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八十三话 再谋韶美人

今儿个陛下过來的时候,已比平日都晚了些时辰。我因知他会留宿宫苑,便不曾睡下,待接了驾行了礼后便命倾烟上了一早准备好的安神茶。

他比平素都显得寡言些,接过茶盏小口抿着,墨色眉弯在夜色清寡波光下似有微蹙的势头,良久都是默默然不吐一字。

对于皇上眼下的沉默,我也明白是为何事。

皇上今个之所以來的晚了,原是去了崇华宫看了梅贵妃,便是在梅贵妃的倾瑞苑里用了晚膳,却不曾留宿。酌鸢自是沒有放弃这个机会的于半路里截了皇上问安,又加之现下这几日宫里头对于酌鸢的那些个传闻闹得厉害,皇上心里有着权衡,便去了韶音苑坐了一会子。

想必他二人之间那时相处的并不怎般愉快,不然都这么晚了,皇上也诚不会再巴巴的摆驾到我这里來。

“陛下。”我自绣墩上起身凑到他面前,复又蹲下身子,抬手攥成拳头轻轻为他按摩双腿,“韶美人……怎样了?”柔声一笑泠淙着问道,“因她似乎一直都对妾身存有偏见,妾身这一阵子都沒有去拜会过她。”又想了想,微侧了下眉目,依是轻轻的,“方才皇上过來之前,不是派了公公传话于妾身,说晚膳在贵妃娘娘那边儿用了么?也不知道,可曾见着了韶美人?”

“别提她,一提便烦死了人!”这话音才落下去,便被皇上脆生生一打断,旋即长吁口气,“她缠着朕找道士驱鬼,简直荒谬!”

自然委实荒谬……只是若论道起这荒谬的缘由,那断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清楚其根源!

皇上想也明白我知晓了关于韶美人的蜚语流言,话儿言的沒有过多详解。

我便也装糊涂的一默,按在他膝盖间的双手僵停了一下,旋即扬起面靥扯了温弧笑意蹁跹:“好,那便不提了。陛下今个且好好儿的歇息一歇,那些个使得自个不悦的闲事,何苦如此任其折磨?”

他倏然流转目色顾我片刻,旋即厚唇亦也绽了一笑。他伸手,一把将我抱起來放于膝头,颔首低眉的在我发间深深嗅了一口:“爱妃当真如此在意朕?”语言俨然已是儿女春闺里旖旎酥骨的情话,“怕朕不悦、舍不得朕被烦恼折磨……嗯?”一挑眉,侧目以面靥贴蹭了一下我的侧颊。

我略恍惚。

当真不当真的,从也不是口里说着的那般,我亦无从去作想这个问題,不过合着不同时景便言着不同的话儿罢了!面上明媚却依旧极尽,垂了软眸娇娇一笑,轻如空谷幽兰:“与君尽日闲临水,贪看飞花忘却愁。”这话儿言的与眼下情境极相符合,任谁听來都是娇滴滴的妩媚暗转。

感觉他贴烫着我发丝的唇瓣落得愈发着重,渐渐额心、眉角便也濡染起了他的温度:“哦?”他挑长眉,边不缓不急的延顺我额头一路吻到眼睑、鼻翼,暧昧举止不减;边掺了些微坏坏的味道溶于气息,“那如若有一日,朕不再眷顾爱妃你呢?你又会如何举措?”语气无害,似开玩笑、又被做弄的莫名便带了些不消言语的宿命味道。

我昙然一震,头脑与心灵在一瞬中历经了一个巨大的亏空后,面靥神情便恢复了如常态度:“陛下。”浅声一唤,旋即吐口,并不肖似其她宫妃通常那般撒娇亦或乞怜的口吻,仅只是淡淡的,“从容绽放,无证无求,轮回静守。”禅音清古,在彼一刻,就这么铮地一下不合时宜的图腾、袅绕了起來。

我心下微蜷……

这原是我处世与事的态度,眼下看似答的妥帖万分,其实根本答非所问,只是诉出了与那问題不搭边儿的心境而已!

但皇上不了解我,因为不了解,他自然便有了曲解。

那绵绵温泉春水的吻痕有了些微停顿,似在以这个微小的间隙來品味与辗转我那字句。旋即,他猛地一下捉住了我于中间浅点朱砂的唇兮。

灼热之感脉脉温温极尽撩拨,温软的渴求如若对于甘露的汲取。我瞬间被这爱意之吻填充的沒了神绪,寂荡空白,有些神痴目钝。

“爱妃。”他游离了些微距离,唇与唇兮依旧贴烫极近,一张一弛的言语吞吐便能碰触到彼此绵软、唆滑的**唇瓣,“爱妃……”他复一唤。

我抬眸便对上他那双素來蛊惑人心的黑曜石双眸,其里光影与夜的清影、月华的清影相互交错重叠,闪烁潋滟着宝石般澄澈的光晕,又璀璨生波恍若梦寐。

他缱绻深入骨髓:“你可真是……让朕欲罢不能。”

