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

11 省城

玉娇把钟铁山父子三人送出了公寓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出租司机为了多看几眼大美女玉娇故意废话连篇。钟铁山觉得一个老爷们儿让玉娇这么柔媚的女人给付出租钱有失体统,硬是把她塞给司机的50元钞票拿出来递回去。玉娇见状把钱扔进出租车,快步跑过物业门岗。

马学顺的家离天马酒家充其量20的车费,钟铁山对身后的俩孩子说,剩下的30块钱你俩明儿当车费吧。马叔叔给的钱要交回来,一个人剩下200块钱买点东西行不?

行!我们俩都想给爸爸、妈、帮儿买个东西,对不对二哥?

对!三年级开英语课了,爸爸,我想买个随身听,有空听听英语磁带,明年还能给巧儿用。

好啊,那你俩一人买一个随身听。

两个孩子在后面高兴地欢呼,美得要站起来,出租司机在反光镜看见了,连忙说:小朋友坐下。钟铁山心说,这司机真够事妈儿。

车上,巧儿有憋不住地话总想跟爸爸讲,她看见司机是个刺儿头就没说,等下了车,她挽着钟铁山的胳膊实在忍不住,把下午她和助儿在马叔叔家的厕所干的好事儿告诉了爸爸。钟铁山一听,脸色大变,他板起脸说:谁打坏的花瓶,这不成了骗人小孩儿了吗,还藏到马桶后面,人家玉娇婶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把花瓶偷走了呢。

是我,弄坏的,不许怪哥哥,是我做错事。

钟铁山拍拍巧儿的小手说:你呀,谁让你是爸爸最心疼的宝贝疙瘩呢,人家厕所那个大号尿盆叫马桶,记住啦,以后别叫错。

马桶?这回知道啦!

要是助儿闯了祸,我肯定揍他个臭小子。钟铁山说。

助儿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巧儿偷偷地掐了一下助儿,没想到他们下午在厕所里吓吓唧唧的担心在这一瞬间全都释然了。

钟铁山怎么能责怪孩子呢,这是他的错,孩子这么大才第一次带出来见见大城市,多对不住孩子。而且,像马学顺家这么豪华阔气的摆设他钟铁山活了四十年还没见过,何况两个乡下小孩呢。

不过,助儿惹了祸也懂得消尸灭迹,藏匿起来,这一点,跟他老子钟铁山倒是略有相似之处啊。

省城的夜景让两个小孩儿兴奋不已,在钟铁山一再催促下,他们才肯回宿舍睡觉。钟铁山给两个孩子脱下脏衣服去洗,巧儿嚷嚷着头发痒痒,钟铁山又去锅炉房打开水让巧儿先自己洗个澡,他给巧儿洗头。巧儿在家是大红给洗澡,自从上小学便开始自己洗了。

巧儿小小年纪头发是乌黑油亮的,将来定会长出一头像母亲大红那么养眼的长发。钟铁山让巧儿平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把她的长头发垂下来,打两壶开水,蹲在地上给巧儿细细地揉搓着头发,并用手指指肚儿轻轻按摩着巧儿的头皮。巧儿觉得好松弛,好舒服,她希望爸爸就这么不停地给他洗呀洗,揉啊揉,一直洗到她睡着了,再做个美梦。爸爸平日里炒菜、颠勺,钢爪般粗粗啦啦的大手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柔软、轻巧、温暖呢。

助儿在爸爸面前是无法享受巧儿这样待遇的,家里哥哥傻,妹妹年龄小爱撒娇、助儿反而变成了懂事的大哥,他站在一边给爸爸倒水、端盆。轮到他要洗头了,他就跟着爸爸去洗澡间冲个淋浴,只有到了这时候他会反过来想,巧儿要是个弟弟多好,能跟着哥哥一起去洗澡。

哥哥和爸爸走了,巧儿在爸爸**睡着了。等父子俩回来的时候,巧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到女宿舍一扒头又跑了回来,她说什么也不回去了,因为那女职工的男朋友也在。

钟铁山劝巧儿回到她的屋子去睡觉,可这巧儿说什么也不走,非要跟爸爸睡在一张**。这哪成?

