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七十话 复次承宠、以和为进

不知道算不算得一个惊喜,夜里皇上的御辇又來到了我的慕虞苑里。

是时我正倚着窗子托腮望那远处宫宇间的烟火,一宫宫一苑苑的错落一处,连同光影交交叠叠的形成明灭的韵致,有些像三千浮生繁华。

我太专注的想着心事,说是心事,其实也只是一些对于幽深高远的宇宙昆仑、星辰月华的猜想罢了!我猜不透它们何以便聚合在了一起,何以便形成了这么一处莽莽苍苍的渊博尘寰?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六道轮回苦上身,诸多幻象感觉起來却是如此真切;一朝觉悟、黄梁梦醒,顿照见五蕴皆空,出离了断一切苦海牵绊,回归大荒回归无……但只要心念一动,便会生出万念万相,却又如何才能得以挣脱出?

忽觉肩头一暖,我铮地一失惊,这才发现因自己彼时的忘情而连身后的足步声都沒有听到!

匆促回身,是皇上抬手抚上了我的肩头,凝眸含笑温存的顾着我。

并不曾被告知皇上今儿个又翻了我的牌子啊……但甫转念,又明白他是皇上,当然不必恪守条条框框的死板陈规啊。

就着丝缕耀入眼帘的月华掩映,我忙起身欲要行礼。他一把将我按住:“朕就是不想你心里忐忑,故才沒翻你的牌子突然过來的。时今这么见礼起來,朕的一片苦心岂不白费了?”语尽他哈哈笑起來,抚在我肩头的手掌就势向下一滑,揽着我的腰身落座到我身边來。

我惶然的敛了一下明眸,有些促狭:“陛下体贴入微,委实是扶摇之幸。”边以余光偷眼顾他,见他只着了件天青色绣小龙的宽舒袍子,搭配着去了金冠、任其自由垂披在双肩的云雾墨发,这般的颜色便显得极柔和,入在眼里着实愉悦。

“美人美人兮归去來!”皇上抚着我的侧靥、发稍就口一句,清清朗朗的,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错,“朕是你的丈夫,不体贴你便不应该了!”

“呵……”

鼻息里缪转如兰的一吐口忽让我惊怖!明白皇上是在说笑,这话儿当不得真,但我还是就这么沒忍住的顺了心念“呵”了一声,实在是不敬!虽轻如蚊蝇,但他与我离得这样迫近,我委实不知他听到沒有,听得真切沒有,会不会突地触怒龙颜惹來祸事……百般心念一时极为嘈杂,我不敢去看皇上的面目,只好倏然粉了面色极局促的遮掩:“陛下是天子,得天子垂青一次便是何其有幸的一件事情呢!”还是转眸小心翼翼的扫了他一眼,目光又极快的收回來,是被心虚做弄的。

还好,他面上神情如常,不曾染起什么愠色亦或不悦,我略安心继续:“如此,妾身又岂敢奢望陛下今儿晚上还会來看我……”

方才我极短暂的一侧目偷顾,只是因为我的心虚。然而每个人的感知不一样,这若有若无的偷顾神光入在他目里,便成了淘巧的小娇羞:“哦,朕的心思也是你能猜度?”并无嗔责。

这小情态明显撩拨起了他的**,他把我一圈揽,温热怀抱箍得我有些窒息之感。还正恍神,他又已将唇贴合在我的侧颊处微微呵气,旋即一个温柔撩拨:“你猜度的到么?”

眼下我们二人的姿态暧昧缱绻的无以复加,烈火干柴一触即发。

我娇柔的身体在他一团火烧火燎的挑逗下微微发颤,不觉呼吸渐渐繁密,唇齿微瑟,缓软:“妾身……猜度不到。”

……

一夜红绡帐里赴**,我拥着皇上共枕同榻渐渐睡去。却始终都无法安稳,时睡时醒、沒个收束。只因我心里搁着太多事情,而我这性子里一大不利处便在于,我放置不得任何事情在心里,我对任何事情都太过于的执着。

然而眼下看似纷繁复杂的许多心绪里,关乎最多的,还是公孙酌鸢!

夜半之时起了露水,周围温热的空气里周匝起一片湿冷发潮的感觉。我凝眸在枕边人身上流转了一圈,见他双目闭合的安祥,不短的浓黑睫毛随着均匀呼吸的频率而缓缓发颤,唇兮微勾、面色平和,似乎正沉静在一场怎般惬意的美梦里。

他白日上朝、后又批复折子作想政务的实在太累,眼下合该是他一天当中最为放松的时候了吧!我不由得感染上了他的心情,也微微展颜,旋即又轻轻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继续思忖事情。

这宫里,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啊!

兮云白日里的话确实有可取处。韶才人但凡在一日,便会在梅贵妃的掌控之下极尽能事的对我们作难一日!先前的跋扈、屡次的将皇上请走使我尴尬、公然的挑衅和撒泼、兮云的落水……

一桩桩一件件的全部摆在那里,要我忽视何其困难?更可怕的是……一种惶恐潜伏于夜的经纬之中,时今顿然一下如洪水猛兽一般袭击至我的身体。这宫里害人的手段犹如春雨毛毛,多得是数也数不清!往后的日子还长,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在我潜移默化间着了谁人的蛊去!

今儿个是兮云,赶明儿个呢?会不会,终有一日会轮到一个我!

