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

第二十六节 决死

第二十六节 决死

“砰——”

望着地上已经逐渐僵硬的尸体,谢治平把滚烫的枪口对准死者的眉心,咬牙扣下了扳机。

那是他的警卫连长,一个皮肤白净,颇有书卷气的青年军官。半小时前,变异人用骨刃捅穿了他的心脏。再过几个钟头,侵入身体的病毒,会把死者的尸体重新变成黑『色』的怪物。

燃料耗尽的火焰喷『射』器终究无法阻挡变异生物的进攻,如果不是自行火箭炮及时发动了弹幕覆盖,恐怕整道防线上再也看不到一个活人。

冲进法院大楼的变异人并不多,却杀死了整整三倍以上的防御者。病毒在寄生过程中产生的进化,使寄主的肌肉、骨胳、神经反『射』能力成倍增长,近身肉搏,人类根本不是对手。

远处,残余的火焰有气无力地燃烧着,尽管已经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变异人却对这种非自然的产物,有着显而易见的畏惧。它们远远站在火线之外逡巡,跃跃欲试又急不可待地望着逐渐熄灭的火苗,大张的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和散发着恶臭的涎水,锋利的骨刃拖在地上,发出“锵锵”刺耳碰撞声。

“这些家伙的确具有智慧。它们居然懂得利用数量优势来增强攻击……实在太可怕了。”

谢治平满面惊愕地喃喃着。显然,对面的变异人正在集结。它们似乎已经发现了防御者们弹『药』和燃料不足,准备集中兵力从横挡在街道中央的废墟上直接攻入城市。

几天下来,火箭和飞弹划破空气带起的尖啸,已经让变异人学会躲避来自空中的打击。除了在它们中间制造混『乱』,隔出一条不太宽阔的冲击断面,炮火覆盖再也没有任何作用。

楼下的石堆旁边,停着几辆油弹皆空的九九式战车。无法得到补给的它们,终究只是一堆没用的废铁。

除了警卫连,所有部队均已撤退。

将军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距离预定完成阻击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四十二分钟。

“终究还是没能完成任务……”

几个神情疲惫的士兵从大楼各处慢慢聚拢过来,被硝烟熏黑的脸上,隐隐可以看到从皮肤表面渗出的汗『液』,还有几抹已经干涸微黑的暗红血痕。

这是法院大楼最后的防卫者。

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愿意死。

可是,他们只能永远留在这。

所有人的身上,都有几道还在慢慢渗血的细长伤口。外翻的皮肤边缘已经干硬,从中『裸』『露』出来的肌肉却保持着新鲜的粉『色』,暗红的血『液』从攒聚的肉粒缝隙中被挤压出来,粘挂在与之接触的衣服表面,形成一块块绵软的湿印。

和变异人交手,受伤就意味着死亡。

他们已经被感染。即便活着,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身体被病毒寄生。

望着这些沉默的战士,将军没有说话,伸手从肩膀上扯下缠绕的绷带,『露』出一条被切至骨头,触目惊心的可怕伤口。

“反正都是死,至少,也要为那些活下来的人做点什么——”

沉重的反器材枪架到了『射』击孔前。拨开高『射』机枪旁边厚厚的弹壳堆,翻找出最后几箱子弹。反步兵手雷成捆的绑在一起,用长长的牵引绳栓好摆放在大路中央……

他们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哭泣绝望,仿佛这是在为自己做着最后的死前祈祷。

谢治平不由得想起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和战友们一起蹲在猫耳洞里的情景。

那时候,无论外面的炮火多么猛烈,士兵们总是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敌人上来,一顿『乱』枪手榴弹狠狠砸下去,生和死的距离,是那么的模糊。

他拎起装满汽油的铅桶,把散发着呛鼻气味的淡红『色』『液』体,慢慢倾倒在被堵塞住的水泥槽里。一条粗长的导火索和槽池连接,只要一个火星,就会引爆安装在楼内的大量炸『药』。

这是谢治平早在设置防线的时候,提前准备好的最后杀招。

肩膀上的伤口散发出难忍的剧痛,靠着墙壁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半包被『揉』皱的“红塔山”,将军用颤抖的手点燃香烟,在沉重的喘息声中,狠狠吸了一口浓香的烟雾。

“下面恐怕没有这东西可抽,老婆子,以后你也用不着絮絮叨叨了,再过一会儿,我就下来陪你……”

“砰——”

