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

19 灰

第三天上午,钟铁山正在灶台上耍把着他那道最拿手的好菜“松鼠桂鱼”,店伙计急急可可地叫他,钟大哥,快回家吧,你家几口人全得了中毒痢疾,电话里说,你大儿子都快不行了。

啊?

钟铁山扔下炒勺,拔腿就跑进杨总杨馨梅的办公室。从去年开始,饭店的日常具体工作不得不由杨总亲自出马来主持,那个开业典礼上当经理的伴舞男人不知道又上哪儿跟谁伴去了。

杨总见钟铁山还穿着大师傅的衣裳,戴着白帽子知道他有迫在眉睫的大事,立刻叫他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钟铁山说,他请求杨总找辆车,把他这个当年的司机班长送回乡下,必须找司机,他心里最有底数,自己早已经丧失了开汽车的自信。

杨总火速取消了原定的一辆桑塔纳的出行,专门把这车派给钟铁山用,还劝他遇事冷静。

县医院里的病房里躺着大红和两个儿子。巧儿不用输液,吃了点药就好了。

这次病情最重的要数帮儿,他一直昏迷,面色青灰,指甲都变成了紫色并且有了酸中毒和呼吸衰竭的症状。本来,这样的脑水肿患者即使抢救成活,也常留下失语、瘫痪、智力缺陷、癫痫、失明等后遗症,而帮儿他本身就先天带有与上述症状相似的病态,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大红最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帮儿,十三年多她一直都守在这个傻儿子身旁,假如帮儿有个三长两短她可真不知道还为谁活着。现在,巧儿出去打开水,大红见助儿还睡着,她信服助儿,就拿根筷子敲敲床头柜,轻声喊着助儿:助儿,你快醒醒,快看,来了一群大夫,到帮儿的跟前了。

助儿一直在昏睡,他虽然没有受到脑侵害,但是他也曾经发烧40度,出现过脉跳细弱、血压下降、面色发灰、肢端发凉、皮肤发花、尿量减少。由于供血不足,这次中毒痢疾对他的心血管系统也造成了一定的损害。经过一天的治疗,大夫宣布助儿脱离危险,但,助儿的精神还处于萎靡状态,其实,他听见了母亲喊他,就是睁不开眼,更不想说话。大红急得直拍桌子,还在不停地喊着助儿。因为她看见了帮儿身边正围着好几个大夫、护士在指指点点。站在中间那个年龄稍长的院长扒到帮儿的床前仔细看了又看,闭上眼睛若有所思,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哀叹一声,摘下了脖子上的听诊器。吓得大红哇地哭起来。

钟铁山赶来了,他冲进病房一看,大红正在那儿哇哇地哭,能听出她哭出来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钟铁山喊助儿也不睁眼,而能在床下自由活动、病情不太严重的只有巧儿一个人。

巧儿告诉他说:大伙都是吃后院葡萄吃成了中毒痢疾,先头儿是发高烧,后来,别人都有了拉稀、拉脓、拉血的症状就帮儿没有,他中毒最厉害。巧儿还说这次胜利妈和她同学董雪燕都摘了葡萄走,吃完谁也没闹病,偏偏就赶上了咱们家人病这么厉害。

钟铁山一听,额头上的血管疯狂地跳动着,他的心里不是被掏空的感觉了,这回好像是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他顿时浑身大汗淋漓。

看着眼前的巧儿,他更是心神不定,怎么偏偏就这丫头没事呢?还有,就连巧儿那同年,同日、同月生还外加同学的四同姐妹董雪燕吃了葡萄都没关系,为啥就大红跟自己的俩儿子吃了中这么大毒性呢?当年他种下这葡萄秧子就是为了能把菜窖盖严实,怕引起大红的怀疑,谁想到这葡萄却害了自家人啊!明摆着,巧儿没事,那个他曾疑似是当年死鬼投胎的董雪燕更没事,有事儿的全是跟他钟铁山干系最近的人啊!想着,想着,他的上下嘴唇不停地颤抖,浑身打着冷战,立刻栽倒在县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几年前出车祸的那场噩梦又一次闪回在他眼前……

