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偷爱

第十六话 繁花似锦

“哎呦!”粉衣女子水杏大眼轻灵一转娇滴滴地说,“还以为今儿是要做这位壮士的买卖,不曾想来了个动怒的小美人!美人请坐!”

卫浮烟随她上前坐下,立刻有个女童端来一壶热茶给她倒上。

“君山银针,好茶!”卫浮烟径自呷茶。

“哟,很识货的嘛!”粉衣女子媚眼如丝娇笑不止,软软坐在一旁柔若无骨,“看来要杀的也不是寻常人嘛!是谁这么倒霉呀?”

“所谓杀鸡焉用牛刀,若是寻常人,又哪里敢劳烦繁花似锦?”卫浮烟低头浅笑,“我要杀的人,便是燕京怀王府上的怀王妃!”

焦伯一愣:“主子……”

她事先未同焦伯说过她的计划,不过焦伯自然不会影响她的计划,情理之外却意料之中的是粉衣女子的神情,嫣红的樱桃小口咬着指甲,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毫不避讳地重新打量了她好几遍,然后用丝帕掩口低头欢笑说:“倒是笔大买卖!”

卫浮烟不动声色地继续呷茶,她不信周怀意的师父没交代下来不许动他徒儿府上的人。

“不过小女子只是个待客的下人,没能耐谈这么大的买卖!不如美人你就跟小女子走一趟,小女子帮你寻个能接你这买卖的主儿!”

“多谢!”卫浮烟微笑点头随她起身。

出门左转,卫浮烟和焦伯跟在至今未曾介绍姓名的粉衣女子身后。两边的走廊上多诗词墨画,大多与花有关。“抬头一支迎风俏,春羞杏色染红烟。”上绘几支半开的杏花,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仰头赏杏,被花瓣遮得只剩半边红扑扑的脸蛋;“金桂十里香,折枝添谁芳。”上绘一园金桂,一个白衣书生漫步树下,正看着手中书卷上落满的桂花一脸愁容;“一夕盛,一夕败,无忧月上寒宫仙,零落红尘金屋客,香消入尘埃。”上绘一个浑身血迹斑驳的白衣舞剑女子,她身后是一簇盛开的昙花,上悬一轮金黄的明月;“碾落玉颜为君驻,君心只为春柳顾,但闻春柳窈窕姿,一心已随东风去。”上绘一树红梅,点点红梅随风雪凋零,大半已然埋于落雪之中,旁边雪地里一个红泥小炉上温着一壶酒。

卫浮烟总觉每幅画背后都有一个漫长的故事,画上的一花一叶一人一月似乎都有极深的寓意,她甚至觉得所有的字画连在一起应该可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大约还十分凄美。但是终究不敢分心深究,因为这里看起来越不像个杀手组织,她就越是警惕。

走着走着,卫浮烟也不知自己紧张过度还是怎样,竟然隐约听到了柳轻舟的声音。而粉衣女子偏偏就在那间房门口停下来,轻轻叩门说:“幽檀姐姐可在?”

幽檀?绿衣女幽檀芳?

开门的果然是幽檀芳,不过幽檀芳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她身着暗紫白纹软纱裙,脸上愠怒之色明显。而门里即使只是个故意不回头的背影,卫浮烟也明明白白地认出那个人就是柳轻舟。

柳轻舟怎会在这里?依焦伯所言,门青松正在找柳轻舟,也就是说周怀意现下不知柳轻舟来了繁花似锦。

幽檀芳一看见她神色稍滞,转瞬又如上次那般嫣然笑开,她斜斜依靠在门边用她如唱戏一般独特的软软音调说:“哟!贵客啊!”

卫浮烟不知要如何开口,或者她不知该不该开口。如果她能一眼认出柳轻舟的背影,柳轻舟应该也不难认出她的声音。柳轻舟刻意不回头应当是不想让人看见,而她显然也不愿柳轻舟过来打扰。

“姐姐,对面是空房。”粉衣女子先行开口,杀手组织不泄露客人身份可是规矩。

幽檀芳见卫浮烟一言不发,回头看了看柳轻舟,一副了然神色。她笑得三分妖媚,一手勾上门一手揽过粉衣女子轻声问:“纤芸,她要杀谁?”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卫浮烟。

纤芸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幽檀芳听罢面色怪异地看着卫浮烟,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涂得鲜红的嘴唇却先嗤笑开来:“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来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当本姑娘多清闲么!”

这是说,柳轻舟也来提了个不情之请么?

卫浮烟只能浅笑着以不变应万变。她找到了地方,付了钱,走进了繁花似锦,于情于理繁花似锦的人都不能公然把客人扫地出门,更何况幽檀芳还知道她的身份。

“这个身份可是值钱的很呢!花这么多银子自己杀自己,不嫌麻烦吗?”幽檀芳依然没有另找房间坐下谈的意思。

卫浮烟也依然不愿打草惊蛇贸然开口。只见纤芸一脸惊诧,幽檀芳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哦,姑娘我懂了,出身显贵呢就是要顾忌很多,自己寻短见又怕闲人议论纷纷,只能费了心思花大笔的银子冒着风险找杀手来帮忙!哎呀呀真是可怜的很哪!”