助儿让她像昨天一样跟哥哥睡一块儿,这小丫头就是不干,非要跟爸爸睡一张床。钟铁山想,反正是自己的闺女,仗着她岁数还小,不是亲生的也当做亲生,怕啥呢。

这一夜,钟铁山基本上没睡,他怕压着、碰着巧儿,他必须用一个姿势睡,毕竟那是个单人床啊。他不敢翻身,不敢喘大气。

白花花的月光照着巧儿鲜嫩的小脸蛋儿,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咯咯地笑了,一只手吧唧打在钟铁山的肚皮上。看着躺在自己怀里跟小猫一样熟睡的女儿,钟铁山的内心荡漾着无以名状的满足。这捡来的孩子兴许比亲生的不赖呀!要是没有八年前的那场车祸,这孩子会长在城里,不比省城大也是个小城市,肯定比在钟家条件好啊,还有亲妈守着。钟铁山这么一想,似乎觉得哪儿都对不住孩子。

巧儿的小脏手搭在钟铁山的身上,长长的指甲盖儿里灌满了黑泥儿,好几个手指头上竖立着小倒刺儿。钟铁山下地,拉开灯,找了个指甲刀,把巧儿的十根手指剪干净,然后,钟铁山才回到**,他似睡非睡地眯了一小觉儿。

清晨,小哥俩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了伙房。今天爸爸不能陪他们一起出去玩儿,只能把他们送到想去的地方。钟铁山一问,这两个孩子一致要求去逛逛省城的商业中心。

吃过早饭,爸爸把小哥俩带上11路公交车。

天马酒家坐落在省医学院的旁边,钟铁山特意告诉孩子,回来还坐11路公交车,三站地,到省医学院下。两个小孩记住了,纷纷点头。钟铁山又给他们的身上塞了个纸片,写上联系电话和具体地址,怕他们万一回不来能有个好心人帮忙。

把俩小孩送到省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钟铁山遵从昨天答应给孩子的承诺,用马叔叔给的见面礼钱给小哥儿俩买了两个随身听。他把两个随身听包装盒装进书包先带回去,又嘱咐一番注意事项,一个人先走了,他今天应该顶主灶。

爸爸坐上公交车的车影刚走,助儿就

“啊”地叫出声来,他站在路边的大树下把妹妹抱起来说:哈哈,自由啦!巧儿,省城好不?

不好,我害怕大汽车。巧儿言不由衷地说。

偌大的省城,有谁知道,来自南柳村的九岁小男孩和七岁的小姑娘在人声鼎沸的商业区,在人来车往的大马路像两只放飞的小鸽子雀跃着,他们瞪着雪亮的眼睛,要把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尽收眼底。

大街上,如果不听助儿和巧儿说话,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乡下人。因为他们的衣服全都是钟铁山在省城买的,她们都穿着深口袋的衣服,因为他们俩身上每人都装着200块钱。他们一张嘴,就明显地带出一股子唐山地区口音的直愣味儿,跟省城人的口音差异很大。

助儿领着妹妹不敢撒手,可能是因为周日的缘故,今天的人多得像赶大集。助儿看见巧儿总是停在卖妇女用品的地方,好奇地问:你老看这?你还小呢。

我想给妈买一个好看的,带花边的,对了,昨天在厕所看见玉娇婶婶的奶罩真好。

巧儿在马叔叔家看见玉娇穿着水绿的连衣裙,胸前衬出的两个奶子像足足蹦蹦的两个小皮球,挺挺的锥形能穿透人的眼球,而母亲原先跟大馒头似的**就变成了两个大馅饼,嘟噜下来,面积体积都是一大片,她只能穿着大号背心乱咣当,给她买个乳罩穿上准好看。

助儿说:那你给妈买奶罩,我给妈买一个跟玉娇那样别再头上的发夹,玉娇真好看,你说,我长大能不能找到这么俊的媳妇。

嗯,那得看你碰得上不,我记着,帮你找。巧儿说。

妹妹,那你也找个像马叔叔那么阔气的人家,能有玉娇那么多衣服,稀罕不?

不稀罕,我长大自己就能挣那么多钱,不像玉娇那样儿光靠脸蛋儿吃饭。

妹妹,咱俩将来都得考上大学,都到大城市过日子,把妈妈和帮儿也接出来。

对,对!巧儿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助儿,她实在太累了,停下来说,哥,我走不动了,歇会儿。

妹妹往前再走一点,要不哥背背?

不,哥背不动我,再走一会儿吧。

他们朝着百货大楼走去,刚走不远,巧儿就又蹲在地上。助儿也蹲下来陪她,劝她买了东西再歇。

巧儿和助儿总算找到了百货商场,巧儿给大红买了个奶罩,助儿给大红买了个发夹,助儿最喜欢母亲的长发。也许这是很多男孩子的天性吧。买完了他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哦,妹妹也是长头发呀,助儿又买了一个小女孩戴的小花儿卡子给巧儿。妹妹说自己掏钱,助儿攥住了巧儿的小手儿说,别争,小心人家掏你钱包!巧儿的钱包是小花布做的,大红的手艺,这样的小钱包助儿当然不愿意使用。

哥哥,咱给帮儿买个口琴吹吧。让他瞎吹呗,他耳朵灵,整天用嘴吹唾沫,不如让他练练吹口琴。咱还买上你最喜欢的那盘录音带,就是台湾刘文正的歌儿。

好主意,买!咱给帮儿买了东西,妈会比给她买什么宝贝都高兴呢。咱家妈疼帮儿,爸向着你,我呢,没人稀罕。

不,我稀罕二哥。巧儿说着,就转身用小手而捧起二哥的脸说:二哥,你看,那照相馆比咱县城的好多了,咱俩买完口琴就去照个相片,叫爸爸给取好吗?

