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半生为几何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人虽在,情已逝

阮凌政微微叹息了一声,低头靠了过来,下颚抵在莫梓瑶的头上。

莫梓瑶也早已经感觉出了他的疲惫,握住他的手,小声道:“皇上还撑得住么?”

记得那时候,平仁王说,她不在阮凌政的身边,他才是最辛苦的。可是如今,他还是要孤军奋战,自己真的不忍心。

他却不答,只道:“你可知朕为何如此对你?”

莫梓瑶微微怔住,为何他要如此对我?回忆以前,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也从来都不碰自己。上一次,还是实在是没了办法。现在,又将自己打入冷宫。看着自己被太后误解也不出来解释,还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望。还一直让自己以为玉芝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才被折磨致死。

不自觉里,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脑海里闪过那么多那么多,他的理由。喉头难过,哽咽着点头。

其实,她都知道……

他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什么恣雪,什么雪妃,那都是假的,到头来,他最在乎的人,其实,是自己啊!

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莫梓瑶想,这辈子最多的眼泪,便在今夜,全洒了。让自己也放纵一次,只一次。

阮凌政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释然地开口:“只要你知道,我,永远撑得住。

莫梓瑶忍不住哭道:“皇上为何要将我打入冷官,不过是私自出宫而已,你完全可以削了我的封号,随便将我丢在哪个角落里,那么我依然可以为皇上出谋划策,不是么?”总好过他现在一个人。

一个人……

她又仿佛,瞧见了当初的那个孤独的他。表面上,强悍得刀枪不入,可是内心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孤独,总让自己觉得疼……

阮凌政却笑道:“不入冷宫,谁都不会放过你。当初朕封你为瑶妃,是为了让你活下去。这一次,也是一样。瑶儿。”他叹一声,看看莫梓瑶道,“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他说第二次,可莫梓瑶依然清楚,那第一次,是尉迟恣雪。多年前的那个他心里,美好的恣雪。

“皇上,雪妃她……”

“朕知道。”

阮凌政示意莫梓瑶不必往下说,莫梓瑶抬头,瞧见他的眸中一痛,而他已经猝然闭了眼,浅声道,“她恨朕。”

可她依然爱着。

“当初的誓言太完美,只是现在,朕无法为她做到六宫无妃。这一点你明白,她却不能。说到底,终是朕愧对了她。”

“皇上……”

“朕难受……”阮凌政突然狠狠地蹙眉。

莫梓瑶只觉得心头钝痛,他说的一切,自己都懂。他的感觉,自己也理解。

他爱了她那么多年,不,现在都还爱着。在瞧见她活着回来的一刹那,他该是多么多么的高兴。因为他以为终于可以弥补以往亏欠她的一切。

只是他却没想到,如今的恣雪,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美好的恣雪了……

“朕想好好地对她,哪怕宠她一辈子。”

阮凌政缓声说着,却让莫梓瑶听出了痛。紧紧地抱住他,她知道,在雪妃面前,他永远狠不下心来。他现在,依然爱着,只是那份爱,是已经逝去的爱了。他心里明白,却不愿去承认。

她亦不会,逼迫他去承认去看清。那时候是疼痛与无奈,只有他最清楚。能为了她放弃皇子身份啊,那该是如何的惨痛?不是自己如今三言两语便能深深理解的。

而让他最痛的,是人虽在,情却逝了。只可惜了,雪妃不理解。她仰仗着他对她的愧疚与怜悯归来,甚至肆无忌惮地做着她想做的事,却不知,如今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阮凌政叹息着:“可是她不明白,一直不明白。是啊,朕负了她。”

“不。”

莫梓瑶伸手捂住他的嘴,摇头道:“皇上没有负了她,从来没有。”

不管是五年前以皇子身份相逼,还是如今忤逆了太后的意思,把原本要赐婚给平仁王的王妃留下做了自己的妃子。他都从来没有,负过她。

阮凌政抬手拂开莫梓瑶的手,低语着:“她与朕自幼相识,那时朕就一直宠她爱她,她要什么,只要朕有,朕都可以给她。所有人都说,朕与她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朕甚至为了她,连皇子身份都不要了。私奔,朕都愿意。”

莫梓瑶一言不发地听着,这是阮凌政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述说他与恣雪的过往。一字一句,皆是他亲口说出来。她听着,只觉得疼,心疼。当得知恣雪要嫁给太子为妃时,那时候,是无奈,而今日,却是掩面的痛了。

