摇滑胎、兮云获晋

当疼痛來临的时候,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根本就不由我控制、不在我承受之中使我不能承受之重的痛苦!一浪一浪、一波一波,生生逼仄做弄的我欲哭都是无泪的!

倾烟觉察到了室内的异样,掀了帘子奔进來的时候,我已软软的瘫倒在铺着鲜红勾暗花薄毯的地表,前一刻从手中滑落的青瓷茶盏碎成了千瓣,将我手指不知在什么时候割破。而真正恐怖的却不止这些,真正触目惊心的是我素色衣裙之下渗出的一滩鲜血……层叠渲染,转瞬就已将一大片地面濡染成了猩红无边!

“婕妤!”这场景实实的把倾烟吓住!她兀地奔过來抬手欲将我扶起,伸出的手却又僵僵停在半空不敢碰我。她头遭遇到这类情况,她不知该怎么应对,怕伤害了我。

我亦是把我自己给吓着了!

为什么我方才好好儿的饮着茶竟突然一盏天旋地转,紧接着便是似自骨髓里挣出溢出的疼痛?为什么我好端端的会突然害了这不知是什么的病症?为什么我的小腹居然这么的温热,为何我的身体里居然会涓涓的涌出一滩血,这血还是从我两腿之间给流出來的……

“婕妤,你感觉怎么样?婕妤……”倾烟终究还是扶起了我,分明心急如焚却还是不敢太动我。

我清明些的意识越來越模糊,几近就要抽离了全部的血气和生命,几乎这灵魂透体便出。感觉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怎么样……但我强烈的感觉我自己就要死了,又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总之很矛盾也很纠葛:“别,别哭。”心念忽地一闪,即便转瞬即逝也依旧是那么那么的迫切,我持着微弱难闻的调子轻轻的唤倾烟,抬手十分虚弱的去抓她的袖摆,“去找……”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我此时强撑着的那点儿元气,我双眼一黑、头脑一晕,复直直的瘫了下去。

“婕妤,婕妤!”倾烟忙不迭扶住我。

借着她的搀扶,我再度勉强平气,一时那些谨小慎微的顾及也随着意念的抽离而完全沒有了。启唇微微,我顺应着自己最直接的心念,试着将那未言完的话儿吐尽:“去,去找安卿……要快。”这是我此时唯一的念头。

我依赖安侍卫,我想见他,我要见他……

即便我素日诚然是避讳着的,但倾烟跟在我身边贴己的服侍了一年有余,我与安侍卫之间的不同寻常她不可能沒有丝毫察觉。此时我的话她听得懂,但她不会知道要怎样去做、要去哪里找。

可我管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只是想再见安侍卫一面,无关见到与见不到,我只是想见他。予其说这是对倾烟的命令,倒不如说是我此时心情的一个弥深宣泄。

可上天就是这样,带给你突忽而至的苦难囹圄之后,总也会时不时给你些许意想不到的惊喜。安侍卫居然当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后來我才自倾烟的口里得知,当时她根本就不知要如何才能寻见那神秘的安卿,只知安卿与总管公公的关系应当不错,便在吩咐簇锦、妙姝为我去请御医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乾元殿的方向一路去寻皇上周围当值的小公公,只说了句“慕虞苑出了事”,便果见安侍卫自侧旁回廊显出身來退了众人,逼着她一通发问……他虽发问着,脚下的足步并沒有停,而是急匆匆赶着往锦銮的方向走,倾烟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的视线一点点昏惑,那熟稔的良人便在这时蓦然闯入我的眼帘,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安侍卫几乎是扑上來的,他如我一般放肆纵性不管不顾,他长臂一伸就把我的人整个的捞进他怀里,扫了眼地上的一滩血,他甫地失惊,好看的眉心皱成了铁青:“这么大的事儿你是告诉了谁?”他的额头青筋暴起,语气很高很重,似乎他的身子已无法承载他心里的急迫和怜惜,抱着我的臂弯紧如铁锢,“不要什么话都跟别人讲,你说的是心里话,他们听的是笑话!”又是一吼,有些颤颤的不稳当。

他所谓“这么大的事儿”我并不知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看到他出现,看到他过來,我突然哭了,我说安卿,我疼,安晴天……

然后便晕了过去,倒在他因心绪做弄的滚烫的怀抱里。

我很快便明白了安侍卫话里的意思。

不知昏厥了多久,当我醒转來的时候已经好好儿躺在了**,安侍卫早已不在身边,身边只有为我号脉问诊的老太医,还有我极不想见到的、极尴尬的人----皇上,和兮云。

尚來不及凝起眸子好好儿把他二人瞧仔细,就闻倾烟软着调子带着哽咽低低泣泣:“婕妤莫太伤怀了……婕妤。”她抚抚我的腕子欲言又止。

我周身泛酸泛乏,小腹处疼的厉害,思绪也不太明朗,根本解不得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太医也在同时启言附和:“是啊,贵主还年轻,孩子……终归会再有的。”

……

天知这一言落地时我那种头颅似裂纤心尽颤的感觉有多么剧烈!

孩子……终归会有的。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孩子?什么会有的?什么……

我竟痴痴苦笑起來,笑得一脸凄清惨淡,却又因这笑容绽的肆意而平白添点几分妖冶。

兮云近前几步想要把我揽住安抚我,被我兀地凛冽了眸子拼着力道一把推开:“你滚!”

