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礼物

周五那天, 程野又问李清羽一次，问他生日想怎么过。

李清羽看着他，很想说只想和他一起简简单单吃个饭就好, 不要李江江, 也不要什么别的人。但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程野见他没主意，说：“那我就随便安排了。”

生日对李清羽而言和寻常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 甚至于，他还挺讨厌这一天的。

李清羽的生日在3月19号，开春的季节。

那年他五岁，刚上幼儿园。他早早爬起床自己穿衣洗漱, 还抹了香香的儿童护肤面霜，让自己的脸蛋更香更软。希望爸爸妈妈能够亲他一口，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过他了。

兴高采烈地换上了妈妈去年给他买的最可爱的小鸭子套, 背上配套的小鸭子书包，李清羽踩着板凳, 照着镜子。先给了自己一个甜甜的微笑, 待会他也要这样对爸爸妈妈笑，让他们更喜欢他一些。

去年妈妈说过，今年他生日会和爸爸一起带他去游乐园, 还要去吃好吃的汉堡。

李清羽很期待这一天。

可是刚等他走出房门，花瓶碎裂的声音在沉闷的空气中炸响。那个在他记忆中相当魁梧亲厚的男人，重重地甩了妈妈一巴掌, 扫过他一眼。

妈妈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从桌上抄起镜框砸在男人身上：“李思源！你疯了你, 在你儿子面前和我动手！”

嵌着三口之家的镜框被砸的四分五裂, 照片里人幸福的模样破碎扭曲。

李思源冷笑一声：“付静, 谁的儿子还不一定呢！谁知道他是你和哪个野男人在外面生的！我真他妈晦气，帮人白养了这么多年儿子！”

李清羽很害怕，他害怕的哭出声，眼睛含着泪水，怯怯地喊：“爸爸。”

李思源大叫起来：“别叫我爸！你爸还不知道是谁呢！”

付静咒骂：“李思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自己做的事情还要算到我头上，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外面养了那么大一个儿子！小羽就是你儿子！你连自己儿子都不认！你这个畜牲！”

手机铃声响起，李思源接了个电话，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他的口吻都不自觉温柔：“好的小宝，爸爸下班回去就给我们小宝买蛋糕。”

付静听见他的话又变得激动起来，手里捏着酒瓶就要砸过去，被男人一手扼住手腕：“你发什么疯！”

随着一声沉重的摔门声，室内恢复一片寂静。

付静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可能在低低地啜泣，也可能没有。

逆着光，李清羽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一年多来，这样的争吵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爸爸妈妈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害怕的躲在衣柜里，双手抱头捂着耳朵，两人争吵打架摔东西的声音仍旧传进耳朵里。

那时候他还小，不太明白明明温柔恩爱的父母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那时候他还不太能够理解，互相出轨的意思。他只是听说，爸爸和别的女人在外面有了弟弟，妈妈和她的上司有一腿。

等回过神来，他抹了脸上的泪，小跑过去，想要安慰安慰妈妈。

可是那个女人却一把把他拍开，李清羽踉跄一下，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妈妈，却见温柔的妈妈眼底流露出憎恶又愤恨的眼神，他听见她说：“别叫我妈，以后我不是你妈！找你爸去！”

她看着那张和李思源相似的脸，心里的愤恨就止不住地冒。付静拎着包，转身离开了家。

那一天的幼儿园，很多小朋友都祝李清羽生日快乐。

但是他一点都不快乐。

下午放学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

只有他没有人接。

他等啊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多，天都黑了。最后是从乡下赶过来的外婆接走了他。

那天晚上天空的星星很少，踩着路灯，他被外婆抱在怀里，似乎不太明白，软乎乎地问：“外婆，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接我？”

“他们说了今天要带我去游乐园，还要去吃汉堡的。”

外婆抱着他，把他的脑袋轻轻摁在侧颈。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解释。

过了很久后，他才知道，那一天李思源和付静离婚了。

在他生日的那天，他再也没有家了。

在一段破碎的婚姻里，孩子的存在无异于累赘。李思源和付静谁也不想要他，他就像颗没人要的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最开始他跟着爸爸去了新家，爸爸让他喊一个女人叫妈妈，他不想喊，那个女人还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小孩。爸爸每天回家，一放下公文包就抱着喊他宝。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喊过李清羽。

后来一次，他那个所谓的弟弟从楼梯上摔下来，女人对他又打又骂，说是他小小年纪心思歹毒，故意想害死弟弟。

女人在爸爸面前闹了一通：“李思源！你不把你这杂种儿子送走！你休想再见我和小宝！”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他害怕的伸手去抓爸爸的衣服。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后蹲下身，把他抱起。

那一瞬间，他以为爸爸相信了他，他的整个世界又开始冒彩色的泡泡。

可是紧接着，他就被送到了妈妈那里。

「啪」的一声，是一颗彩色泡泡破碎的声音。

付静已经开始和上司同居，那是小她三岁的男人。

没住两天，男人就让付静把他这个拖油瓶处理了，否则就和她分手。

李清羽毫无意外再一次被送走。

那一天，他世界里的彩色泡泡彻底幻灭。

他在没有色彩的世界里过了八年，直到十四岁那年，他遇到了程野。

程野听说他生日那天，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责怪他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然后突然转身就跑了。

等他回来时，宿舍已经熄灯，风尘仆仆的少年是爬围墙回来的。

看着少年手里拿着的那块已经被颠的变形的小蛋糕：“什么眼神啊这是，这可是小爷我辛辛苦苦冒着风险爬了两道围墙买回来的，丑是丑了点，但时间太晚没别的了，就剩这个，你快点儿吃。”