巧儿急忙喊过大夫来,把钟铁上也扶上了病床。

钟铁山躺了不到五分钟,大夫们正要过来为他例行检查的时候,他忽地就从**跳了下来,瞪圆了直不愣登的眼睛跑到帮儿的跟前。

帮儿在那儿一动不动,白色被单映衬着他蜡黄的脸,他脑袋后面的帮子看不见,但他的前额依然是尖的。帮儿很安详,掌心向上地平躺着,真像个即将去天国报到的小孩等着末日的到来,看那样子谁也想不到他是个年龄不到十四,智商却仅有两三岁的残疾男孩。钟铁山自从有了帮儿,也嫌他是个又瞎、又傻、又瘸腿的儿子,只管把心疼傻儿子的任务交给了大红,可他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呀!他好像从来也没有今天这么在意和疼爱帮儿啊,他突然特别怕失去这个儿子,有一个怪诞的念头猛地在他脑子里萌生。

不行!我得回家把那葡萄秧子拔了。钟铁山本不迷信的,平时除了清明在后院烧纸烧香从来也不刻意敬神敬鬼,可现在,他的确感觉到,有鬼,这个鬼已经,或者说正在叩响了他家的门。

钟铁山嘱咐巧儿看护好那娘仨,他去去就回。

夕阳穿过钟家院落的门窗留下了长长的昏黄斜影。院子里异常安静,钟铁山见大门鼻儿又被根儿粗铁丝别着就摘了下来。

门,嘎吱一声被他打开了。接着是“嗖”地一声,有什么活物正好撞在他脚面,钟铁山有点紧张,他甚至不敢低头,直到他听见那声熟悉的猫叫,才确认是那只花狸猫顺儿蹿到了他的脚下。这只猫是助儿的宝贝,养了两年已经长得像小虎仔,听见门响就警觉地

钟铁山迈过那只嘴上沾满耗子血的花猫。他像个急了眼的疯子直奔后院。他抄起铁镐,嘁哩哐啷地砍断了好几条后院的葡萄秧。成嘟噜的葡萄被他砍下来,变成满地滚落的珠子和黑紫色的烂酱。当他抡起铁镐要刨出葡萄根儿的时候,前院的那只花狸猫飞一般蹿到了后院,它睁大了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钟铁山要刨开的地面。

就在钟铁山抡起镐头正要落地的时候,那只猫奋勇地扑来,用嘴从松软的土堆里拽出另外一只死老鼠,几条红色的蚯蚓还有带着乌黑发亮后背壳儿的虫子,大得出奇的蚂蚁全都从泥土里钻出来,向院子里不断地蔓延。

钟铁山突然怕了,手一软,镐头掉在了地上。

他害怕万一刨出菜窖深处让他更加骇然的东西。钟铁山看看那只猫,没想到它为了只死老鼠那么卖力气地跑到后院,可见,这只猫饿得像只小野兽,吃饱了耗子肉,它就蹲在钟铁山的身旁乖乖地竖起耳朵聆听。

天色黯淡下来,钟铁山面对着大槐树站在后院发呆。按理说炎热的天气没有一丝儿风,可他耳边却老听见细薄稠密的槐树叶哗啦哗啦地响动,是啊,他怎么从来没意识到,当年,这棵老槐树不也是见证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吗。此刻,老槐树在他的感官里仿佛长了面孔,那粗糙干裂的赭石色老树皮上猛然间冒出了一双眼睛和一张上下翻动得大嘴。钟铁山干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哗啦哗啦的声音依然从他的手指缝儿里往耳朵里灌。后来,他松了双手,睁开双眼,他跪倒在后院,双手合十,就这样,他跪了好久还好久。

他念叨的是什么呢?谁也听不见。

钟铁山在回到县医院的路上琢磨,帮儿肯定被白床单蒙上了那个冒尖儿的脑袋,或停在病房等他看最后一眼,或是被推进了太平间里。

奇怪的是,钟铁山回到县医院病房,他不仅没听到大红那种悲痛欲绝的哭喊,反而听到大红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再微弱,有了底气海带着意外的喜悦。钟铁山迈进病房的时候,他看见帮儿已经坐了起来,把嘴巴张得像个大老虎等着要东西吃,护士们看着他的傻样都忍不住笑了。

大红在劝帮儿:宝儿呀,咱这肚子还不能吃东西,只能吃点流食,等回家妈给做点好吃的,听见没!

