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上枝头

第一百零三章 雪中漫步

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那丫鬟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停留在自家世子爷身上半刻,仿佛跪在地上的人不过是个透明人。

青桐站在房门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半空中飘落的点点洁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仿佛胸中的郁闷也随着那口白色气体化为乌有。

“既然觉得自己没错,又何必跪在这里呢?”

说不清这话是对沈琰说的,还是对房中的王妃年氏说的。青桐裹紧了身上的鹤氅,撑开纸伞,慢慢的走进了雪中,好像之前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一样。

宝蓝色的剑穗趁着洁白的雪色,耀眼刺目,让人不忍直视。而沈琰却一直低着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盯着它,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洁白的鹤氅在视线中出现,移动,最终消失。脚踩着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在耳旁掠过,没有一丝停留。

“我很她。”他突然开口,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停下。

青桐没有回头,只是直直的站在雪地里,静静的等待着。在沉默了一阵之后,沈琰平淡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我很她,她明明是我的母亲,却要将我亲手送给别人抚养。我恨父王将我带离那小小的院落时她一声不吭,不顾我的哭喊背过身去。我以为她是气我不用功读书在外面闯祸,便努力练剑,骑马射箭读书写字样样做到最好,只为了让她能对我笑一笑,可我兴冲冲的跑去炫耀时她却紧闭房门不看我一眼。我恨她在我生病时,任我生死不闻不问。我恨她为了避开我,宁愿选择那破败的后院。我更恨她明明不愿管我,还要装出一副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无辜嘴脸。我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将她加注到我身上的痛苦原封不动的还给她。所以,我,没错。”

自始至终,沈琰的声音一直都是平平的,没有一丝起伏,好像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或者,是在告诉青桐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孩童,而那个孩童不是他自己一样。

青桐的眼前忽然就晃过李氏温柔的眉眼,瘦弱的身影孤身一人走进黑暗中的情形。心中有些瑟瑟的发涨,可声音却是出奇的冷静。

“既然你没做错,又为何跪在这里?”

“因为母妃生气了,所以要跪。”

“跪到什么时候?”

“直到母妃气消了为止。”

青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之中,有着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沉重。

“你的母亲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母亲是故意伤害孩子的(这里说的是正常母亲),有时就算做错了什么,也是用自己巨大的牺牲来换取所爱之人的幸福。或许这些话,王妃早就对你说过,但沈琰,你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白过。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

其实,青桐是多么想告诉他,如果不明白的话,就去沈家密室找找平南王的手札。可青桐自己知道这件事的途径就不正当,如果由她来说,那么被牵扯进来的人就不光她自己。两人在一起时间不短,她有什么本事,沈琰了如指掌。所以她不愿拖萧湛下水,现在的萧湛经不起任何的折腾。而,此刻的沈琰,恐怕也承受不起一丁半点的打击。不过除了这个原因,最重要的理由,还是李氏。

李氏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和无尽的心酸,为的就是换取沈琰光明的前途和尊贵的地位。王妃年氏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沈琰,也是基于李氏这一层而来。现在李氏已经死了,那么青桐作为一个局外人,她更应该尊重死者的愿望。若是沈琰自己发现也就罢了,如果发现不了,除非李氏自己告诉沈琰,其他人均没有这个权利。而现在,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想起沈琰的不孝来,青桐心里还是有气的,既然没办法直截了当的告诉他,那她也就只能在允许的范围之内,来告诫他了。

雪一直在下着,整个天地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后院之中,回廊两侧的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青桐站在回廊下看了一会儿,玩心大气,撑开纸伞,走进了雪里。

湖绿色的锦缎修鞋踩在洁白的雪地上,登时留下一个脚印,黑白分明。一步一步的缓缓踩下去,回头看看身后的一串脚印,呵呵的笑了起来。干脆转过身子,倒着走,一边看着自己黑乎乎的脚印留在雪地上,一边轻轻的哼唱着《雪人》。

“好冷,雪已经记得那么深,MerryChristmastoyou,我深爱的人……”

