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

17 秋凉

助儿和巧儿开学的第三天,清早走出家门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啊,持续两个小时的大雨停后,穿着花裙子和短裤来上学的小孩打起了哆嗦。巧儿身上的纱裙越冷越显得单薄,她被冻得上牙打着下牙。

第一节课后,助儿跑来找巧儿,他书包里正好有一件学校田径队发的新背心,于是就给巧儿送来。巧儿立刻就套在了身上,感觉比刚才暖和了许多。助儿刚一离开,满教室的孩子们立刻爆出一阵哄笑。

巧儿上二年级了,老师没换,农村的小学在低年级阶段,任课老师大都是语文、数学一起教。今天,赶上下大雨,打了下课铃孩子们也不方便出去玩儿,只能在教室里活动。巧儿一来,就看见不少女同学们眼睛瞅着她,嘴里嘀嘀咕咕。第二节课后,又是一群人躲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等助儿给她送过背心以后,更是引起全班同学的一片哗然。

巧儿可是个好强的孩子,在班里考试从没下过第一,她怎么能让自己在同学面前如此尴尬呢?很快,她就判断出同学们在说什么,也听见了他们议论的内容。于是,在第三节课的铃声一响,她就举起了小手。

老师问:钟巧,举手有啥事?

巧儿说:老师,今天同学们对我指指点点的我全看见了,也听见了有人说我是童养媳,是养母,就算我是捡来的孩子,我自己早就知道,我的父母疼我,像亲生的一样,怎么还说我是童养媳呢,请求老师管管。

巧儿说完,坐在椅子上呜呜地哭了。女老师三十多岁,她听完巧儿的话,马上说:钟巧别哭了!然后她拿着教鞭啪啪地敲了几下讲台,底下孩子们鸦雀无声。

同学们,才八九岁,你们怎么就学会了挖苦别人,还说什么童养媳,为什么你们不看看人家钟巧的学习成绩呢?以后,谁再说类似的话,就别来上学,让家长领回去,爱干什么就帮家里干点什么吧。

孩子都老实了。一个个瞪着大眼看着老师。

下课的时候,跟巧儿同桌的女孩儿董雪燕告诉巧儿,你的背心上让后面的男生用红水笔画了两个小人儿。

巧儿脱下衣服来一看,果然是两个画得四不像的小人儿形状,用那种特别爱出水的油笔画的,这种笔挺贵,一般农村孩子家长不给买,而坐在巧儿身后这淘气男生是村里最有钱人家的孩子,他是个脸皮特黑的小子,他的爸爸开汽车和拖拉机修理厂。

这是二哥参加田径队新发的衣服,他见到画成这样子该多难过。巧儿气愤至极的时候就什么都不顾了,但她知道,要闹就得当着老师的面,不然自己就被挨打。上第四节课了,巧儿用力啪啪地拍了后面男生的课桌两下,冲着他大声嚷:你赔我衣服,这是我二哥的衣服,你赔!

那黑脸儿小子见老师在场,也就没闹,他扶起自己的桌子,一声没吭。老师又一次数落他几句,等老师转过身走向黑板,他伸出拳头朝老师用力地比划了一下。

放学的时候,助儿见巧儿在学校门口正抹着眼泪等他,立刻跑过来,一看自己的背心画得乱七八糟,他心里别扭嘴上却安慰巧儿说:妹儿别哭,哥哥回家能洗下去。

小哥儿俩刚走到老槐树下面。忽然窜去三四个小孩儿,他们是来找茬儿打架的,是巧儿座位后面那黑脸儿男生叫来的村里孩子。

助儿从来不跟人打架,他一看这阵势,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但是,如果怕了,将来这孩子准得接着欺负巧儿。他必须把这孩子制服。他想起钟铁山给他们讲过的轮铁锨打一帮人的故事,掂了掂自己的书包,觉得不够重,他眼疾手快,又捡起地下的一块石头装里面系紧书包带儿。没等几个孩子反应过来,助儿就向着他们狠狠地抡起了书包,刚打在一个男孩子儿的胳膊上,那几个孩子就再也不凑前了。