沉闷的枪声,打断了谢治平对亡妻的遐思。透过旁边早已没有了玻璃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正从熄灭的火场方向迅速扑来。冲在最前面的为首者,被一发大口径枪弹准确命中头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倒飞出十几米远,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这才瘫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

“来吧!兔崽子们,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本事。不管是人类还是怪物,老子都要把你们统统打回原形——”

将军平和的脸上,『露』出冷酷决绝的狰狞,他一把拉过架在旁边的机枪,对准不断翻越路障而来的变异人,狠狠扣下了扳机。

枪声。

爆炸。

惨叫。

很快,纷『乱』的法院大楼再次恢复了安静。惨死的士兵被变异人用骨刃高高挑起,从原本坚守的『射』击孔前扔到了楼下,身体被炸烂的变异生物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黑『色』的硝烟遮住了太阳光线,只有透过轻缕烟尘的一刹那,才会『露』出一点血样的暗红。

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将军深吸了一口快要熄灭的香烟,仰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湛蓝的天幕,把骤然变亮的烟头随手扔进身后灌满汽油的水池。

“再见了。如果有来世,老子还是要当兵——”

遥远的地平线上,腾起一团巨大的黑红烟雾。骤然释放的能量席卷着所有被裹进其中的物体,狂暴地撕裂着范围内的一切东西,用刀样的锐利把它们切割,用可怕的沉重把它们碾成粉末。最后,再用妖蛇般炽辣的热量,把它们全部吞噬、烧尽。

望着那团不断升高的死亡之火,感受着从脚下传来的震撼,林翔黑『色』的眸子里,逐渐爆发出血一样的狂『乱』与愤怒。

“不——”

他死死紧捏着纯钢的车门把手,怒睁的双眼充满了火一样的暴烈,紧紧咬合的牙齿,发出刺耳的磨擦声,绷直到极限的韧带禁锢着膨胀的肌肉,可怕而躁动的力量在身体内部疯狂游走,仿佛一头被圈禁的暴龙,正在拼命寻找任何可能释放自己的缝隙。

“你们,立刻回去,疏散市民……快——”

“队长,你……”士兵们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快走!快啊!”林翔感觉胸口有团疯狂的火焰正在燃烧:“能疏散多少就疏散多少,那些不走的人也不用管他们,带上所有物资向北面撤退。记住,你们只有半个小时——”

没有人动弹。

这道命令实在来的太突然,太古怪,太匪夷所思。

“你们他妈的都走啊——”林翔跌跌撞撞地走下突击车,紧紧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嘶声怒吼:“我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撤退,快走啊——”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这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下,士兵们毫无选择,只能服从。

身后的车队已经远去,面『色』苍白的林翔歪斜着身体,神情木然地站在杂『乱』的街道中央,双手从肩膀上无力的半垂下来,看似冷漠的眼睛里,却放『射』出充满仇恨和自责的目光。

“嗷——”

随着一声仿佛野兽嗥叫般的嘶吼,林翔身上的肌肉在瞬间膨胀,鼓凸的胳膊把防护服绷到了极致,宽厚的肩膀已经把领口的拉链完全撑开,『露』出两块充满力量威慑的强壮胸肌。

两道妖异的红芒,从眸子深处透出,用嗜血的残忍和对杀戮的渴望,扫描着接触距离内的所有生物。

“将军……我,要为你……报仇——”

一字一顿地呢喃着,林翔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仿佛从地狱降临人间的恐怖魔神,慢慢走向正在燃烧着的街道尽头。

愤怒和疯狂彻底碾碎了心灵的最后一丝平静。

烈『性』炸『药』的威力极大,整个法院已经被夷为平地。尖利的碎石和嵌在其中的散『乱』钢筋,把平整的街道变成遍布锥刺的荆棘场。回『荡』在风中的火『药』味和浓烈的血腥,刺激着脆弱的粘膜神经。漫天扬起的灰尘在火烟和高温的推攮下,朝着空中急速升起,又缓缓飘落,无谓的重复着往来于天地间的过程。

到处都是人体断肢和破碎的脏器,柔软的肝脏高挑在钢筋的尖端,被拉开的肠子架伸在干燥石头边缘,与身体失去联系的手臂掉落在瓦砾堆下,五指却意外地保持完整。半颗不知是谁的人头悬吊在摇摇欲坠的电线杆上,不时被风吹得来回摇晃。

数十名变异人从炸开的防线破口蜂拥而入,临近街口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对面浓密的烟雾中,缓缓走来一个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