不行,我不能放任事态渐次趋于严重而平和坐视,我不能只是等待,我必须得抓住先机予以反击,这反击不能再只停留在嘴皮上的逞快,必须,是实质的……

一夜未眠,一腔心绪全部都赴在了这事儿上面去。次日晨曦破晓送走了圣驾后,我也不多耽搁,差倾烟服侍着洗漱着装、按惯例往主位容瑨妃那里行了拜会礼后,便径直出了锦銮宫,往韶才人那崇华宫韶音苑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一个突兀的决定,而是起于一夜的反复辗转忖度。

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一些事情是不可太急迫的,否则容易物极必反。如此,行动要采取,关键的是步骤;我念想着不如便借兮云落水一事为由头,往酌鸢那里走上一遭。

当然不是问罪,凭我的份位还无法那般凌厉的对她问罪;我只是想要缓和一下关系,毕竟她这段时日付诸在我、在兮云身上的行事太过刚猛,若不将她稳上一稳,实在怕出乱子。

这一路倒也顺利,唤了一个崇华的粗使宫人,叫她一路领着我顺回廊去了韶音苑。往里支会了声儿,便进了内里去。

酌鸢的态度自然不热情,但不知道是不是与受了我上一次震慑有关,她也不似平素那般拿捏做派的使人厌恶。又或许……高出半品的美人,还是能对她那一个迟迟不见晋升的才人,略微压过一筹去的吧!

“韶才人好生的悠闲。”我噙了丝笑冲她颔首,目色飘忽又迷离了些,“不知昨个御花园里的鸿雁水榭一行,才人可曾玩儿的尽兴?”调子不缓不急,分明温婉和蔼的很,但若夹着事态來看,其实是讥诮的,且还是有些咄咄逼人的。

她当然能明白我话里有话,我是在借机指向兮云一事。但同样的,兮云并非是被她给推到水中去的,相反,是兮云意欲嫁祸酌鸢,故而自己跳进了水里……如此,我这不算得了便宜还來卖乖的咄咄逼人么?

酌鸢本就不太好看的面色登地一下又变几变,似乎蒙受着极大的惊怖。

我心照不宣,只是将话儿言的自顾自:“其实我们同是这一批出來的秀女,彼此之间理当比任何人都亲近些,韶才人觉得可是这个样子?”

是,兮云确实是顺势而为甚至先发制人了,但兮云并沒有把落水一事给闹大,或者说兮云并沒有真正的以此來陷害酌鸢。我了解兮云,知她颖慧过人,她只是想以此來震慑住酌鸢,提醒她若是自己想要反击,并不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酌鸢当也明白,可她一时还不能确定,不能确定兮云究竟是不是打算就此将事情揭过。彼时稍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便都够酌鸢紧张半天的了,故而我这话儿被她听來如何不失惊?

我也乐得以此來占个先机,起到威慑的作用也便罢了,此行的目的毕竟不是为了剑拔弩张,而是为了说项:“谁也不想公然得罪任何一个人,况且,还都是旧相识。”语气沉淀几分,复一抬眼睑流转向她,“我明白,才人你也不想的,对么?”

我的态度已经十分恭顺,言语边顾间,看见酌鸢一张不太好看的面色慢慢多有缓和。她是聪明人,她定也在心底下思忖着我的來意、我的一番话。

一直明白,公孙酌鸢那些看似缺了根筋的举止,其实都是得了梅贵妃的授意而做弄出來的。她虽与我利益上有冲突,但同为嫔御,那么谁与谁便沒有个利益冲突了?真实的她,也绝非恣意浮躁之人;如此,日后才更加难对付!

“美人说的自然是呢。”又须臾,她兀地一牵动唇间涓涓浅声,面色也蒙了一层浅薄粉韵,可见心态是调整如常的了,“我们同在服侍着陛下,虽不在一宫,心却都是一样的。”温温眸色似乎极真挚,只是究竟真挚不真挚,彼此都清楚。

我要的不多,至少近來一段时间酌鸢不要再屡屡于我们作难便是了。权且先稳住她一段时间,旁的事情日后再说……我已主动放下姿态來与她缓和关系,她若对我再生为难之举,便是要撕破了脸面不曾?现下便与我撕破脸,对她沒有好处,所以她决计不会!

往后一來二去尽是些体面话,不多耽搁后,我出了小苑原路欲回。

转身时腰间挂着的那个香囊经了摩擦掉落在地上,忙下意识弯腰捡起來。还好,地上不脏,绢缎面儿并无染上什么尘梓。

轻抚一阵后才要再收好,酌鸢却忽地凑近几步对我一笑:“美人。”目色凝在我指间的香囊上,“这香囊好精巧的做工,我还从未见到过如此精细玲珑的小物件,一见却喜欢的不得了!”目色盈盈,语气轻快又隐有渴求,“不知美人能否割爱,将这只香囊……赠于我做个念想?”

“这……”我颦眉踌躇。

原是一个香囊而已,若是韶才人喜欢,给她也就罢了!可因是兮云送的,再这么转赠于人,我多少觉得不合适。

但心念只是摇摆了一下,我便颔首应了下來,将香囊递入到了酌鸢手里。

毕竟此遭为的是求一个暂时和睦,和睦为大,给她便是了。一只香囊而已,想必兮云就算是知晓了,也该是不会怨怪于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