站在后面的黑脸儿同学着急地骂道:你们白吃了我的狗肉,咋不给我上?那个挨打的孩子说,吃点儿狗肉挨顿揍哪个合适,说完,几个孩子就轰地一声散了伙。这时,助儿冲过去抓住了那个挑头男孩儿的衣服领子,用力一拉,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助儿骑在他身上,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问他:说,以后你还敢不敢欺负巧儿了。快说。

黑脸儿男孩跟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说:不欺负了,我让我爸爸赔她个好背心还不行吗?

助儿撒开了这坏小子,狠狠踹了他一脚说:滚蛋吧,再让我知道你欺负钟巧,我打扁了你,就你爸买得起背心是不是,趁点臭钱就耍二流子,是吧。

那个孩子怏怏地走了,同他一块儿来的男孩们本来跟钟助也没仇没冤,所以,他们又折回来围着助儿,笑嘻嘻地夸奖他一番。这会儿,助儿俨然成了他们心中的小英雄、小男子汉。助儿趁机训斥他们:吃人家嘴短,喂你们点狗肉就把你们变成狗了,将来还怎么当男子汉。那几个小孩连声说是,是,是。他们从心里服气钟助。因为,刚一开学小喇叭就宣布,钟助儿是新增补的大队委员,只不过三道杠还没来得及发给他呢。

在整个打架过程中,跟巧儿坐同桌的女孩儿董雪燕一直站在巧儿的旁边,她特别想帮帮巧儿,却帮不上。她的功课没有巧儿好,但是,她跟巧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是同学,这样的四同小姐妹儿找到可是不容易,两个小女孩一见如故似的,而且她们也是班里穿衣服最洋气的女孩儿。董雪燕的父母在南方做小买卖,给她买的衣服拿到南柳村简直就像中国人眼里的法国时装。她们俩自打上学就说得上来。那董雪燕个子比钟巧矮半头,娇小玲珑细长眼。她专门喜欢巧儿,钟巧上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她们是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这董雪燕的父母去南方做生意,忙得顾不上她,就把董雪燕放在奶奶家。

今天助儿的表现可叫董雪燕拍手叫绝,她替助儿欢呼着,跟巧儿和助儿帮着一块儿助威,要回家吃午饭了,两个小女孩整个个暑假没见还是依依不舍,董雪燕去南方了,开学才回来。巧儿说:董雪燕,你还没去过我们家呢,早过了中午饭时间,我妈妈每回都留好多饭给我和钟助,吃不完,你也到我家吃饭吧,下午咱一块做作业,在我们家玩会儿,告诉你奶奶一声不就得了,要不我去说。

嗯!你去跟我奶奶说说准行,她说你懂事。

助儿和巧儿带着董雪燕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半钟,就在他们刚刚进门的前后脚功夫,巧儿还没来得及给大红介绍她的好朋友董雪燕,就听见钟铁山大声嚷嚷着进了家门:孩儿们,我老钟回来啦!

上午的阴雨天气早已经过去,温暖的光线舒缓地徜徉在钟家小院儿里,随着乐融融的气氛蔓延。

钟铁山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巧儿和助儿是两个孩子去省城的时候,而没见着大红和帮儿的日子就更长久了。让他最顾虑的就是巧儿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孩子后的反应,钟铁山太在意这孩子,怕她受到一点点伤害。但他觉得,只要孩子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不管她多大,都别跟孩子撒谎。当他一进门看见巧儿高兴地朝他奔跑过来,他心里踏实了,他放下手里的提包,像在火车站送别两个孩子时候那样又抱起了宝贝闺女。巧儿想爸爸了,她依然跟从前一样,紧紧搂住钟铁山的大脑袋,把小脸贴在爸爸脸上。钟铁山和巧儿又怎么能想到呢,这就是父女俩的最后一次最亲密拥抱了,巧儿从这次以后,不知道是因为长大了还是因为越来越觉得不合适,她就变得腼腆起来。