皇子的身份,私奔。

骄傲如他,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对恣雪的感情,毫无疑问,自然是爱。

“太后为了拆散我们,用计将我骗出宫去。当朕知道她即将和大哥举行婚礼,便拼了命的往回赶,回到宫里,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那时候,她已经是大哥的妃子。走的时候,朕还以为,是要准备我们的婚事。她也开心着,可谁知道……”阮凌政忽然缄了口,却刻意将目光转向一边,刻意不看莫梓瑶。

可谁知道,恣雪嫁给了太子,且没过多久被指是于阗派来的奸细,赐死了。一切都发展得太快,连一丝余地和机会都没有,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可是莫梓瑶听出来了,那时候的他,该是多么绝望。抱着他,听着他隐忍的呼吸声,半晌,才听他又开了口,却是问自己道:“你觉得那时候的我,是何种感受?”

莫梓瑶一怔,阮凌政却不待她回答,径直道,“我当时难过得想杀人!却也更恨自己!若不是自己无能,或许,结果不会是这样子的!”

“皇上!”莫梓瑶害怕地抱紧了他。

阮凌政突然自嘲地笑起来:“我以为我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可,直到西猎场那一次,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跌下山去的一刹那,我的胸口仿佛一下子缺失了什么东西。我居然,恨不得杀了自己……”

莫梓瑶终于,狠狠地震住!

我以为我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我以为我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呵,如果自己现在还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那自己可真真愚蠢之极了!

阮凌政的呼吸声沉沉的,而外头,终于下起大雨来。

哗哗的声音一阵猛过一阵。除了雨声,一切都安静得很,并没有莫梓瑶原先以为的那样,会打雷。只是雨一味的大。

这一场雨,下得畅快淋漓。而莫梓瑶忽然觉得,什么都释然了。就像阮凌政说的,只要自己知道,他永远撑得住。而自己,如今明白他的心意,那么,还在乎什么呢?纵然他一如既往地疼惜雪妃,自己也不在乎!

她也终于可以肯定地知道,他为何赐自己“玉瑶”宫。玉瑶,其实两个字是可以同意的,皆指美好无瑕,珍视珍贵的东西。他是希望,自己能像玉般温婉质润,细腻而坚硬,在弱肉强食的后宫之中,好好地保护自己,好好地活着。它亦有珍惜的意思,阮凌政他,珍视自己。

“听闻你没事,朕多高兴啊,早早地去玉瑶宫等着你。可是你居然不回宫,先去了驿馆,为了平镇王。”阮凌政咬着牙说着,他还是对那日的事耿耿于怀着。

可是莫梓瑶却高兴了,这样才像他,不是么?吃醋不等于不信任,他是因为在乎,才会这样。

也愈发地为那次的小心眼儿愧疚起来,伏在他的怀里,低声道:“那皇上可知道,我不回,是因为你。我以为皇上不在乎,所以我生气了。”最后那句话,突然变得很小声很小声,仿佛说出来,莫梓瑶自己都觉得害羞。

阮凌政终于笑了:“隔日你来天泽宫的时候,朕便知道了。朕下了决心,决定信你。”

莫梓瑶心头一震,他说决定信自己,所以这次的事情,纵然没有楚擎天事先告诉他令牌的事,他也说,不怀疑。

突然仰起头,鼓起勇气道:“皇上还记得,方才说,因为尚无立的事情要赏赐我么?”

阮凌政怔了下,点头道:“记得,朕还说,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莫梓瑶从他的怀里出来,瞧见他的眸中一片讶然,深吸了口气道:“我要皇上不生气,你只需答应我,不生气。”

阮凌政点了点头,莫梓瑶满意地凑近他,在他唇上亲亲一吻,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惊诧的眼神里,笑着离开了他的怀抱。

心情愉悦地起了身,走到窗棂前向外看去。外头的雨声还是很大很大,屋檐上流下的水,宛若瀑布。可是有他在,仿佛连下雨天都这么的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阮凌政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低下头,将脸埋入她的颈项,轻言:“不要站在这里了,你身体本就不舒服着,这里湿气太重,我们还是……去榻上吧。”

阮凌政的话,让莫梓瑶脸上骤然一热,不知怎么地,竟然想起那日在驿馆里旖旎的一幕。她顿时羞得转身将整个身体都藏在他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暗骂自己在想些什么,太没用了。

阮凌政的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装作没有瞧见她的窘态,一本正经地说道:“待尚无立的事情解决,朕好好赏你。朕还特地说,随便你要什么,朕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