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

31 求学

钟铁山回到家,巧儿也高兴,在前院一边哼唱歌曲一边做着饭。小学同学董雪燕知道她考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过来看看她。董雪燕连高中都没上就跟上爸爸妈妈去了南方,她还是小个子,不足160,这次回家乡来赶上巧儿上大学还没走,就找老同学来叙叙旧情。

袅袅炊烟飘向后院,钟铁山送走马学顺回家就忍不住径直朝后走,他又想去看看那棵今天摇出那么多钱来的葡萄树。

寂静黄昏,风吹着清绿的藤蔓和叶子汇成一片沙沙的喧哗,有只野猫不知道从哪嗵地一声跳出来,嘴上叼着一支小老鼠看见钟铁山,顺着院墙迅速爬到了隔壁。钟铁山浑身冷汗涔涔,他知道从前这里面埋过死猫,助儿那只花狸猫也常到这儿来抓耗子,他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一种幻觉,莫非那野猫又死而复生了吧?他越琢磨越觉得那只猫是从老菜窖里蹿出来的,猫的身上和眼睛里闪烁着恐怖的磷光。好几年没有的极度恐怖突然笼罩在钟铁山的周围。

一阵狂风,天空顿时乌云滚滚,这天气的变化跟此情此景的环境呼应起来更是增添了无限的阴森之气。钟铁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菜窖忽然打起了冷战。透过厚厚的泥土,他好像隐约看见了里面蠢蠢欲动的灰白色鬼怪,他恐怕再从那地缝儿里蹿出什么,于是想掉头跑走,刚转身,他的脚突然踩住了另一只脚。

那只脚软软的,像是个女子?他抬头一看,啊?原来是巧儿和董雪燕。

钟铁山一看还有董雪燕,更是惶恐不安,啊,连这个讨债鬼都来找我,父女俩呀!他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朝着对面两个人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还喃喃自语,饶了我吧,饶了我你就能上天,就不用老是呆在我家葡萄架下面啦。钟铁山真的把脑袋伏在地上,磕出了当当响的声音。

爸,您怎么啦?我是巧儿,巧儿!这有我同学董雪燕,您,您这是咋啦?

啊?是巧儿,你来干什么?钟铁山如梦方醒,抬起头来。

饭熟了,刚才您还好好的,咋啦?巧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用双手搂住钟铁山的后腰喊道,爸,您没事吧。

董雪燕站在一边,吓得脸色发白,她赶快对巧儿说了句,巧儿,我回家了,有空儿再来。说完,董雪燕跑走了。

发生这件事情以后,她再也没来找过巧儿,直道后来,多年以后,她们这对儿从小在一起的小同学再也没能见过面。

这时候,钟铁山双手扶住巧儿的肩膀,推开了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还吓跑了董雪燕。他慌张地敷衍着女儿说,没事儿,刚才,是因为中午跟你马叔叔喝高了,加上咱这葡萄卖出天价,高兴啊。

巧儿不哭了,这么幼稚的谎言根本骗不了她,但此刻,一个19岁姑娘能想到猜到的毕竟有一定局限。虽然她不大相信父亲为刚才举动开脱的借口,可她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解释父亲从来没有过的这种失常状态,她心中顿时升出一束长长的阴影,迷雾般围笼在自己眼前,难以名状。钟铁山在巧儿的心里曾经是无所不能的强者,她敬畏父亲,崇敬父亲。从小到大,父亲几乎连放个响屁都有意地避讳她,不愿意让闺女听见,就是他跪在写字楼马学顺的办公室借钱都显得卑中有亢,像个血性汉子,她还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弱势、如此可怜兮兮,比上回阻止她退学更加无助。

那天夜里,钟铁山多年没犯过的老毛病又犯了,凌晨三点还差两分钟的时候,钟铁山再次被噩梦惊醒了。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夜光表看了看,马上就要三点。钟铁山的心力掠过一阵怅惘,今天后半夜肯定又要失眠。黑暗中他看看身边的大红,奇怪的是大红也半梦半醒地嘟嘟几句话,好像是再说,睡吧,巧儿上学的钱不用发愁了。

这个夜晚安静得不同以往,没有风,仿佛能听见任何一种有机物甚至无机物发出的响动,院子里树叶像被抹上了粘胶,一动不动地挺在细细的叶根儿上,偶有虫叫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样的氛围里,那种诡异的声音又出现了,那种仿佛是来自冥府的声音,穿透了夜幕的利剑,凶猛地刺进了钟铁山的胸膛。

再给巧儿吃奶,我杀了你,我,我把你扔河里去。我把你扔到河里去。我把你扔到河里去!