满殿宫烛在这时,被有眼色的宫人不动声色的扑灭。

我凝目,错落的光影刚好耀出他脖颈、前胸间一道亮色。那淡淡的纹络、与赤红色的孔雀翎刺绣在清光濡染下,泛起泠淙淙的微冷光波,影影绰绰、朦胧若幻。

自打上一次慕虞苑相邀之后,平素寡淡的筠才人便与我走得近了一些。这日晨曦才过,我正持着难得的好兴致落于临窗绣墩上执了卷《诗三百》细阅,她便在倾烟的通传、引领下前來拜会。

她此番來的突兀又不突兀的,我忙不迭笑吟吟与她一并落座。品着茶果又用了些点心,状似闲闲然的说起宫中“谣言”一事。

筠才人抬手抚了抚灵蛇髻上簪着的一圈珍珠小玉环,面靥笑的讳莫如深:“舞涓姐姐果然聪明。”一言漫不经心,她小口啜饮了口玫瑰茉莉花茶,一敛眸子薄薄又道,“先前由妾身去往韶美人耳根子边儿念叨,她本就分了心的厉害。时今,又流出了这等谣言,她已隐隐有了些乱阵脚的模样。”

声色平常,不含情态,入在我耳里却怎么都充斥了些异样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多心。不觉蹙了蹙眉,面上不悦。

她恍然未觉,忽地“嗤”声一笑,蔑意着实流转的厉害:“前不久梅贵妃前去训导过她,说要她莫信那些无稽之谈。她却连梅贵妃都给顶撞了去!”于此又一讪讪转眸,凑于唇边的花茶因了她极好的性子而啜饮极快。

我并未附和她之后言及到的关乎酌鸢那一些儿话,眉心舒展,面色却蓦然就冷凝开來:“什么叫‘本舞涓果然聪明’?”有意咬重了那几个字儿,见她闻声之时兀后知后觉的一个僵滞,也沒管顾,继续漠声不冷不热道,“怎么听才人这话儿,好像是我预谋诟害韶美人一样!”不高,但一重胜似一重的着重,不怒自威隐在其中。

她先前那话分明指明了是我授意她去鼓捣韶美人,尔后又放出流言蜚语一通从头至尾的算计韶美人。

或许她并非有意如此说道,但我就是让她明白,我不允许她同任何人言及什么我授意她、点拨她的一些字句,即便是在我面前也不可以!我要告诉她,我不知道,关于韶美人一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她如此让我很是不悦。

沉默须臾,筠才人呆愣的面上忽地起了一恍,她登时流转心思解过了我的意思,忙颔首点头不住告罪:“是是是,妾身嘴笨说错了话儿,舞涓您莫怪!”复又凑了盈盈涟涟一怀浅笑,热情的似乎方才我并不曾给过她尴尬一般。

我执了手边儿另一盏茶凑于唇畔小口抿着,沒再多说什么。颔首间蹙眉淡淡,心下感慨这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呵。

晌午过后又小憩了一阵子,落雪消融后清幽的空气芬芳让我很是欢愉,一阵又一阵穿堂风夹杂着凉丝丝的特有清凉漫溯入室、扑入鼻腔,撩拨的我登时便沒了睡意。

人一得闲,心便跟着有了亏空。但我不敢让自己这亏空持续的太久,因为我怕会想起那个人……于此铮地压了思绪不敢再顺着它的势头继续蓬勃、继续潦草,我忙收住万念不发一息。

多少个寂寞流转的亏空绝望间,那个人的身影便会如碧海浪潮般一浪浪接踵袭來!它以其催天裂地的势头震撼着灵魂沉湎着五内,它会消磨掉我的意志它会使我一个身子摧垮的分崩离析弹指瓦解消散!

有多久,有多久,我沒有再见到他了呢……

我慌得狠狠摇了两下头。才说过不再去想的,怎么就又……看來人真的是不能让自己有片刻的闲暇。一些个乱乱纷纷的许多做弄,只要生活一被忙碌填充,便都再也不是什么问題了!

我凝眸将目光落在冰冷的窗格间,既然不能去想他,那么,我便去想兮云好了……

这一念才起,适才察觉是有几日沒见着兮云。趁眼下心情还算愉悦,天气也还不错,我便唤倾烟罩了件大红底子撒菱花团蝶的外披,一路步出锦銮,沿曲折宫道且走且散心的往箜玉宫的方向走。

至了华夙苑的时候,兮云正百无聊眼的绣一幅精致绢花。凑近一看才知是“紫气东來”与“花开富贵”的混合体。

当然,这两种绣样在后宫里都是素來避讳着的东西,故而兮云把那两种花卉一种换成了淡紫色的缠枝鸢尾、并着玉白茉莉,另一种一如宝相花的替代那样用了海棠。

“姐姐的手愈发巧了!”我莞尔。

兮云一向灵秀的很,即便是再通俗简单的绣花式样,经了她妙手一拂那便也是巧夺天工的大手笔。

她抿笑摇首:“不过是些闲來无事的消磨物什罢了!沒甚好称道的。”边着宫人将刺绣收整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