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第六章 愁心似醉兼如病(4)

大病初愈之后,那番争强好胜之心又被勾起。

三chun多芳节。我依然与拓跋宏红尘相伴,和他诗词相对,为他浅吟低唱。蕙香、兰香、逸香、琴香,她们吟唱着欢乐而忧伤的曲,翩然起舞……这是那一年,太和十三年,短暂的一段欢畅辰光。

尽管,拓跋宏身畔另有佳人、稚子,但时ri久了,那份不平之心也就淡了下去。

只是,分外怜惜起拓跋恪来。原本待他,也只是普通的情分。但那ri,他蹒跚地撞到我的裙畔,以含笑的目光抬头迎视,清晰地叫:“冯贵人。”他一直记得清楚,我是冯贵人。

偶然问他:“为何记得我?”他微微晃着头,目光清澈,答道:“我记得你的衣服,很好看。”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摩挲着光滑的丝绸。

那一刻,分明有什么,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我心中分外寂寞,不自禁地去牵他的手,却小心翼翼,不敢稍稍用力。牵着他,走了段路,保母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我走得很慢,时时垂目,去看认真走路的恪儿。他感应到我温柔的目光,亦侧过头,眯起眼睛,笑着看我。

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去年,曾见过袁贵人照看恂儿。那种温柔专注,旁若无人。不知怎的,此刻想起,竟看得分外清明。她对恂儿,是有一种特殊的情分吧。我并不去深想,因为这正如我对恪儿的情分,不可说。不可说。

偶尔寂寞的时候,酿桑落酒。白术、防风、白附子、官桂、瓜蒂、槟榔、桂花、丁香、人参、天南星、茯苓、白芷、肉豆蔻……那么繁琐,只有心中寂寞的人,才能安静地记下这些。

我偶尔也在这清冽的酒中,看到拓跋勰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他依然笑问:“这桑落酒是怎么做的呢?”我心中始终是记得的。那是漫长岁月里一点可怜的念想。

那时节,拓跋勰已离开平城。一路南下,去邺城,去洛阳……尊贵的爵位,拘不住他。但他的面容,却一直留在这桑落酒中,荡漾出的涟漪,浮泛在我心头。

然后,在五月熏人的暖风里,传来冯滢怀孕的消息。

最初的那些天,我整夜整夜不能成眠。心头辗转的,不知是悲还是喜。袁贵人最初是愕然,随后一笑:“怎么,竟是妹妹先有了?”将言外之意,抿入了唇角漾出的微笑中。

高贵人也道:“忘了恭喜姐姐。冯家圣眷正隆,皇上有意为彭城公主和北平公指婚,小冯贵人又有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啊。”

彭城长公主恰也在座,闻言一怔,却不是娇羞的神sè,只默默把头垂下。她的xing子,颇有些硬气。但我当时也未多想,一笑置之:“妹妹说笑了。”

我不知,我的微笑是否无懈可击。只是,泪水在深夜无人时默默淌着,湿了衣,湿了枕,天明却又了无痕迹。似乎我不曾伤心过。

冯滢一贯是安静的。五年来,独自守着拓跋宏的一点眷顾。如今怀了孕,亦只是一点涟漪而已。袁贵人、高贵人、罗夫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势已定,对于子嗣的争斗之心,暂时淡了下去。而对拓跋宏而言,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因而,怀了孕的冯滢,也依然安静。

几个月后,却又传来消息:高贵人再度怀孕。

“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

转眼,入了秋。我踏入闲庭院,只见冯滢正斜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绯红的缀羊毛织锦披风。六个月的身孕,腰身已显得臃肿了。宫女并未通传。她也并未深睡,我轻微的响动,她的双睫竟微微一颤。见了是我,忙将双臂往后一撑,勉强坐了起来。

“滢儿,好些了没有?”我心中牵挂,握住她搁在外面的手。那手,只是小小的,瘦骨伶仃的一把。我不禁急道:“怎么你瘦了那么多?”

牐牎罢庑┨熳艹圆幌露西。”她怯怯地,仿佛这是她的过失。

冯滢一向体弱,近来一直发着低烧。母亲来看过她,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和我说:“她这一胎,怕是不顺当呢。”我心中一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自然是期待这个孩子的,他是我们姐妹的希望啊。但,隐隐约约,心中又有别的什么,到底不能平。

但此刻,见冯滢这般模样,心中不能不怜惜。于是,我温和地宽慰她,又拾起她丢在手边的一卷书,忍不住责备道:“少看点书吧。劳神!”她竟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看书,又怎么打发时间呢?”我心中亦是一怔。长久以来,可真是忽略她了。

我勉强笑道:“我准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带来给你。今ri可曾吃点什么?”她摇了摇头。我在阳光下细看她的脸sè,苍白的脸庞愈加消瘦,脸上虽有淡淡的红晕,却不是健康的红润。我叹息道:“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你多少也吃一点罢。”

牱脘抟嘀皇堑阃罚虚弱地笑道:“姐姐不要只关心我。我听说你近来也受了寒气……”

我一怔,摇首浅笑:“是入秋的缘故。不妨事。”

然而,这一年残冬,我再度染病。

这病来得并不凶,只是恹恹的缠绵病榻。我因了这病,竟意外地独享了和拓跋宏相守的辰光。在榻前,和他谈诗文,说逸事,诉琐碎,不觉ri头西移。他仰身靠在椅背上,孩子气地扬起头,舒展四肢,目光中投过一些儿柔情,一些儿惬意,道:“时光也是糊涂的。”见他如此这般,心中便也不觉得遗憾。

但,有一ri,他忽然凝重地唤我:“妙莲。”另牵话头,却yu言又止。我最初也不觉得异样,只是微微抬头,笑问:“怎么了?”正在服药,因这一抬头,药汁便从唇角溢出一些。他走过来,轻轻为我揩去,然后说:“没什么。”

温热的药汁刚刚服下,五脏六腑都是暖融融的。那微笑,亦是温煦如chun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