让人更是出乎意料的事,那个傻儿子帮儿好像听懂了母亲的话,从嘴里哼出一声,嗯!更新鲜的事情发生了,帮儿那双瞎眼似乎能看见了什么光亮,他竟然准确无误地一把揪下了挂在床头的输液袋,放到几乎贴着眼睛的距离自己地看着,难道他真的看见了什么?

大红紧张起来,她忍不住大声问:帮儿,你看见啥啦,看见那输液袋了吗?看见妈在哪儿吗,巧儿呢,巧儿在哪儿。

帮儿呵呵地傻笑了,他哪懂啥叫输液袋,他当然知道巧儿的名字,他的嘴里不停地叨叨着巧儿、巧儿。

大红长得是什么样子,帮儿是镌刻在心里了,他从出生到长大一直都是搂着母亲的脸,而巧儿长什么样他根本就没有具象的样子,也许,随着他对光线的捕捉,慢慢能够认识巧儿、助儿、还有他亲生父亲钟铁山的影子?

这时候,钟铁山的脸上挂着喜悦地进了病房,他激动得嘴巴在**地**着,努力想说什么,话却被噎在了喉咙里。

帮儿的命真大!都被拖到了阎王爷门口又给推了出来,也许,这说明他的大耳朵没白长。不过,帮儿自从这回中毒痢疾痊愈,比从前长了不少心眼儿,说话也比原先利索了好多,不仅能说出整句子,还新添了个毛病,人家说什么他就爱学什么。也别说,帮儿简直就是只八哥,学人说话甭管是声音还是语调,特别像。最可喜的一点还是,原来在他眼里一片黑暗的天地,现在不是了,变成了灰蒙蒙的世界,他甚至能看到了光影的晃动,看到眼前的东西,但,他还看不清楚任何东西的细微处,只能根据感觉判断出颜色反差大些的点、线、面的物体。在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钟家大儿子帮儿似乎因祸得福了。

本来他得了严重的中毒痢疾是要伤害大脑的,说不准会造成眼瞎、痴傻的症状,可这回他真得上了这病,反而以毒攻毒了。他的双眼有了微弱的视力,语言表达也比原来口齿清楚了,他甚至还会说出好几个字组成的句子,模仿别人说话的声音。帮儿的智商从原先的2——3岁提升到了5—6岁,但他的个子也就只有7—8岁孩子那么高,跟助儿差着半头。

帮儿身高的矮小或许跟他耳朵太灵有关,听见一点动响,他就会像大人一样失眠睡不着觉。因为这次病毒的冲击,竟然把帮儿死铁疙瘩一般的脑袋钻开了几个眼儿,打开了一条缝儿,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最起码,他学会了剥开鸡蛋皮、自己脱了衣服,脱袜子等等简单的生活自理事宜。大红曾试图叫帮儿学学自己擦屁股,可这一点他还就是干不来,他擦完了就愿意把臭纸到处涂抹,还拿到鼻子上闻。为此,大红打过他好几回了,真不知道这个恶习他哪年、哪月、哪天才能改好。

大红和助儿打了两天吊针便该干啥还干啥,各就各位。助儿惦念着他的花猫顺儿,还没等大夫批准,助儿就跑到县城,给顺儿买了两条小鲤鱼,回到家里做给他的花猫顺儿。

这花狸猫也真是个灵透的小畜生,等助儿回来,它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助儿是不会想到它这两天吃了耗子肉。助儿在家的时候不让顺儿捉耗子吃的,它从来都是预备好猫食,让顺儿解馋吃饱。

钟铁山这次回家之前,杨总杨馨梅告诉他说:饭馆的厨子少一个能将就,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歇上一个礼拜吧。