巧儿,拿小马扎儿出来,听马讲故事。

巧儿,拿小马扎出来,哥哥给你梳头。

这是助儿的声音,的的确确。难道这助儿的阴魂又回到了钟家小院儿?

助儿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这天夜里大红被喊醒了,她摸着黑坐了起来,问着已经下地的钟铁山说:怎么回事儿,是助儿在说话。

钟铁山豁出去了,他悄悄地走进帮儿和助儿还有巧儿原先睡觉的西屋,啊,那情景叫他大吃一惊。

黑暗中,有个细瘦的人影儿,是帮儿坐在炕头上,冲着门口大声地喊叫,那个嘴里喊着助儿的声音的人并不是助儿,是帮儿。

大红和巧儿也都被这来自鬼蜮般的声音带到了帮儿的屋子,她们来到帮儿的跟前儿,帮儿还在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他是逞能还是吓唬人,还是助儿的魂魄真的钻进帮儿的身体里呢?钟家小院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恐怖。

钟铁山拉开电灯。帮儿的炕上又发了大河,全是帮儿的尿。怪不得钟铁山刚才梦见了血流成河,原来帮儿又尿炕了。大红哭着让帮儿别再喊,帮儿反而越喊越凶,带着愤愤地沙哑声,跟助儿临去县里上学头一天对帮儿喊叫的声音一模一样。

钟铁山那个气呀!他抄起扫炕笤帚打在帮儿的身上,帮儿住口了,不再学助儿的声音,张开大嘴跟他娘一起呜呜地哭。

从此,村里人开始传说,钟家小院闹鬼了。因为不定哪个黑漆漆的夜晚,假使有人路过钟家,贴在墙边,确确实实就能听见仿佛是帮儿的死鬼兄弟跑到他身上还魂。因为不知道哪时哪会儿,从那黑暗深处,人们就会突然听见帮儿学助儿说话,连咳嗽的声儿都一样。好在,他学的全是助儿活着时候说过的话,不然,人们更以为是助儿的魂魄跑进了帮儿的身上。

钟家的人知道了帮儿学助儿说话,过去的恐惧心理也都找到了合理解释,他们从前也的确领教过帮儿学人说话有多么逼真,别看他不具备人类正常的思维却具备正常人所不能做到的特异功能。比如,帮儿故意学钟铁山说话要大红去烙饼,比如,那个下午帮儿学助儿的声音要给巧儿梳头,再比如他最爱学着助儿的喊叫说:我杀了你!杀了你!

助儿的声音之谜有了答案,家里人不再害怕了,帮儿却变本加厉地整天乱喊。钟铁山也不能为了这么个事情天天打这傻儿子呀,他更不愿意去跟村里的人们去做任何解释,谁又能跟帮儿这样的弱智去换位思考呢,至于他出于什么目的,他为什么乐此不疲地学助儿说话,没有人能猜出这个谜团。

自打传说老大帮儿装神弄鬼,过去钟家门庭若市的情景早就没了。这个钟家小院成了阴森恐怖地带,成了魔鬼呼啸的庄院。就连南柳村老太太吓唬孩子的口头禅都是钟家小院儿的鬼叫:再不老实,把你扔进钟家院子听闹鬼。小孩子一听,马上就学乖了。

钟铁山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不管日子多艰难,钟铁山一直没有卖掉家里的彩电,看电视能给大红解闷。

明天一早,巧儿要动身去北京上大学。

巧儿临上火车的头天晚上跟大红说,妈,我明儿早不进您屋了,咱娘儿俩都高高兴兴的,我怕您和我都忍不住……

大红用力握住巧儿的手,好半天没撒开,她看着自己奶活大的闺女,只说了一句话:将来别丢下你帮儿哥。

巧儿咬住嘴唇应了母亲。

趁天还没亮,巧儿一个人跑到二哥助儿的坟头儿。那个乱坟岗子有点平了,墓碑上也被几年的风吹日晒模糊了原本的字迹。在后来的几年里,巧儿除了清明就很少来给助儿上坟了,她的功课紧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也有时间对无数情感的磨蚀,包括亲人离世久了,人们对亡故人那种悲情的漫漫淡化。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照样活下去。

巧儿在坟前狠命哭了一顿,她拿出自己新买的袖珍录音机摆在坟前,摁下开关,里面响起了巧儿提前录下的声音,她把自己想说的话念给助儿听,念完,她掏出写在信纸上的字儿跟一捆纸钱混在一起烧掉,接着,荒草萋萋的坟地又回荡起她和助儿小时候都喜爱的那首老掉牙的歌曲《如果》。