好,咱照个穿戏服的还是穿马褂的?助儿问。

照这样的!你穿马褂,我穿小红袄在梅花枝子后面。这张照张相片摆在家里,妈准乐意。巧儿指着橱窗里的一对儿龙凤胎照的照片说。

助儿和巧儿花18块钱给帮儿买了支口琴,又买了一盘台湾歌手刘文正和一盘邓丽君的录音磁带,装进助儿的包包里。助儿被巧儿拽着走进了照相馆。

功夫不大,俩孩子就照完了照片。他们明天就走,照片要下周才能拿,只好让爸爸替他们取。照相师傅见小哥俩这么好,尤其是小男孩儿,太有哥哥样儿了,照相馆师傅破例多给他们照了一张穿自己衣服的合影。

暴露在阳光下面的人们真像铁板上的小虫子忍受着烈日的烧烤,热蒸汽的薰拿,巧儿和助儿的汗水已经塌湿了后背,肚子里开始打鼓唱戏报饥慌。巧儿说,哥哥,吃啥?

保密,再走一小下就到了。

不,我走不动了,咱就在这儿,有啥吃啥。

来,你踩着台阶,哥哥背你走,过了这条小马路就是。

是啥?

不说,让你惊喜。

巧儿实在走不动了,她见二哥好像还有那么多力气,就站到台阶上让助儿背一小段儿路。她记得小时候玩过家家才让哥背过,现在可以趁机撒个娇吧,让哥哥背着过了马路再下来。

助儿把巧儿背上得意洋洋地走着,到了人行横道线,绿灯快没了,助儿背着巧儿想冲过去,巧儿在他的后背使劲地嚷嚷,别!有汽车!求求你,再等一个红灯哥哥!

助儿只好等着下一个红灯放行,他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的妹妹咋整的,那么怕车呢!

过了马路,助儿朝前方一指,看,那是谁?

啊!麦当劳叔叔,电视上看见的,我还没吃过呢,你真是我的好二哥,你也太好了。

助儿累坏了,他背着妹妹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走过马路,稍有不慎就会跌到,他知道巧儿怕过马路,坚持着把她背过来,放下妹妹的时候,助儿能觉得自己的心在颤,两只手不停地发抖,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巧儿第一次看见麦当劳的那种兴奋难以形容,她也顾不上二哥了,捂住兜儿里的钱直奔麦当劳。

在八十年代末,麦当劳、肯德基这类洋快餐虽然已经覆盖了中国的大中型城市,但在小城市里还几乎没有,农村就更连影子都见不着了,巧儿和助儿到县城里多少回连个模仿制造汉堡包的吃法的买卖人都没见到过,这下子能找到麦当劳又是一大高兴。

巧儿和助儿排队的时候就在盘算着吃哪样儿,牌子上的好多字巧儿光认识头儿不认识尾,她念出前面,助儿就年后面给她听。奶,助儿就念:昔,奶昔。巧儿一念出草字,助儿给她念出草莓圣代。巨无,助儿就给她念出霸,霸道的霸来。

哥,啥叫圣代呢!

哥哪知道,一样儿买一个,咱俩换着吃吧。你先去找座儿。

过了一会儿,二哥就端出满满一盘子小盒儿小罐儿。他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巡视着巧儿,咦?这孩子哪去了?他端着盘子到处转了一圈还没找到,

“腾”地一下子,一身冷汗立刻渗出来,妹妹去了哪儿。服务生见他端着盘子四处寻找,告诉他二楼还有座位,助儿又小心谨慎地端着盘子上了二楼,到楼上他一眼就看见坐在墙根儿,瞪大眼睛看着楼梯口的妹妹。助儿有点假装生气,他耷拉着脸说,你真能把我吓死,到处找不见你。

巧儿看哥哥有点生气,立刻嬉皮笑脸地哄哥哥说,别生气,我应该先告诉你,可等我告诉你,这个座位就让人家占了,你把我丢了,我照样认识路,兜儿里也有钱,坐11路三站地就回去了,对不对呀哥哥。

对!我巧妹妹是谁呀,最灵巧的小闺女儿!助儿觉得妹妹的聪明是许多女孩无法超越的。

俩小孩儿一痛胡吃海塞,总算知道了什么事麦当劳,总算吃到了他们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草莓冰激凌。

出了麦当劳,俩小孩儿又累又困,助儿看看手上的小电子表才两点,他不想回去,巧儿也不愿意早回宿舍,这时候,助儿突然想起昨天坐在马叔叔的别克车上看到的一家电影院。好像在离麦当劳特别近的地方。啊,看见了,那儿!