他想想杨总的话也对,多在家里陪陪大红和孩子们,别光知道受累不懂得享受家庭的乐趣。养足了精神回去好好干,把这次家里人治病糟的钱快点赚出来。

这次家里人得了病以后,有个宏大的目标在钟铁山的脑子里越来越坚决,等攒够钱,一定要把家安在省城,彻底躲开现在的宅院,因为,后院的葡萄架下面,不光埋着多年前被轧死的巧儿她爹,更埋藏着烙印在钟铁山脑子里十几年都散不出去的一个阴魂。

大红回到家以后顾不上歇歇就开始收拾,当然,钟铁山这次也帮着大红干了不少活儿。这天下午,大红看见后院的葡萄被钟铁山砍得乱七八糟,不免有点心疼。她趁着钟铁山带帮儿去杂货铺的时候,把砍断的葡萄秧子一根一根用草绳和小棍儿扶正绑好,把露出来的葡萄根须重新埋进土里,又清理了那些掉在地上的烂葡萄。其实,大红干这些活儿的时候照样也从地里爬出一团团蚯蚓和怪虫,她觉得这太正常啦,一点都没觉得害怕。

钟铁山这些日子急的,眼睛上起了一颗绿豆大的麦粒肿,嘴角儿也长出了口疮。他走这一路不停地揉着眼睛,带着帮儿去村东头儿的杂货铺买酱油。

帮儿现在知道了跟爸爸亲热,也知道了爸爸领他出来肯定要给他买吃的,一出门他就冲着钟铁山张大嘴,看那样子还真能找出一点儿与大红神似的地方。等到了杂货铺,钟铁山觉得自己心火旺,买了根儿冰棍,给帮儿买了个棒棒糖。谁知,这小子现在变得机灵起来,一把夺过了钟铁山手里的冰棍,随手就扔掉了棒棒糖,那杂货铺伙计都觉得可乐。钟铁山想抢过帮儿的冰棍儿已经来不及了,他怕帮儿刚得完痢疾肠胃不适应。

帮儿才不管那套,他一边吃几口冰棍,一边就往他的尖脑门儿上蹭蹭。也许这样让他感觉到舒服、凉快,等他连吃带蹭地把那冰棍消灭,钟铁山掏出手绢给他擦了一把大花脸,他又开始张大嘴冲着钟铁山,那意思就是还没吃够。

钟铁山跟帮儿进了院子,见大红不在前院,立刻朝着后院跑去,发现大红在鼓捣着被他砍断的葡萄秧,他立刻揪着大红的背心把她拉到槐树低下。他用力过猛,差点把大红拽个趔趄。

你,你疯啦,照死里拽我?大红喊道。

这傻娘们儿,葡萄秧子差点害死帮儿,让你们几个都中了毒,你咋还执迷不悟。

大红也急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这葡萄是我没洗干净,跟那树根、树杈子有啥关系,你,你还没老糊涂吧。

钟铁山见大红的胳膊腿挂出了一道道血印儿,累得汗流浃背,未免有点心疼,他觉得对不住老婆,伸出手缕顺了大红从头上掉下来的一撮头发轻生说:大红,我不该发脾气,咱好好商量行吗?

大红,商量啥?家里啥事不都听你的吗,你发令就得了。

当初我买这葡萄秧子就有点蹊跷,卖树苗儿那人愣是不要钱,把这两颗葡萄给了我,没两天那人就死了,咱这葡萄呢也死了一棵剩下一棵,后来,成堆的乌鸦跑那葡萄上面拉屎,我寻思着这葡萄特别邪行从今往后你们谁也别再吃了。

要照你这么说,这是鬼葡萄还真有点邪行,我们娘儿几个从此谁也不吃这后院葡萄了,那就把它连根挖掉,种瓜钟豆吧。大红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钟铁山立刻紧张起来说,别!不能拔。当年我答应过那个卖树苗的,永远也别不走它们,既然那人死了,违背这了人家的遗嘱不好。

大红表示理解,他她唉声叹气地说,那就叫孩子们不许吃这后院的葡萄了。往后村里胜利妈她们谁乐意吃就让他们随便拿,谁让人家嘴壮呢。

钟铁山只能扯出这样的幌子不让大红和孩子们吃这些葡萄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真是埋在地下被他撞死的冤鬼作怪,别人吃了这葡萄是肯定没事儿的。