助儿接过了爸爸的大提包,翻着里边的东西,他找出几根香肠、开心果和松子顺手就把爸爸的大提包扔一边。大红捡起来,嘴里嘟囔着儿子,你怎么也变成了吃货。

站在一边的董雪燕看着一家子团聚这么高兴,脸上流露着羡慕,她站在离他们家人挺远的地方用手遮挡着阳光看着,一身浅粉色的纯棉休闲套装穿在她瘦小的身上,显得非常活泼可爱。钟铁山看见小姑娘便朝她招招手说:南柳村怎么还有这么洋气的小姑娘呀!谁家的?

大红也说:这是咱巧儿的小姐妹儿,是前街老富农董家的孙女,听说她爹妈一直在南边干生意呢。

董雪燕这才凑过来,轻声叫了钟大大,钟大娘。这是她找她奶奶请假的时候董奶奶让她这么叫的。

大红拍着小丫头的肩膀说:多招人稀罕的孩子,常来玩儿啊,娘娘给你跟巧儿做好吃的。说完,大红吩咐助儿,把桌子支在后院,前院有点晒。钟铁山不愿意到后院去吃饭,连连反对,但他的理由不充分,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

帮儿知道爸爸回来了,听见巧儿喊爸爸,他也拉开嗓门高声叫着爸爸,一叫起来就没完没了,声音还特别大。钟铁山凑过来搂搂傻儿子,一串口水又蹭在他的脸上。帮儿听见了董雪燕的声音变得异常兴奋起来,他知道,也能分辨出,这家里来了个陌生的小女孩,可能是这个缘故他就故意逞能大喊大叫。

到了吃饭的时候,帮儿手里拿着那个随身听过来,看他的样子很着急,巧儿一看,哭囔囔地说:哎呀!帮儿把随身听都拆坏啦,那个是我的。我在上面贴了小娃娃,他给我弄坏了。大红一看,拿起笤帚疙瘩照着帮儿的肩膀头儿就打,帮儿更是着急,他把那随身听扔地上,用脚使劲踩着,恶里恶气哇哇乱喊。

大红火冒三丈,更用力气地打他,钟铁山抓着了大红的胳膊,把他的笤帚扔下了。他看见巧儿捡起来那随身听,心疼得都要哭了,连想都没想就说:助儿,把你的随声听先给巧儿,等爸爸从省城回来给你再买一个。

钟铁山拿傻儿子是没办法,又不能委屈了宝贝闺女,他只能委屈聪明又懂事的儿子助儿了,他知道,助儿是他修来的福气,永远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二哥三年级就学英语了,他比我有用啊,爸爸不用买,明年我用着的时候再说。巧儿立刻拦住了爸爸的话。

助儿在一旁抱着小花猫,摇着小花猫的胳膊说:爸妈别急了,让助儿哥哥和巧儿姐姐一起用那个随声听就一举两得了。助儿是按照小花猫的口气说的,可是小花猫并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它的一双眼睛总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小客人董雪燕。

开饭开饭!大红只起桌子,用她那双温暖、多肉、粗糙的大手把一样样菜肴端上桌子,钟家人和董雪燕全都围坐在大圆桌子上,只有帮儿依然躺在大槐树下的石头台儿上,一根接一根地吃着火腿肠。

说它是大槐树还是相对一般的槐树,要是跟村东那棵百年老槐论资排辈,那百年老树就得是眼前这大槐树的曾祖父了。

饭桌刚好支在大槐树与葡糖架之间,那距离摆上一张桌子还能富裕。很快,桌上就摆满了啤酒,香肠、花生米、腰果、还有大红新炒的三个菜,倭瓜炒虾皮,蒜薹炒肉片。西红柿炒鸡蛋。