那是李清羽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手机铃声将他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出来，李清羽接了个电话，是阿姨打过来的，叫他中午回家吃饭。

身侧的程野抬了抬眼皮：“你姨？”

李清羽点点头。

也不奇怪，每年李清羽生日，阿姨都会打这样一个电话过来让他回家吃饭。有时间的时候他就回去，没时间或者不太想回去的话就一整天都和程野一起过。

今天是周六，李清羽有时间可以回去一趟。

程野想说什么，这时候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接起：“喂，什么事？”

他微微蹙着眉，看了李清羽一眼，似乎不太想让他听到电话内容，别过身走远了接。

可李清羽已经看到了，在他调笑音量之前，他就听到了，那甜美清亮的女声。

是李江江。

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失落。

程野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李清羽已经走了。

他坐上熟悉的三路公交车，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路倒退。

今天的天气很好，微风和畅，阳光明媚。

坐在他后面的是一家三口，孩子戴着可爱的兔兔帽子，年龄看上去不大，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他兴奋地喊：“待会要一起去坐小火车哦——”

他声调可爱，惹得车上很多大爷大妈喜欢，一个大妈问他：“崽崽和爸爸妈妈去哪儿玩啊？”

小朋友礼貌地答，边说还边手舞足蹈：“今天我生日哦，爸爸妈妈要带我去游乐园坐车车，还要带我去吃小汉堡！”

满车都是欢快的声音，李清羽却感到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他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陷进了肉里，都快掐出血了都没注意到。

手机突然弹出一个动画，李清羽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手机中病毒了。

开场是一个小兔子抱着胡萝卜从屏幕一端跑出来，又摔了一跤，萝卜从怀里滚出来，他爬起又把萝卜捡回来继续跑，如此循环好几次，像是个读秒的进度条。

进度条计时31.9秒，一个happy birthday的图样跳出来。

李清羽的眼皮跳了跳，以为现在的手机运营商真会搞有的没的。

除了程野之外他没什么朋友，每个生日也过的悄无声息。

除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盗取他个人信息的店铺，银行卡和手机运营商，几乎没人会给他发生日祝福。

直到他收到一条来自程未的消息。

【future：临时编程做的，有点粗糙，希望你不要介意。】

李清羽心里一跳。

这东西..居然是程未发来的吗？

程未居然会做这样幼稚的东西。

不过程未是怎么知道今天是他生日的？

抛去程未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今天是他生日这个疑问，更让李清羽诧异的是，程未前天去了S市出差，听说有个大项目正在和当地政府洽谈，这个项目非常重要，他应该忙得抽不开身才对。居然还会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的心口一胀，平日里除了阿姨和程野，没几个人记得他生日。

李清羽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但肯定有点感动。

李清羽坐在车上，突然不经意想起一桩记忆久远的事情来。

那年他十八岁，马上就要冲刺高考。

所有人都沉浸在高考冲刺的紧张氛围中，连程野都忘了他的生日。

一中的学习节奏很紧张，下完自习十点，但是很多人卷生卷死，在班上学习到十一点熄灯才肯走。

程野的做题速度比他快很多，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坐得住的性格，十点就回了宿舍。李清羽在学习上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他的成绩纯然是靠努力堆上去的。

他在班上待到很晚，负责锁楼的保安来清场才离开。

李清羽出门的时候看了挂钟，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田径场的灯光早就熄灭，白天热闹非凡的校园一下子静谧下来。

像是被人清空了一下，安静的有些诡异。

他穿过满是香樟小道，月光穿过树叶罅隙落在地面。

他突然看见距离宿舍楼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靠在一辆车旁。

他走近了，有些诧异地喊：“程未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三月已经是开春的时节，但是A市天气诡谲。哪怕白天阳光普照，夜晚的气温也降得很快。

李清羽身上穿了针织衫外套，长牛仔裤，帆布鞋，每个部位都遮的严严实实的，这种天气，一不小心就会感冒。

李清羽知道，那时候程未已经进公司工作了。

那天程未罕见没有穿西装，而是简简单单一件白衬衫，就那样站在树底下，好看的像幅画。

有和他同一栋楼出来的女生经过，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程未好几眼。

李清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阵寒意，就好像程未在这里站了很久。

但是他没有多想。

程未说：“我刚下班经过刚好碰到你，你帮我给程野。”

李清羽心里有点奇怪，程未的模样可不像是刚刚下班路过的，哪有上班穿的这么随意的。他之前还听程野吐槽过，说程未自打上班后，衣柜都是西装，款式多的可以开西装店了。

而且一中没有明令禁止学生用手机。

这么晚了，他明明可以给程野打电话。

可是就像巧合似的，程未在这个时间点等在了这里，刚好碰见了他。

李清羽接过程未递过来的东西，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所以程未拿了什么他都不会看。只是有点奇怪，对方拿了两个袋子给他。

临走前，程未叫住他：“另外一个红色的袋子是给你的。”

李清羽诧异：“我也有？”

程未点头，平冷地说一句：“好好学习。”

说着，他就驾车离开了。

暖黄灯光下，李清羽打开那个红色的袋子，发现是一张A大的明信片，还有校长的寄语和亲手签名，日期很新，就在不久前。

他知道有些学校会发给新生这种校长寄语，但是他不知道A大有没有。

可是这种寄语一般都是七月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才有的。怎么也不应该是三月份的时间吧。

明信片背后，是A大的风景照，在风景照左下角，有一行用金色笔水写的很小很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高考加油＾_＾

十八岁这年生日快过去的时候，他收到了唯一一份礼物。

作者有话说：“就好像程未在这里站了很久。”

因为他真的爱你很久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