唉,转眼就已经是冬天了,也不知道九龙城那里有没有下雪,小花和倩儿姑娘怎么样了?如果小花主动一点的话,说必定两人正你侬我侬吧。那铃铛和绿苑那两个老光棍还不得羡慕嫉妒恨啊,呵呵。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有没有想我。唉,肯定没想我,交友不慎哦……

“好冷,整个冬天在你家门。Areyoumysnowman?我痴痴痴痴的等……”

唉,真是应了歌词啊,痴痴的等,真希望在远方能有人在痴痴的等我。刚才还笑话铃铛和绿苑是老光棍,其实我自己也是啊。噗哈哈,别人都是三个臭皮匠,今天到我这里,就成了三个老光棍了。唉……

“唉……”

光顾着唉声叹气,一时间忘了脚下的路已经到了尽头。没设防突然高起来的台阶,脚下一绊,一滑,整个人一扑股坐到了台阶上,手里的伞也扔了出去。

“啧啧啧。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头顶上方突然响起来幸灾乐祸的声音,青桐仰着脖子一看,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乌溜溜的眼珠里散发着惹人讨厌的光芒。

从某人抱着胳膊斜倚在廊柱上的姿势来看,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半天了。

青桐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妈妈的!老娘好容易酝酿出的文艺范儿清新风的好心情,全被这臭小子给败坏没了!

萧湛用膝盖轻轻顶了一下她的后背,调侃的说道:“我刚才看你唱的那么入神,也不好意思打扰。哪想到你就这么跌倒了。”

青桐死鸭子嘴硬:“谁说我跌到了,我是累了,想坐下来歇歇。”

萧湛咧着嘴无声的笑,说道:“快起来,地上凉。”

“我不怕凉。倒是你,病秧子一个,从哪来的滚哪去。”

“啧,怎么还记仇了。摔一下不丢人,再说又没外人看见。”

“你什么时候成我内人了?”

“……”

萧湛无语的撇了撇嘴,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算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伞,半蹲在青桐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奈的说道:“试问您老人家现在能起身了吗?”

青桐哼哼了两声,很欠抽的伸出右手臂。萧湛很配合的搭手扶了一把,这才将“桐娘娘”从地上扶了起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丢了面子,也不可丢了范儿(作者:哪来的这句话?)。

“你怎么出来了?”青桐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人家都诚心诚意认错了,她也不好再端着架子。两人站得近,能够看得到萧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她脸上表现的无所谓,眼里却有着淡淡的担忧,“云轻狂去哪了?以后他就是你的随身药包,觉得不舒服,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说的就跟他是你的下人一样。别看他那样,在南疆一带,可有着尊贵的地位。”萧湛咧嘴嘴巴笑了起来,一手撑着伞,闲闲的走在她的身边,“王府里什么药材都有,我已经服了他给我配的药,最多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他去给青禾看病了,他说,青禾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有责任。”

青桐点了点头,确实,青禾完全是吓疯的。沈精忠去世的过程是个禁忌,这只能是云轻狂自己去医治了。

两人撑着一把伞,慢慢的走在雪中。洋洋洒洒的雪飘落在他们的四周,黑衣白氅,竟是从未有过的温馨。王府里的下人们或多或少因为沈精忠的去世,而变得消极,雪落之后,除了必须的打扫工作,便很少有人在屋外活动。是以偌大的王府,好像就只有青桐和萧湛两个人在。

两人缓缓的走过湖边,走过长廊,漫无目的的在王府里闲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偶尔青桐会被逗得咯咯直笑,明媚皓齿,犹胜雪色。那仿若冬雪初霁寒风乍暖的灿烂笑容,一刹那间,耀花了某人的眼。

萧湛微微的愣怔之后,停下了脚步,扬唇轻笑,张扬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魅力。

“青桐,你应该还记得,云轻狂曾经说过,我的毒并不难解,只是必须要去南疆才可以。现在,这里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再留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想等我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时,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