她经我这一推,身子失了重心,一头栽倒在堆着软被软枕的榻边一角。

这一时我只想笑,好想好想笑。

安大哥,不是我“什么话都跟别人讲”,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居然有了身孕!然而却又在我自己都不知不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个未及出世的孩子,我的孩子便又这么走了,无声无息的走了,永远的,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有幸自己昏迷了这么久,有幸不曾看到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在离开我身体的时候是怎样化作了一潭血水。我对不起他,对不起……谁又对不起我?!

事态摆在这里,再明白不过了!使我流掉了这个孩子的是什么,是麝香啊!

当日我察觉到自个身子不大舒服,只有兮云她在旁边,她长我一岁、见得世面又远比我多、心思之稳沉又是我所大不能企及的!她隐隐察觉到了几分端倪,却不告知我,却还反把话往诸如“发热伤风”这类病症上套,更还煞是殷勤的向我推荐什么张太医……必是她觉察到了我可能有孕,见我不知,便买通张太医來一探虚实,并嘱张太医只可在事后将实情告知她,而在我面前只说我是受了凉。事后,她巴巴的给了我一个装有麝香及不知还掺杂了什么厉害药草的香囊至我流产,美其名曰帮我安神……我真是天底下头号第一大傻瓜!

皇上扫了眼我们,轻蹙眉心摇了摇头,亦行步过來抚了抚兮云,方转目顾我:“好了,你身体欠安,莫太伤心而亏了元气……孩子,我们以后总会有的,会有很多。”他顿一下,持着可化冰雪的温柔语气抬手欲拂去我眼角沁出的泪波。

他是想好好安慰我,但我所承受着的痛和委屈当真只是几句软款温存的安抚,便是可以遮过去的?

为什么是兮云……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孩子……

沈兮云,你太不仁不义!你太过分!你太缺德……你太造孽!

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儿疯,但应该还疯得不厉害。我只是忘记了人心、场合与时宜这个东西,猛地抬手指向兮云,颤着语气几近凄厉的告诉皇上我的孩子是她害的,是她!

兮云一副十分惊愕又受伤的神情,她说我们是好姐妹啊,扶摇,你为何如此说?

我针锋相对:“麝香是你送我的!”咬牙切齿了。

“对对对是我的错!”兮云紧蹙眉头,眶子里居然沁出了泪,这般梨花带雨楚楚盈盈,只叫人觉得她是蒙受了莫大的委屈与惊怖,只叫人想怜惜,“我并不知你有身孕,安神香的味道许会**……”

生气中的男人是决计不能再激,失魂落魄的女人亦也是不能惹的。偏生皇帝有几分看不下去,许是顺口的安慰了兮云一句:“这不怪你。”

于是我便越发的生气难受,硬生生把话给说了绝也把事给做了绝:“当初我有了……反映,是你找來了张太医为我瞧病!太医若非被你买通了,又岂会查不出我有孕!”

我自以为真相就在那里雷打不动,不想兮云如是持着万分无辜、良善的神情把这真相都给否了去:“我什么时候找太医为婕妤瞧病了?”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性拿捏着,眼下我真想给她好好的喝彩鼓掌!当然,是在她脸上好好儿的鼓掌。她怎么可以沒脸沒皮到这种地步!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吼了出來。

皇上眉头皱的铁青,他已沒空再听我们两个女人这纷乱纠葛,径直叫人去宣张太医。

事态的发展根本就不为我所控制……那派去的人一番彻查之后终于复命,太医署里根本就沒有姓张的太医!

我彻底傻住了……

我是里里外外从头到尾的让兮云给害了!分明是我占着“理”字,却倒成了我欲借此事陷害隆宠日盛的兮云!呵……这却是个什么道理?嗯?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日皇上的神情,还有他冷漠又中伤的寡味调子,他道:“你掉了身子,朕念在你可怜所以丧心病狂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但讲句民间坊间有些粗俗的话,疯狗也不能乱咬人!”

后宫里女人们生涩亦或娴熟的争斗伎俩,他都已见过太多,故他眼下持着主观的态度认定是我看兮云受宠而妒意叠生,故顺势害了兮云,亦或从一开始就有心筹谋、不惜亲手打掉孩子的嫁祸兮云……

他还是不了解我,所以他不信任我。

我在他眼里已经发疯到利用皇嗣谋取自己利益的地步,那么他对我的惩处是不是就显得实在太轻?

他下令将我禁足。兮云依旧苦苦的为我求情;于是他夸她赞她大度贤淑,晋封了兮云为婕妤。

皇上是真的移了情变了心,即便是关乎皇嗣这样的大事儿他都可以这般武断的予以信任与不信任,只借个由头就把兮云美人的份位隔过舞涓而直接抬到与我持平的婕妤。可见他对兮云的宠爱究竟有多么弥深。

那么我呢,我是合该认命亦或不认命?这个问題我已问过自己几多次,可依旧梳理不清明。

香炉宿火灭,兰灯宵影微;清斋独卧病,谁与覆寒衣……我沒了许多感情,大多时候都是麻木的。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了,早已成了偶人,成了朽木,成了欲归无处归、欲散散不得的零零枯骨。

茫茫天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