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第四话 局势渐明(1)

管事嬷嬷是被司礼姑姑邀了过去说话,待回来时秀女这边儿已经没了诸多事务要忙,便也各自散了。

华灯初上,秀女宫浸泡在大镶大滚的茫茫夜色间,有若玄衣宽袍中的一点珠玉。

这一处的灯火亮起来、那一处又暗下去,此起彼伏,竟也分辨不出是哪一宫哪一苑的灯火了,又或者只是几点寒星投洒下来的浅浅影子。

帝宫的夜色是繁华的,只是这样的繁华似乎无边无际不着尽头,又于繁华里隐隐透露出一缕缕驱不散的哀伤。

步入安排好的厢房之中,我心念忽而一转,依稀明白了白日里沈兮云为何要帮我解围。

秀女宫中一排排不大不小的厢房,是专供待选的小主们安身之用的。两人一间,这次按着人数分下来,刚刚都配了好。

沈兮云这间,在我未来勾名之前只有她一个人,她也心知若我前来,定是安排在这里跟她同屋起居、日后相处朝夕,适才帮了我一次。

不然以她的城府与涵养,纵是看不惯,也决计不会公然出面显出她的强势。

许是白日里颠簸的累了,才一安顿下来,我便实觉一身满满都是困意。她也心知我的疲惫,只于墙角三足银鼎中点起一炷安魂香,各自洗漱后便安寝下来。

一夜不过两语三言,并无多话。

她告诉我,明日一早,皇后娘娘会领着高位妃子来秀女宫教授礼仪宫规。

我了然在心,又不觉起了些许微微的惧怕。

身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秀女宫,我本极难安然入眠。后不知是她点起的那一炷安神香起了作用、还是一路颠簸实在太累,我竟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夜只觉睡不踏实、却又醒转不得。半梦半醒、一夜浑噩,却连梦都没有。

只觉一双手按着肩头不住轻推,我缓而睁目,这才发觉天色已经起了薄薄一层曙色。

困乏并未全解、加之昨晚睡得本也不好,只觉眼皮濯了铅般发沉难抬。侧过首去,见是沈兮云将我唤起来的。

“妹妹快醒醒,过会子嬷嬷该催促了。”她亦是墨发披肩、底衣单薄,想是才一醒来便将我唤起,还不曾梳洗着装。

沈兮云当真不枉她高官小姐的好出身,姿容气韵无双便罢,举手投足亦是不曾寻得半点纰漏。一抹淡淡的清凉气息萦绕在她两眉与唇畔,在她身上不染半分欠美伤美之败笔。

这样的女子,日后必定会被皇上留用,且若存着细致周成的玲珑心思,身居份位也决计不会低!

我忍不住起了这般的感慨,也不敢多耽搁,跟着她匆匆收整仪容,挽了倭堕髻、着统一匹配下来的嫩粉镶白边点荷花长裙,内里衬了一件乳白底衣。

沈兮云看了我一圈,旋即浅笑着自漆花木箱里取出一件丝绸点碎红花瓣的底衣,旋即交到我的手中:“妹妹那件内衬是半纱半布的,生硬了一些,还是用这件吧!”

纵我再不会识人,辨别善恶的本能还是有的。相处时间虽短,却也能察觉出沈兮云是一个极和善的人。我微顿了一下:“谢谢姐姐好意。只是今日皇后亲来教导礼仪,还是不要太出挑的好。”话诚然是我的真实所想,当然也有婉转谢绝她好意的成分。这样华贵的底衣,我不好收下,自小也没有收人礼物的习惯。

沈兮云愣了一愣,旋即一个恍然:“我却忘了这一层。”依旧蜻蜓点水的笑意,却没有将底衣收回去,“还是妹妹想得周全。不如这样,这件衣衬还是新的,我实觉与妹妹有缘,便送与妹妹了,并不急着这一时穿。”

放在平时我决计不会收下,只是眼下也觉与她有缘,又觉我再推脱便显得小家子气了些。不多迟疑,抿唇莞尔:“谢谢姐姐了。”

她见我不再拒绝,面上也是一喜,又见我梳起的倭堕髻有些蓬松,便将那底衣放好,扶着我坐下来,重又为我挽了发髻。

这样的头型,我身处通州时从来不曾会梳,甚至见所未见。只在选秀的前一个月匆匆学会,现下难免还有些青涩。

她的手法却很巧妙,不一会工夫便将发髻梳好,且做了少许改良,只把发髻挽的浅浅的,较之原本的样式便显得不再那么繁复厚重。又在右颊留了一缕流苏,于沉稳庄重之间整个人更添一份飘逸。

“看看,妹妹原是个这般娇俏的美人。”她的嗓音若清泉涓涓,摆正了镜子示意我抬眸去顾,“像那湘江的春水,若那盛春暖阳下开了满湖的粉白芙蕖花……”竟染了薄薄一层微醉。

这样的溢美之词,诚然是与我无关的。我只当她是在恭维,并不曾当真了去。极随意的一抬眸,却也打了一个惊蛰……

铜镜中的人儿有着一张温存若水的面靥,柳眉描起黛色,盈眸因了自身素性而牵扯几分清寂,一点昙唇似开又合更显娇柔楚楚。面颊只薄扑了少许脂粉,肌肤自身的颜色本就如白玉般素净,更是恰到好处的被衬托的有如带露的芙蕖、又若迎晨霞的玉兰……

兮云又从妆奁中取了一支白玉点翠祥云簪,并着一副叶形镂空玳瑁珰,为我仔细戴好。

我微侧首,倭堕髻间的白翠祥云簪也跟着微倾,袅袅的宛若飞翔。耳畔玳瑁质地的饰物,更在清灵之外沉淀了几分古朴。

我从不知道,素来其貌不扬的自己居然也可以有如此美丽生姿的一面!与沈兮云风华绝代、神仙桂子的气韵不同,我如春暮夏初时最水嫩素净的鲜嫩的芙蓉花,虽不曾风光霁月,却是由内而外缓缓弥漫着幽幽的春溪芬芳、及与众不同的出尘气韵。

“好妹妹,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美丽与平庸?”沈兮云浅浅的言声打断了我的自顾自怜,又听她似自语呢喃,“所一分伯仲的,只在于自己的一颗心!”

她的语气里沉淀着隐隐的坚韧,我敛眸一个恍惚。忽而只觉,在她这副昭著的心气之下,亦该有着什么不足与旁人道的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