巧儿不知道他又看见了什么,等她发现是电影院,马上一点也不觉得累了,小哥俩拉着手继续朝电影院奔跑。

电影院的人并不多,周日这么珍贵的时间,又是酷暑难当的大热天儿,城市人逛街的不少,哪舍得花时间去电影院呢。买票的小窗口上方有个小黑板写着几场电影的场次。

红高粱:2:30红高粱4:30美国电影超人6:30啊!演《红高粱》,咱县里演过我没看,巧儿,这电影得奖了,看吗?

看!我在电视上见过一点,是乡下人电影,爱看。

两个小孩子买了票进去,找到了前面第三排的位置。

电影院里人不多,像《红高粱》这类电影是早演过去的,再火暴的电影新鲜劲儿一过就完,也就是搞对象小青年进进电影院。助儿和巧儿都没看过《红高粱》当然是美颠颠儿地静候开演。他们俩买票的时候倒是有人提前买了6点多的美国电影《超人》。巧儿是个电影迷,她想买三张《超人》的电影票,让爸爸也来跟着一起看。助儿拦下了巧儿,他说爸爸不爱看电影,他自己说的,过去当解放军的时候一演电影他就坐马扎上睡觉。巧儿说,那是因为过去的电影不好看,爸爸就是超人,他啥都会,开汽车,当大师傅,他的力气也最大。

助儿拿妹妹没办法,不置可否。他知道爸爸那么忙,肯定不来看电影。

电影院的空调真冷,像个小冰窖。外面人热得无处躲藏,一杯水撒在地上瞬间就被滚滚热气蒸发了,所以,有三三两两的恋人躲进黑灯瞎火又凉快的电影院里避暑看片子倒是非常明智。助儿和巧儿也是躲过了正午最强的日光。

看电影的时候巧儿很激动,遇到日本鬼子要活活剥下中国老百姓人皮的镜头,吓得巧儿直往助儿的怀里扎,每当这个时候助儿就会像护卫小绵羊似的搂紧妹妹,心里滋生一种得意和自信。助儿还不到九岁,其实也害怕,但他得拿出哥哥样子,害怕也不能说出来。

电影散场了,巧儿和助儿还在座位上意犹未尽,助儿原先只会唱几句这个电影里的插曲,看过这场电影他完全会唱了,出了电影院的门就迈开大步没完没了地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十九哇……

巧儿呵呵笑着说,哥哥,以后你领我到县城看电影吧,我啥电影都爱看。

中,哥也爱看,一直等妹妹找了对象哥哥就不带妹妹看了。

那怕啥?

不中,你有了对象我就碍眼碍事了。

等哥哥有对象我不也碍事嘛。

哥哥不怕,谁让我稀罕妹儿呢。

哥,咱俩永远都好,有对象了也好,有了孩子咱也得两家子一起玩,听见没?

听见,哥哥将来给妹儿找一个妹儿同意的,跟妹儿相好的嫂子。

啊,哥的媳妇得我说行才能娶。哥,我要上厕所,我还要喝水。

哎呀!哥哥也想去。早知道在电影院上了厕所再出来呢。有了,咱到商场里去厕所吧,刚才给妈买发夹的时候我看见了,在百货商场二楼。

两个孩子来到了扶梯口,巧儿已经顾不上害怕上扶梯,自然而然地跟着助儿登了上去,直接上了二楼公厕,分头儿进了男女厕所。临分手时候,助儿说了句,咱一会儿到门口集合,别走开呀。

巧儿憋着尿呢,哪还顾得上听哥哥的嘱咐,她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解决问题。

助儿本想撒泡尿就走,结果却没像他预料的那么简单,他的肚子像被一只大手拧住肠子,揪得他直恶心,他已经来不及告诉巧儿自己要拉大便了,蹲在茅坑儿就是一痛倾泻。

等他拉完屎走出拥挤的公厕,发现巧儿没在厕所门口,他查看一下附近的柜台和楼梯口,都没看见巧儿,他的脑袋一阵发懵,忽然预感到出了大事,巧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