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二十二话 蒙恩典·福祸相依(1)

六月中旬,天气已依稀转得更加燥热了些。除却晨曦与暮晚,其余时间,整个人基本都是蔫蔫的;特别是晌午一到,便似跟遗落了几丝魂魄一般,困倦得厉害。

距离阳历七月初七、秀女大选的日子一天天将近了。这一日,有尚礼司女官请了宫廷画师,安排往秀女宫来给各位小主画像。

众人自有一番盼头,一早便兴味盎然的着起各色襦裙衣袂,点脂施粉,落于正厅一面面菱花镜前,忙着绾随云髻、堕倭髻等各色发式,又于妆奁中择各种饰物佩戴。

我却始终都提不起纹丝兴致来。我同她们不一样,我的心中没有期盼……不,也是有的。我心中的期盼便是可以成功落选,尔后于这后宫谨小慎微、平平安安度过五年韶华光阴,然后出宫、然后回家。

当然,我更希望出宫的时候,可以不再形单影只……

自上次一别,我这几日都不曾再去玉华池,也没有再见到他,安侍卫。

一来应他言出的“避祸”;二来竟日又有了各种繁复练习,我基本没有什么空闲;三来,我怕自己真的会陷进去,陷入那看不到、理不清的如织情网里,陷到万劫不复的一泓无底深渊……

在一条情路没有渐次清明以前,任何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做下的好。

如是这一上午的描影绘像,我满心满脑都是安侍卫、都是哥哥、都是通州、都是回家……众人愈欢喜兴奋,便愈惹引的我触景生情,直至结束都闷闷不乐。

只不曾想,结束后我陪着兮云去画师那里看描好的小像,一袭粉蓝蝶舞烟纱碧霞裙的兮云自是明艳照人;而我的画像因了眉目间这股驱不散的郁郁之态,画出来后,反倒有了三分病西施的神韵。

我苦笑。

罢了,且理会它呢……

沈兮云是我们这一批秀女里边儿最为出挑的,无论姿容亦或家世都如此。她日后必定是会被留用的,也必定会飞上一道属于她的橄榄枝,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的时运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两日后的晨曦,我因昨夜露水下来沁出逼人寒气、又盖得少了一些而被冷醒,醒来后也就没了睡意,难得起了个大早。

兮云见我起来,自然也没了睡意,跟着我一并早早的起身梳洗打扮。

她今儿个的兴致似乎极好,着紫粉双色轻纱衣,挽蝉鬓、余流苏,里里外外一同忙碌,似是精神百倍。

我只着了一件天青并玉色纹络的简单裙袂,又想起在秀女宫中还是该着那匹配下的服饰,便又换掉,重又着上那件嫩粉镶白边点荷花长裙。

兮云转眸温言:“今儿个没有授课安排,原该休息,扶摇何必还这般的恪守陈规?”

我莞尔:“无妨,反正这身裙装再着几日便该清洗了,没必要再将另一件好好儿的衣裙弄脏,且将就了这日。”说话时我亦落座,并不曾对着铜镜,已熟稔的将灵蛇髻梳弄好。

才将碎发抿于耳后,管事嬷嬷便在这个时候猝地一下推门进来。

我与兮云甫一失惊。

那嬷嬷许也意识到了失态,竟忙不迭对我们一个大幅度弯腰施礼。

慌得我才欲上前将她扶起来,又见她径自直了身子往这边儿几步凑近,笑盈盈对兮云又一欠身:“小主天大的喜事!”

“喜事?”兮云蹙眉,与我相视一眼后,稳了稳神,“嬷嬷,不知兮云何喜之有?”

我亦惊诧,可心里在这同时又已隐隐猜出了几分来。

果然见那嬷嬷笑得似牡丹初绽,拿腔拿调煞是吉庆:“哎呦,我的小主呦!”她拍拍兮云手背,又敛敛眉心,“好好儿准备,三日后啊,该接驾了!”

我闻声一震,心下那隐然猜测果然没错,真真便是这茬事情!

只见兮云软着眸色蹙眉依旧,似一时没解过其中意味。

嬷嬷登时又犯了急,忙不迭一通解释:“皇上昨个看了小主的画像,这只一眼,便是看中了小主您呐!”

皇上?画像?

听于此处,我心底震撼依旧,却不免又起一连串难遏的惊疑来。

果然,兮云替我言出了心底下的这些惊疑不解:“皇上怎么会看上我的画像呢?”她展颜、旋即又蹙,颔首微微,似发问又似自语,“还没有到呈上画像的日子,那些画像,不是统一都锁在紫宸阁的么?”

嬷嬷又一拍掌应声:“没得跑!”面额眼角悉堆着的笑意夸张打紧,边抬手指指门外,“刚刚那边儿来了公公传话,皇上要的人,那长相、那气韵,描述的字字儿句句的都指向小主您呢!”于此一挑声腔,复压低语气,谄媚讨好之态尽显,“兮云小主,他日您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老奴呦!”

原是如此……

说实在的,对于兮云可以获得皇上青睐,我是一点儿都不怀疑的。即便是她眼下便要成了宫妃贵主、成了娘娘,这般突如其来,我在惊诧过后也不会觉得有多大出意料。早说过,宫里的事情,从来就是没个常理!

“恭喜姐姐了。”我扶髻莞尔。

西辽古来便定下的规矩,初选秀女被留用后,初封份位一般只能是正七品淑女。而若不经大选、直接被皇上看中后承宠的,若讨得皇上欢心,则可不受这通规矩束缚,可越过淑女一级,直封从六品才人、甚至正六品的美人。如是,兮云可谓得了一个天大的恩典!

她甫闻我言声,旋即转面,抬指握住了我的手,面靥噙笑:“扶摇,谢谢你。”妃唇轻扬,虽谦和却掩盖不住眉梢眼底藏不了的欢喜。

她是该欢喜的,她的夙愿终于达成,距离心心念念着的那个梦寐更近了一大步:“愿云姐姐一切顺心,早日得偿所愿。”我含笑又道。

沈兮云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她不同于平常女子,她该有最锦绣的前程。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我的真心,我是真心这么想着、也如此为她而开心着。

她螓首缓点,明媚的盈眸里有一轮皎洁光晕氤氤溢开:“嗯。”一清浅吐言,极郑重的点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