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四十五话 故人归·扶云重见(1)

我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淑女对我只需欠身亦或敛襟便可了;况品阶相近,有凌傲跋扈的纵使不行礼也说得过去。似这般给足了我颜面的落身拜见,怕也只有这个人,她才会如此细心又诚心的帮我立威。

只是,如此姿态的她;又确切的说,是对我如此姿态的她……做弄的我太过不习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之间便注定会有一道鸿沟潜移默化划分开去?那是关乎身份的局限,是关乎宫闺礼仪一通束缚……终是再见这个熟稔可亲的人,终是再见,却已无法如昔时那般再面。

一怀心绪起起伏伏,做弄的整个人儿顿生关乎宿命无常、人事浮沉之遐思绮想。渐浓情念充斥、搏击着心灵的闸门,几欲收束不住……

我起身,于她面前微微颔首,顺势抬了柔荑前探过去一把虚扶她起来,朱唇微启,久违的称谓抵着口齿呼之欲出:“云姐姐……”

是的,今时今刻这现下里拜在我身前的绝代佳人,正是沈兮云。

有风穿堂,又兴许是她一头青丝秀发亦是才出浴池的缘故,发髻间簪着的那根祥云白玉簪微一个倾斜、险些滑脱。

我眼疾手快的在她髻上抚了一抚,重将发簪整好。

兮云含笑,虽碍于礼数不可废却、然又无过甚拘谨的向我颔首,浅启口齿,这次唤出的则变成了贴己的称谓:“扶摇……”

时今兮云前来拜会于我,我这才知道兮云已被留用于宫、乐充宫廷,封为馥淑女。

这才恍然,定在阳历双七日的秀女大选已过。今时今刻,倏倏然竟已是七月九日整了。

早已了然,兮云的留用是必然的;且以兮云之才德品貌、之高贵出身,淑女仅只是一个开始尔尔,日后她决计不会仅限于此,她会有一番风起云涌的大好前程。一如她看似隐忍淡泊,实则于暗处锋芒毕露的名讳那样,“兮云”,大风起兮云飞扬……

这个在秀女宫中时,曾几度使我这样依赖的好姐姐;这个西辽后宫鲜见的为我生命忽添一抹亮色的人儿,她终是入了宫,终是同我一样有了封号,这样真好,不是么?

理当是宽心的,但又不知怎的,总有一种浅浅隐隐的后怕与迷惘舔舐着我的心口,这种感觉极其微妙、也看来毫无道理。

我压制住起伏心念,请兮云入座,倾烟又在这时奉茶奉果品过来。

兮云道了谢意,落于了我身边微靠下首的位置。这个微小举动虽不明显,可却是留着心的;她有意谦和,只因我不再是霍扶摇,她不再是沈兮云,而是阮才人与馥淑女。

对于她的有心恭谦,我心照不宣,抬眸流转一抹浅笑:“往后我也合该顺应这宫中的规矩,改口称云姐姐你,一声‘馥姐姐’了。”是闲然恣意的调子。

兮云垂眸一默,旋即展颜而道:“称谓尔尔,顺才人你的心意,便自是好的了。”

我蹙眉半真半假:“姐姐是要有意与我疏落了去?”心下一抹怅然挥之不去,兮云理当亦是。

她摇首莞尔:“我怎会有意与你疏落。”旋即微叹,几分奈若何之态不达眼底儿浅一氲开,“只是宫中规矩森严、讲究颇多。”于此抬眸顾我,笑意终于有了以往那般亲和温暖,“我知你恼我那声‘才人’,不若这般,于人后时,我便还以‘扶摇’相唤可好?”

虽然心知万事万物都自有其规律与合该顺应着的发展,心知眼前看似仍然如故照旧、和谐美好的一切终有越走越陌生、陌生到再也维系不下去的那么一天,我却还是欣然一笑:“自是好的!”有自欺欺人的意味忽地落在心间。复敛住这不敢去深入的慨叹,我微倾身子转了话锋又道,“姐姐时今被分在了哪一宫里?”方才她行礼时虽已言过,我却不曾记得真切。

兮云引唇回应道:“是在宜妃娘娘的箜玉宫,居华夙苑。”于此一顿,又道,“我与你并不处在一宫,日后怕是,不能如在秀女宫时那般经日相见了。”

闻言入耳,我心下了然,失落之余转了思绪趋利避害的作想:箜玉宫主妃似是宜妃娘娘,这位宜妃娘娘与我尚不曾有什么交集,但我知她是皇后的人,且素性应也是和蔼些的。兮云在她宫里,又是这般品貌皆优的灵秀剔透人,当也会得着她的庇护。只是那侧殿玉嫔,因了倩舞涓之死一事,我对她的映像并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心念做弄的,总觉难以对付,终究是些儿麻烦的人事。

“对了。”忽地,兮云一声柔言拽回了我的思绪。我侧首凝眸,见她施施然抬手,自左襦袖中探指进去,须臾,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绫子面儿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