如果你是小溪,我愿是一片小舟。荡漾在你的湖心,任随河风漂流……

大学生活对巧儿来说太新奇了,北京的一切都给她一种莫名的震慑,这个国际大都市,祖国的心脏,跟她小时候看到的省城一比真有种外星人着陆的感觉。她不得不感念父亲给她推上的人生列车第一个站台,让她看到五彩斑斓的前景。巧儿在上了医科大学的第二个学期就拿到了最高奖学金。

上大三的那年,巧儿已经完全融入北京的大都市生活,无论是口音还是穿衣打扮还是她脸上的那份波澜不惊,你都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女孩。巧儿的身姿和相貌越来越像前几年央视综艺节目的当家主持人倪萍。她高挑的身材,一成不变的齐耳短发,略带忧郁的眼神,还有她白皙的面颊把她塑成了医疗系的一株清新百合。追求钟巧的男生很快就凑成了一个加强班,可是没有一个男生能让她动心,是因为助儿?她自己觉得不是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助儿的原因。

有一个黄昏,钟巧去图书馆查阅期刊,她忽然看到了有个与她死去的助儿哥哥十分相似的病例,她非要查个究竟,忘记了时间。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下班回家把她锁在了外文期刊过刊阅览室。

那是个僻静的阴面阅览室,巧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来解救她的人,终于,在大约八点半左右的时候,她喊住了那个路过僻静期刊阅览室后窗的青年,他是她的同班同学,比巧儿还小一岁。这个男生成了她上大学后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的名字叫刘博文,在学校里是个念书得过且过、文体活动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从去年他就打起了钟巧的主意,没想到,这钟巧今晚被锁在了期刊资料库里,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顺着楼房的排水管爬上了二楼期刊阅览室,跟钟巧在里面呆到了夜晚11点才从窗户把巧儿护送下来。老楼房的二楼不高,加上一楼是财务科室有护栏,从二楼窗户跳出来并不难。这天晚上,叫刘博文的男生吻了钟巧,这不是钟巧的初吻,却让她又一次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助儿。

钟巧是班里为数不多的没有谈恋爱的姑娘,在那个晚上,她也成了名花有主的女生,被困在图书馆期刊阅览室的遭遇竟给她带来了爱情,她接受了刘博文这个高个子帅气十足的男生。

放寒假了,校园里一片冷清,有了男朋友的巧儿没有像往年一样匆忙回家,她被挽留了几天,被刘博文说服了,一定要等过完生日再回家。刘博文的家在北京,他自己也有一套两室一厅离学校不远的房子。那间房子是他和钟巧偶尔约会的地方。刘博文的父母亲都是中科院的局级和处级干部。

这天下午,刘博文来宿舍找巧儿,他今天忽然打破了以往运动衣的风格,穿了一件盖世太保类的皮大衣,里面的衣服也是猎装风格,橄榄绿色的棉质绒衣婚事是拉链和口袋。在加上他一头浓密的黑发,棱角分明的脸,显得这个大三的小伙子多了几分成熟威猛。巧儿一见到他便说:啊呀,这不成了“莱昂纳多”了吗,又酷又帅,可惜女宿舍的人都放寒假了,不然你要点燃一片,我们这儿就着火了,学校里刚放完了电影《泰坦尼克》,刘博文跟那里的男主人公多少有点神似。

刘博文说:换个装束让你更喜欢我,到我家去吧,我妈妈想见见你。我的床头和墙上到处是你的照片,我妈妈一看就说咱俩有夫妻相,她也说你气质好。

得,见面就该说我是农村丫头,小地方人了,我不去,除非你先去我家看看。

那今天咱们去我那私宅,我做好吃的给你成吧?

巧儿略加思索,斜睨了刘博文一眼,那瞬间的感觉她突然觉得那个小伙子就是助儿。她点点头,刘博文搂紧她,又是一痛热吻。

巧儿是大学女生里面相对保守的,她不像别人那么开放。跟她同一宿舍的三个女孩子经常不回来睡觉而且都有男朋友,有两个竟然跑到男生宿舍里公开跟男朋友睡一张床,更找乐儿的是他们忍不住的时候就各自办各自的事儿,办完事儿女宿舍锁了门,她们就睡在男宿舍。三个女同学也不背着巧儿,经常在熄灯后当着巧儿的面儿讲究他们干事的经验,巧儿要么就蒙上被子装睡觉,在里面偷着乐,要么也跟着议论议论。几个学医的女大学生说起性来就像谈起她们课本上的教材,把她们自己性器官都用专有名词描述,像是在开病例讨论。巧儿琢磨着,这几个女生的谈话要是被她们村胜利妈听见,把她们的学术词翻译成乡村白话文儿,那可就该笑掉大牙了。