夏末初秋的早晚都是凉凉快快,大红蹑手蹑脚地穿过堂屋到了西屋,看看三个孩子都睡着了,才敢跟钟铁山云雨一番。两个人的事儿办得悄无声息,怕孩子们听见。到了夏天毕竟不能关门,两道秫秸秆做的花门帘对东屋西屋之间的声音来说简直是形同虚设。做完夫妻功课,大红和钟铁山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帮儿的耳朵始终在搜寻,今天,他很纳闷为啥没听见往常爹妈喊叫的怪声儿,他的内心有点沮丧,那种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呻吟,公狗母狗的**声音都曾经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天下的道理他可以不懂,但,人的最原始的本能对他这个弱智男孩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声音,此刻,帮儿听出大红和钟铁山已经睡着了,他有点不解气、不过瘾。最关键的还有,他今晚的饭没吃饱,现在饿得慌,想吃东西,于是,他便开始了谁都意想不到的恶作剧。

智商正常的人们或许会觉得傻瓜的脑子有问题,而那些被正常人定义成所谓弱智的傻瓜,他们内心的思维轨迹未必就会被所谓的智者掌握得了如指掌,偶尔,他们还会做出让常人永远都百思不解的怪事儿。

今晚,帮儿的眼睛里有个晃动的虚影,瞎了那么多年,他并不知道那虚晃的影子就是月亮,但他感觉那个影子好圆好大,让他想起肚子饿得时候,爸爸对母亲总说的话:大红,帮儿饿了,给帮儿烙饼。对,他眼里的影子就是那大饼。于是,他探探脑袋,冲着东屋喊:大红,大红,帮儿饿了,给帮儿烙饼。

寂静的夜晚,帮儿的声音非常清晰,无论音量、音色还是语气跟钟铁山的声音丝毫不差,神了!

大红一直都睡在靠门边的炕头儿,这样离西屋的帮儿更近,怕他夜里有啥事儿。

就在这个深夜,大红迷迷糊糊地被一种声音唤醒,仔细听听好像是钟铁山喊她,叫他给帮儿去烙饼,那是丈夫的吩咐,她太熟悉那声音,没有理由让她不相信。

她心疼傻儿子,摸着黑儿下了地,来到前院的小厨房。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大红真的就和了一团儿面,打着电灯,拧开煤气罐,烙了两张大饼,还往新烙熟的大饼里夹了几片香肠、抹了些面酱,很快送到帮儿的屋子里。

白花花的月光下,帮儿正坐在炕上紧闭双眼不停地吧唧着嘴,见到大红送来喷喷香的白面油饼,他一声不吭,即刻像只恶狼扑了过来。

大红见那俩孩子睡着,没言声儿。回到东屋。她可真是纳闷,刚才明明是钟铁山喊他,怎么钟铁山打着呼噜睡得赛个死猪?为啥帮儿这小子反而会直愣愣地挺着身子坐在炕头上等吃呢?这不成了天上掉馅饼嘛。她想不明白咋回事儿,困意袭扰,大红回到炕上倒头就睡着了。

转天早晨,大红问钟铁山:昨夜你咋知道帮儿肚子饿,非叫我去给他烙饼?

没有啊!我咋不知道,肯定没有。

你懒得去就说懒话呗,怕啥,说就说了咋就不敢承认?

我根本没说,你让我承认个屁,我没让你去给帮儿烙饼。

那就怪了,是鬼?

胡说!钟铁山不愿意听见那个鬼字。

怪了,我明明听见是你说的话呀,千真万确。大红自言自语道,这事儿虽说不大,但它成了大红心里的一段小谜语。

第二天,帮儿夜里折腾够了,吃得贼饱,一觉睡到了太阳高照。

钟铁山等巧儿和助儿都去上学了才回省城,他在家住了五天便想念起他的灶台和饭馆。临走的时候,他见帮儿睡得正香,没叫醒他,摸摸傻儿子的尖儿脑袋才肯从容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