幽檀芳一说话就咿咿呀呀好像唱戏,卫浮烟听着舒服,只是不开口,微微昂首露出一个“有何不可”的笑。

“纤芸哪,回去侯着吧!以后这位贵客来了就直接带来姐姐这里,这个人呢你可招架不起!”幽檀芳摆手吩咐,纤芸斜睨卫浮烟一眼,向幽檀芳行礼后告退。

幽檀芳毫无征兆地一手推开门娇声喊道:“柳爷,您就出来吧!姑娘我允了!”

柳轻舟早已站起来,乍然看到卫浮烟和焦伯脸上一愣。卫浮烟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她的请求没有任何过分的地方,繁花似锦不可能没做过客人设计自己死掉的买卖,但是她是怀王妃,繁花似锦首领徒儿的王妃,幽檀芳绝对没有随意处置的权力。

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唯一意外的是柳轻舟,柳轻舟也是来见这位藏而不露的花错的,而且先前幽檀芳分明不愿带柳轻舟去。

卫浮烟还记得周怀意曾提过柳轻舟是他师弟,皇宫里长大的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师父,连她自己也有刺绣师父、书画师父等好几位,别说这位王爷了。只是幽檀芳看起来和柳轻舟似乎很熟,而且她称呼柳轻舟是“柳爷”,难道柳轻舟的师父也是这位神秘的花错?如果是,徒儿来探望师父理所当然,幽檀芳现在说允就是分明可以带他去,可先前为何又要阻拦呢?

“柳轻舟,见过王妃!”柳轻舟看着她神色瞬息万变,几次试图开口却终究无话,审视了她许久才冒出这样一句话。

卫浮烟恍然明白,就如柳轻舟猜出她是擅自前来一样,幽檀芳也猜出来柳轻舟是背着周怀意来的,所以她不愿招惹周怀意,不愿给自己惹麻烦。

四个人可算是各怀鬼胎,幽檀芳只怕不知如何向首领交代,焦伯完全不知她的计划,柳轻舟和她看见彼此算是意外,但对对方来此的缘由必然是一样的好奇。

才走过没几扇门幽檀芳就在右手边停下,她最后朝卫浮烟和柳轻舟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推开眼前的门。进门之前卫浮烟看了一眼墙上的画,这幅画没有题字,比其他的画都更精致更逼真,画上只有一个一叶一莲蓬的荷塘,唯有三颗莲子的莲蓬几乎要被风吹断,两颗熟透的莲子快要脱落掉进水里,另一颗紧紧陷在莲蓬里的莲子上已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一旁的荷叶好似人手拼命要去提保护莲蓬,奈何自己力不从心,折断的叶柄上流淌的雨水看起来好像血泪。卫浮烟心里觉得不适,不知道周怀意的师父为何会在这里挂上这种画。她随幽檀芳进房间,立刻觉得这间屋才较为符合她初次见到的繁花似锦的印象——奢华。

房间只比粉衣女子纤芸那间略大,屋里空荡荡只有一扇屏风。那是一扇晶莹通透的翡翠骨屏,屏风上用百色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图,卫浮烟每走一步都觉得各色禽鸟展翅欲飞,而那只凤更是仪态端庄,金丝银线绣的羽毛上直接缀满了颜色各异的宝石,每一个角度看都熠熠生辉。

幽檀芳带着他们绕过翡翠屏风出现一个向下的楼梯,楼梯口一个肥胖的白发老妪抱着一个小手炉昏昏欲睡,焦伯神情紧张地看了卫浮烟一眼,卫浮烟明白大约眼前人就是‘黛骨林鹰’莫秀兰。幽檀芳深深朝莫秀兰鞠一躬,然后在前带路,卫浮烟随后,柳轻舟次之,焦伯在最后,四人一路无话。

脚落到最后一级木梯上时卫浮烟几乎以为自己回到辰国皇宫里了。两层楼高的空旷宫殿,殿内两边各四根粗壮的祥云红木柱,柱子旁分别是摆得齐整的六张黑木雕花矮几,中间立着一个供着檀香的高大方鼎,地毯是暗红底色,上绣一金一银双龙共游图。

怎么可能,竟然和父皇晚年住的双栖殿一模一样?

辰国皇宫的双栖殿根本就是禁地,连皇兄都直言从未被准许进入过,她也是幼时顽皮又仗着受宠才偷偷跑去看了一眼,被母后知道后一再申明不许跟任何人说起,也绝不可再去那里。母后的神色历历在目,而她却在千里之外的燕京闹市区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双栖殿?她远远看着坐在一张黑木矮几前的白衣男人,白衣人面前似乎是一把琴。

“花大爷,怀王妃和柳爷来访。”幽檀芳罕见地小心请命,她声音不高,但大殿空旷,声音显得突兀又空洞。

“哦?轻舟,”白衣人闻言起身慢慢回转过身,声音渺远,“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