刘博文打了一辆出租车,拉着巧儿去了他的那个私宅。巧儿再矜持,被她宿舍那三女生说得也动了偷尝禁果的念头,她跟着刘博文来的时候,暗暗地下了决心,今天要是他非得那样儿,巧儿也就半推半就吧。

那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巧儿并不陌生,他带巧儿来过,但是巧儿跟他上了床都没办事儿,巧儿像护卫眼睛一样不允许他侵犯她最在意的那块儿领土,气得刘博文说,他怀疑巧儿那个地方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巧儿今天用了香水,当她细长性感的脖子伸过来的时候,刘博文再也没有放开她的身体。缠绵过后,她没有拒绝刘博文,任凭他为自己脱去一件又一件衣服,那只手触摸到巧儿的前胸时,她的身子猛然抖动了一下,这是助儿吗?她心爱的助儿,她的哥哥?

少年时的柔情,那些甜蜜的时光如同一道金色的光芒遮住了巧儿得双眼,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长大了的助儿,她最最心爱的哥哥。

巧儿在心里默念着:助儿,助儿啊,助儿他在爱我,助儿的手触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助儿那么想学着父母的样子通电,现在,难道不是助儿在跟自己通电吗?她感觉到了瞬间得疼痛,一朵美丽的、鲜红的花蕾很快印在了绿白相间的床罩上面。

巧儿终于懂得了什么是幸福的疼痛,她再热涨、迷乱、如痴如醉的燃情理,情不自禁地呼喊着:哥哥……哥哥……

她知道刘博文不是他的哥哥,是她的弟弟,比他还小一岁,但是,她偏要这么喊,必须这么喊。

刘博文一声声地答应着,他明明知道他是钟巧的弟弟,可他偏要这么答应,在他征服自己身下这个向往已久的女子的时候,他愿意是个强大的男人,他要做哥哥而不是弟弟。

对巧儿来说,那个曾经是最神圣、最销魂的处女告别仪式就在这个冬天的下午彻底结束了,结束得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乱。在他们**这个过程里,她把那个**澎湃的男人一直当作了她的助儿哥哥。她把自己生理上的**给了刘博文,而她却把心理上的**感受嫁接到她云里雾里的助儿哥哥身上。她在跟刘博文翻云覆雨的每个时刻,都是助儿在引领着她的潮起潮落。刘博文怎么也不会像到,钟巧拿自己当成的是她青梅竹马小哥哥的替身。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接下来就会有三,因为刘博文不比别的同学,有一套闲置的房子给他,巧儿有时外地学生,这套房子便成了他们常常栖居的地方。

巧儿过生日那天,刘博文再次邀请她去家里见见他的母亲,巧儿又拒绝了。当想到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巧儿是个绝对理性战胜情感的人,因为她心目中最想嫁的人在少年时代就夭折了,她希望找一个能替代助儿去疼爱父母的男人,她要这个男人无条件地接受她的家庭。巧儿太明白了,类似刘博文这样又高又帅又有家底儿的小伙子绝对不会迁就她的,一时之欢爱可以,一生的拖累他是不甘愿的,这一点,聪明的巧儿一目了然。她从小受到父母性格的熏陶,她不想叫刘博文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钟巧就是钟巧,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虚荣,这也是她迟迟不去见刘博文父母的原因。在大学里谈恋爱成功的几率是很不乐观的,随着高年级同学在大学毕业后各奔前程,巧儿也理智地想到了她跟刘博文不过是个无言的结局。

快过年了,巧儿想念父母,想念她的小屋,她甚至想念从来都不能跟他交流或沟通的帮儿,她想起那么多个晚上,帮儿学着助儿的声音把家里喊得一团恐怖,她惦念着劳累的父亲,心里希望着,今年回家过年,母亲的病能有好转,帮儿不要在半夜三更学那个死去的助儿说话。

第二天,巧儿到菜市场为家人买了北京独特的副食品打好包,准备回家。

刘博文真心爱钟巧谁都看得出来,他非要跟着钟巧回她老家见见她的父母,好让钟巧愿意去见他的家人。看他认真执着的样子,就像他此生非钟巧不娶的架势,巧儿说,我们乡村,小地方装不下你这样的阔少爷。刘博文说,我哪是阔少爷,我愿意当一匹骏马,让你骑着我回去,“我愿你用那细细的皮鞭轻轻打在我身上。”说到尾音时候,刘博文唱了一句王洛宾写的那首歌儿,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最后一句。

