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十六话 崇华行:化险为夷(2)

这个主意抱定在心里,也算是尘埃落定了一半事情。

次日,我与兮云依旧在秀女宫中学习礼仪、谈吐等,除此之外什么旁的事情都没有再做。

一直挨到暮晚天昏,斜阳尽落、月华浮上。我与兮云将宫装褶皱抚弄平整、又对着铜镜重梳了随云髻,便一齐同出秀女宫,往崇华宫的方向一路蜿蜒走去。

夜不算太深,加之又是六月初的时景,一切景致虽在夜色里失却了白日中明亮鲜活的一切韵致,但入在眼里却更添了一段别样清崎的好风骨。可这样的美景我已无力去欣赏,一路都在百般酝酿、忖度一会子见了梅贵妃该怎样措辞。

兮云亦不语不言、闷头走路。不消多话,她与我必然是一个心思。

崇华宫是除去皇后所居的长乐宫外,又一风水极好的宫妃居所。特别是主妃梅贵妃所居的倾瑞苑,又是“倾”又是“瑞”的,不仅名字取的吉祥,风水格局也多有一番心思凝结其间。

锦銮、箜玉、漱庆三宫围绕在崇华宫下首四周。而倾瑞苑虽是崇华宫主苑,却是处在崇华中间偏下的位置;依如此格局布列下来,正好成了四宫之中最为中心的地方。如此,居于其中的梅贵妃上官氏的地位,根本不消言语,只这种种迹象便是可想而知的了!

步入崇华之后,我与兮云对着执事女官行了个简单的敛襟礼。这执事女官本就是梅贵妃的人,见我们赶着前来,也对欲行何事知晓了一二。好在她并不曾为难我们,而是领走于前、顺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大路上了九曲回廊,将我们领到了倾瑞苑前,后自顾自进去禀明。

不消多时,便有着浅青宫装、梳双平髻的小宫娥出来对我们行了个礼儿,后将我们引入其中。

殿内熏着浅浅的桂荷香,是甜腻中渗透清凉的绝妙气息。

只是这样的香气不仅没能使我安神,反倒使我又多几丝慌乱。微敛神绪,我与兮云双双落身,对那高坐主位、一袭简约宽褶荷叶襦裙的梅贵妃叩首行礼。

梅贵妃似乎才刚沐浴完,连人带音儿都透着浅浅薄薄的慵懒:“起了吧。”她微抬手,敛了眸子淡淡一嗤,极闲然惬意,“怎么,这般踏着月的来本宫这里,可是修好了那断裂的镯子?”

她问的漫不经心,但这事却是我与兮云此时此刻最大一桩心结。

玉镯原是兮云不慎摔碎的,我被卷入其中只是因为帮腔而已。故眼下我不好接口,只偷偷转了眸波跟兮云一个示意。

兮云自然也是会意,微顿声色后,软着语气、怯着神情低低吐言:“沈氏今日前来,是特意来向贵妃娘娘请罪的。”于此又顿,将双手拘前、又是一叩首,“我们姐妹无能,不曾修好娘娘赏赐的玉镯。”

既是请罪,便须得做足了架势。兮云这番言语、音腔拿捏的十分得当,听来既没有半分矫情做作的刻意巴结、也没有强硬生涩不知圆润处。

那么接下来要赌的,便是梅贵妃的反应了……

梅妃并没有急于接口,而是缓然执起宫娥递来的热茶,凑于唇畔慢悠悠抿下一口。茶烟氤氲,将那含笑的眸子愈发带出戏谑之色。

她不开口,我与兮云便不能稳下一颗心。只好垂首默然的跪在地上,半天都不做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贵妃指间那一盏清茶已没了氤氲雾霭。终于,她将茶盏重递于近前服侍的婢女,抬手支额、将身子软软儿斜侧,适才慢条斯理的扬唇启言:“罢了。本宫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不饶人的主儿。”越往后那话音便越轻飘飘的。

这一言徐徐落耳,便仿如幽幽仙乐!我心头一亮,顿觉轻快许多,俨然得了大赦!

来不及去看身边跪着的兮云什么反应,又听梅贵妃继续接口:“谅你们也不是有心,本宫便原谅这一遭。”

我心下欢喜,只觉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甫一抬首意欲谢恩,又见梅贵妃眯了长长凤眸、轻姿慢态一扬冷声:“只是日后若再有不敬之举,本宫绝不宽宥!”话锋一改先前柔软,似夹霜带雪。

语音才落,我衣角便被兮云使力拉了一下。心知该在这时谢恩了,便忙不迭与她一同稳稳拜下去。

一叩首时,心间兀地划过安侍卫言那一通话时的笃定神情,旋即不得不对他起了由衷敬服来。那安侍卫果然熟识梅贵妃的性子!叫我和兮云就这般死马当活马医的赌了一把,还好,终是赌赢了!

进深当口挂悬着的水晶帘幕铮然一响,是时有一公公谦然唱礼。

梅贵妃将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对那公公使了眼色、让他进来。

这公公便不再介怀,迈着紧凑小步一路挪进来,后抬手一个作揖:“娘娘……”启口柔唤。

梅贵妃擒起水晶盘里一枚小粒的红樱桃,放于汀口中闲闲品味:“讲。”

那公公唱诺,旋即颔首言出:“皇上今儿,是来了咱们这崇华宫。”

“哦?”梅贵妃抬眸扫他一眼,唇畔氲开轻笑,复缓缓道,“你这猴儿,有话便一气儿的说完,莫跟本宫兜转什么圈子!”戏谑里掺着冷锐和威严,滴滴点点都是无声震慑,不容置疑。

“诺。”公公又一颔首,即而皱眉不平道,“只是……皇上不曾来咱们这倾瑞苑,又去了倩舞涓那韶音苑去!”

倩舞涓?

这公公是中途进来的,来的太匆促,我一时没解过话里的意思。

“倩舞涓?”梅贵妃亦恍了恍神,蹙眉发问。

“这……”那公公垂首抿唇,一阵嗫嚅后重又开言,言的极小心了,“皇上刚叫人宣了旨,晋升倩美人为舞涓。”

原是如此……我心泫然一震!接连又一凉,实觉天公如此无眼、如此的没道理!

真真不知这屡次作难于我们的倩美人有什么好,心狠手辣、行事决绝发阴、又时时小人举止……承宠还不够,又这么快的自那正六品美人、晋了从五品舞涓!

我知道兮云一准儿和我一个心思,定也不会有多好过。

神思惝恍里忽听梅妃甫的一阵冷笑。

我被这渗着点滴威严的笑声做弄的微微颤抖,悄自抬眸,便见她含一层冰霜的轻语、浅浅自唇兮漾开:“这个小浪犊子,她也配得上?”全是鄙夷。

赶在这个当口,我与兮云相视一眼,忽而实觉我们两人在此是不合时宜的。

梅贵妃又转目相视我们,抬手微摆:“行了,本宫也乏了,你们自退了吧!”声音依旧闲闲然漫不经心。

此情此景,我们也委实不该继续留于此处。得了梅贵妃的命后,自是忙不迭谦谦然一行礼告退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