董雪燕坐在巧儿的身边,斯斯文文的,她看着满院的绿色跟巧儿说:你们家的院子真好,我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尤其是这大槐树,对了,我前几天真的梦见跟你家这样的大槐树,还有石头台儿,原来槐树是光秃秃的树枝,一会儿就长满树叶,我就从这棵大树上飞走了。

钟铁山本来就不愿意在后院吃饭,坐了一上午的火车应该饥肠辘辘了,可一到这后院反而就没有了食欲。他听见董雪燕这么一说,马上在脑子里打了个问号,怎么?这孩子竟然梦见我们家的小院。他看看那孩子,似乎也觉得这孩子眼熟,越看越像在哪见过,那双细长的眼睛,曲线突出的嘴长得挺有特点。

巧儿问董雪燕:你可是头一次来我家后院啊,怎么跟你梦里的地方一样,我也梦见过好多没见过的房子,可我咋没梦见过你家的后院呢。

我家后院也有葡萄秧子,可没有大槐树。

大红连忙问:董雪燕,你家的葡萄树是长葡萄吗?你看,我们家这颗种了八年一直不长。

我家葡萄秧是我快要出生那年种的,八年了,我爸爸在县城里买了两颗的秧子,一个死了,一个活下来,去年才长的葡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棵葡萄树才长了一年就死了,今年连树叶都没长,可能是我奶奶不爱浇水吧。听我爸说,这种葡萄秧子十年还不长就再也结不成葡萄了。

十年?你跟巧儿谁大?钟铁山问。

爸,我们俩是三同姐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如果时辰对上就更奇了,都是在1981年的腊月初十。

我奶奶说我是晚上生的,一般孩子都早晨出生的多。

大红说,没错,你妈咋晚上生的你,大冷天!那我们巧儿肯定是姐姐,比你大。

钟铁山的心里忽然像伸进一只手被抓挠了一把,似乎在一瞬间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直愣愣地看着董雪燕好半天也不说话,董雪燕好像有点察觉,垂下头。

大红、巧儿、助儿、董雪燕都在吃着笑着。钟铁山的脑子里却变成了一片空百,一种幻觉突然在他头脑里闪回。他眼前的所有人仿佛都消失了,唯有穿着粉白衣服的董雪燕站在他眼前,跟他重复着刚才的话:

我是腊月初十晚上生的。

我跟巧儿同年同月同日生。

你们家的院子真好,我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最清楚就是这大槐树,对了,我前几天真的梦见跟你家这一模一样的大槐树,还有石头台儿,原来槐树是光秃秃的树枝,一会儿就长满树叶,我就从这棵大树上飞走了。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钟铁山突然毛骨悚然,他开始翻着白眼珠儿看着大伙儿,一下子从座位上出溜到桌子底下,摔了个屁股堆儿。

爸爸!助儿喊。

咋啦!老钟,你咋啦!大红跑了过来,接着助儿和巧儿也跑来,董雪燕站在旁边茫然地看着被大红扶起来的钟铁山,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刚才的刹那,钟铁山的眼前忽然就呈现出一张早已陌生而又渐渐熟悉的脸,最主要的是一双细长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坐在他家后院圆桌上的那个小孩儿的眼睛、鼻子、嘴跟多年前他撞死的那个人怎么有点像儿,越看越像,尤其是当她垂下眼睑的时候。说白了,巧儿倒不像是那死鬼的女儿,但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钟家的叫董雪燕的小女孩儿怎么会跟那埋在葡萄架下面的死鬼那么像?