巧儿说,我是钟家的养女,家里有个半身不遂的母亲,一个又傻又瞎几乎是孤独症的哥哥,只有父亲一个人承担着繁重的家务。刘博文说,这些我知道,你都说过呀,我接受。巧又说,小时候跟我一起长大的哥哥不到15岁就死了,别看他长在农家,却是天生的念书人,我希望未来的丈夫能替代二哥,帮我的父母。刘博文笑了,他不假思索地说,嗨!我会做到比你二哥还孝顺行了吧?

巧儿也笑了,她决定带着男朋友回家,叫他看看南柳村,看看她成长的家园,跟他一道回家住上一天再叫他回北京去。

钟铁山的在BP机留言里看见巧儿要带男同学回来,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给大红和帮儿都换上了干净衣裳,大红只能拄着拐走路,她老是一步一步地蹭到大门口,巴望着闺女归家。

刘博文这个蜜罐里的孩子只在电影上见过农村的水青水秀,金色麦浪、绿色田野,也是只在那些煽情电影里看见一个养父怎么艰辛地操持一个残破的家,他脑子里的想象跟他到了南柳村所看见的一切大相径庭。

大红见到巧儿领会来这么帅的男朋友,美得不错眼珠地看着刘博文,钟铁山虽说未老先衰,怎么也是见过世面经过风雨的人,他对刘博文的态度并没有跟大红似的谦恭,他拿捏长者的分寸起到好处。这个家里的活阎王帮儿似乎闻到了什么,听出了什么往日生活不同的迹象,每当家里的生活有所改变,帮儿都会做出一种不寻常的应对,在刘博文住在钟家的这个夜晚,帮儿在后半宿几乎没睡,一直在不停地闹腾。

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腊月的狂风呼啸,嘶吼着,把地上的破报纸、塑料袋、秫秸棍儿,白菜叶子、带着污渍的卫生巾卷向天上又凶猛地抛向高空,弥漫在钟家的天与地之间。到了后半夜,几声凄厉的嚎叫又一次响彻在钟家院落的空中。是帮儿,他在怪叫,在学着助儿的声音嘶吼,和着呼啸的狂风,帮儿的喊叫声更是透着诡异、惶恐、令人发指的震慑魂魄。

刘博文被这种奇异的喊声吓傻了,加上他水土不服,满身的荨麻疹奇痒无比,他后半夜本来就有点失眠,他像个收到惊吓的孩子大声喊着:钟巧,!钟巧!他刚要坐起来的时候,钟铁山和巧儿都来到了他住的厢房。钟铁山说,惊扰你了小刘,我家那傻儿子今夜又犯病了,他不会再闹,我制止他了,放心睡吧。

刘博文用依恋的眼神看看钟巧,他得到了钟巧甜甜的笑颜,巧儿用略带着歉疚的口吻说:接着睡吧,博文,明天你还要做火车呀!其实,巧儿看懂了刘博文的深情,他多么想要钟巧儿陪他一起睡呀,但是,在农村,在父母面前,巧儿绝不做这么不长眼眉的事情。

第二天吃过早饭,钟巧把刘博文送到火车站。对了,临出门的时候,帮儿非常不友好地冲着刘博文吐唾沫,抻着脖子,嘴里打着嘟噜。

分别的时候,刘博文对巧儿说:你爸爸真不容易,他让我想起电影搭错车里的哑叔,你们家的小院子和帮儿太神奇,又让我想起那种恐怖的声音,联想到呼啸的山庄,好像你家的每个人都是戏剧人生。

太聪明了,说得还真有点贴边呢。巧儿说。

整个寒假到开学,刘博文回到北京后只在春节那天给巧儿的BP机上留言问候,这样的结果是巧儿有所预料的。

要开学了,巧儿即将回北京上学,钟铁山送女儿到车站。他嘱咐巧儿:孩子,找个能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的人不容易,这刘博文要是有一点含糊咱都不能强求啊!知道吗,要是你将来找个欺负你的男人,爸爸会心疼死的。

爸爸,我知道,您回吧,照顾好我妈跟帮儿。巧儿怕自己流泪,赶快转身上了火车。

火车开动了,巧儿看着父亲愈加苍老的面容和身影,心如刀割。她知道父亲的心思,她更明白自己大学生活中的第一次恋爱会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