一阵寒意穿过钟铁山的身体,他出了一身冷汗,被大红搀扶着坐回椅子上,看着家里亲人,抓着助儿的手,他确认自己是在家里、在亲人身旁,而坐在对面的小女孩依然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并且说:大大别着凉,这后院有点阴冷,到屋子里歇会就好了。

大红说,对呀,还傻坐着?助儿,把你爸爸扶进屋吧。

助儿过来要扶走爸爸,他却执意不离开饭桌,他只说了句,我歇歇就好了,现在一动就恶心,难受,刚才还头晕。

大红接着他的话茬儿说:你应该检查检查,是不是血压高啊,上次巧儿在后院玩儿,喊你过去就闹过一出了,咋这回……

就听你他妈逼的乱嚷嚷,谁也别说话,我想清静。

后院里顿时鸦雀无声,沉寂了好半天,才听见一只乌鸦呱呱地叫,然后听见那只小花猫喵喵叫着爬到助儿身上,此刻,就连帮儿也在这片寂静里等待着什么。

钟铁山呀钟铁山,你到底这是怎么啦,你怎么能跟疯狗一样发脾气,大红想。她见董雪燕在自己家,毕竟有个外人,压着心头的怒火,也悉心关注着钟铁山的病情,她自当没听见那句骂声说:助儿,把你爸爸扶回炕上吧,要是恶心就别吃了。

助儿和巧儿过来,硬是把钟铁山扶回屋儿去躺下。大红见巧儿领来的小丫头董雪燕倒没什么反应,也就乐呵呵地说,你们吃点,玩吧,没事,没事。

大红进了屋子,见钟铁山躺在炕上闭着眼睛,问了句:好点?

没事了,你出去吧!

呵!你他妈的这是咋啦,跟我发脾气,骂我,一个月不回家回来一趟还,还,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大红哽咽着走出来,见孩子们看着自己,又立刻对他们换成一副笑模样。

钟铁山躺在炕头儿,歇息了一会儿就觉得缓解了好多。他刚才是真难受,好像自己的心脏被掏空似的,如此这般的难受还是头一遭。刚才,小女孩董雪燕的一番话,让他忽然就疑神疑鬼起来。

怎么天下有这样的巧合,这孩子就跟巧儿一个生日呢,巧儿应该是比她自己生日大点儿,钟铁山把她抱回家那时候得有四五个月了,可这个叫董雪燕的正是他轧死人那天出生的,而且还是晚上。

要是真有生命轮回或者叫投胎的话,这个被钟铁山撞死的小个子男人死掉的那一时刻不正应该是他去投胎吗?偏偏巧儿这同学的出生跟那人被撞死的时间吻合呀。再有,这孩子一进后院就说出那一番话,这不是太神奇了吗。莫非,埋在后院的死鬼投胎变成了这个叫董雪燕的孩子。

人啊!做了亏心事儿就怕鬼叫门,钟铁山太心虚了,他就像个罪犯,从某种程度说他本身就是个罪犯啊,遇到点风吹草动他就在心里敲锣打鼓,埋在身心的钉子就要狠扎他一下。

过了半个钟头,钟铁山又自然而然地试图推翻自己的揣测,他转念又一想,这小女孩招谁惹谁了,她要不是那鬼投胎呢?说像就像,说不像她也就不是了嘛!何况那死鬼的模样细究起来并不那么清晰,而死了的人又怎么能跟活着一样呢?钟铁山这么一想终于不再恐怖,可别冤枉了人家孩子呀!

钟铁山躺够了,爬起来,他现在能分辨出,这次的恶心头晕是饿了。一个大男人坐了半天火车还没吃东西怎么能不难受,于是他喊道:大红,我饿了。

大红原是个泼辣人,这次她觉着钟铁山简直是没事找事儿,现在,她仍然记着钟铁山骂她的仇儿呢,要是没外人,她敢周了桌子,没鼻子没脸地数落一顿钟铁山。这会儿,她见孩子们去写作业了,还怕啥?她故意装聋作哑,不搭理钟铁山,大红心想,今晚上不给她磕头都不干,她得好好治备这钟铁山,叫他别想“好事”。

这天晚上,大红失算了,钟铁山整宿一手指都没碰她,但他整宿也没睡个囫囵觉,心事重重地在炕上烙饼。第二天一早,钟铁山又踏上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