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89章 凌韵

“你还好吗?”

手抚上额头,擦去了渗出的冷汗。

奚闻一惊,收回了看着街道的视线。

“你母亲,她是怎么回事?”绿灯跳转,车辆重新起步,沈清野看向前方。

奚闻深呼吸了一下,坐直身体。他带沈清野来的本意是要面对这些,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没做好准备,更不可能说服别人接受。冯晴发病得太突然和惨烈,让带人来看望的自己像个笑话。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奚闻叹了口气,“我妈是个疯子。治疗了快二十年了,我以为会有点成效。我前几次来的时候,她虽然不认识我,但看着挺平静,没想到现在会成这样。”他停顿片刻,苦笑一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车辆汇入车流,沈清野说,“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们家会这样。”

奚闻说,“我没跟你提过我家里的事吧。挺乱的,都不光彩,我外公肯定不会拿着大喇叭到处喊,总要遮一遮羞的。”

沈清野说,“那我下次再陪你来看看伯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奚闻应了声,然后头抵着车窗不再言语,重新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

沈清野能有这样的反应已经很好了,没有惊讶慌乱避如蛇蝎,很谨慎小心地试探到一点信息,就不再好奇,提出应对方式,还很自然地把自己囊括进去,要陪他一起面对。已经很贴心顺服了。

奚闻微微笑了一下。他喜欢感受到对方的爱意和包容的感觉,那让他觉得很踏实、可靠。从他们认识起,沈清野就很会照顾人,后来被自己一点点将事情搞砸,把人变得冷硬尖刻,现在他能感觉到沈清野在软化下来,柔和下来,进展喜人,冻得成冰的心总算被他捂热化了一滩水,恢复了点人气。

自己去国外时,就拜托过杜夏,让他帮忙照顾沈清野,自己害了他,对他不起,能弥补的尽量弥补。只是那时候没料到沈清野的事业会这么顺利,换了条路走,也可以扶摇而上,一直到今天的地位。

现在看起来,沈清野已经变得很好,很适应新的生活。奚闻长呼一口气,车窗上慢慢弥漫开一小片白雾。他能过得好,自己心中的块垒也总算消解一点。

沈清野一路把他送回家,没有和他一起上去,说还有些事,晚点回来。

奚闻点点头,又想到,“我能去你家吗?我想看看小猫,它还赖在你家不想走呢。”

沈清野笑起来,拉着衣领将他拉下来一点,越过车窗亲了亲他的嘴角,“可以的,而且我想它也很想你的,你才刚把它领回来。”

唇软而烫,奚闻耳朵尖有些红,心跳也快。气息抽离了,还恋恋不舍。

他在小区门口又站了会儿,一直到车没影了,才慢吞吞转身往上走。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来了兴致,一个电话打给了白小乙,“小乙,你能帮我搭配些食材送来吗?要生的。”

白小乙正在家闲得发慌,看到奚闻打电话来,还以为自己要开工了,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件事,“啊?可以啊,直接手机上挑了让人上门送来呗。”

“手机上挑了?”奚闻没反应过来,“我没试过。”

“这很简单的,主要是你没我们平民常用的APP,你可以先下一个……”说到一半突然卡壳,玩笑着问,“不过小少爷,你要这干啥啊?”

奚闻轻咳了咳,脸皮薄,没好意思说,“算了,我问问我姨吧,让她派芳姐来帮我看看。”说完,没等白小乙细问就挂了电话,留白小乙在另一头一脸懵逼。这话里话外的,奚闻是要自己开火?他和奚闻认识十多年,可从来没见他下过厨,这是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了谁?

另一头,沈清野开车拐出小路,驶上高架,手机蓝牙拨了电话,另一头隔了好久才通,亲热又拘谨地叫了声哥,小孩还在变声期,一把嗓子跟公鸭似的,又粗又糙,沈清野听了有些想笑,强憋了气才忍下。

“我刚拍戏回来,来看看你们。你现在回家了吗?”

李舒拿着手机,侧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特意从客厅走回了卧室,有些惊喜,“哥,妈今天也在的。你来了我去楼下接你?”

沈清野给凌韵母子安排的房子在市区外,离李舒的高中很近,但离凌韵上班的地方有点远,李舒今年考上大学了,距离学校的位置就不怎么重要,沈清野想给他们换套房子,但凌韵不同意。奚闻很早之前送凌韵的房子则空置着,一直没人去住,沈清野也不勉强。他从前差钱差得厉害,也没动奚闻送的那些东西的主意。

知道凌韵也在家,沈清野不由迟疑了下,“我买了些东西,你下来拿了吧,我就不上去了。钱我打你卡里了,要是缺了你再跟我说。”

李舒听完,有些急,“哥,我成年了可以自己打工了,不用你的钱了,你别再给我打钱了。”

沈清野轻笑一下,“嗯,我知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都用不上我了。”

自己的意思被曲解,李舒更急了,“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赚钱也不容易,我可以自己……”

沈清野打断他,“行了,我现在在开车,等会儿到了再跟你联系。”

过了快二十分钟,车驶入一个有点年纪的小区,房子都比较低矮,七层小楼,没有电梯,门口就一个值班的老大爷,搬了个小板凳,边跟人唠嗑边守门。

看见沈清野的车很熟悉地打了招呼放了行。他们这小区能开这种豪车的人不多,沈清野虽然隔两三个月左右才来一次,但如此惹眼就很快被记住了。

还没打电话,沈清野就看见李舒在楼下等。外头套件黑色羽绒服,下身还穿着睡裤。这几年人长开了不少,以前又黑又瘦像个猴子,没两年的功夫,五官清晰起来,肤色也白净了,遗传自凌韵的五官优势显出来,一张脸棱角分明,鼻梁挺直,单眼皮的眼也很有神,还有点高级感。

沈清野从车上下来,李舒颠颠地跑来,沈清野人高,李舒这几年虽然蹿得快,还是比他差了小半个头。

沈清野摁了摁他的头顶,比划了下,“又长不少。”

李舒踮了踮脚,把自己踮起来,努力往上凑,笑着说,“我进篮球队了,天天锻炼,迟早能长过你。”

“行,那我等着,你要是长过我了,我送你辆车。”

李舒抿抿嘴,“不用你送,我自己以后会买。不管是房子还是车,我以后都能挣回来。不用让哥你老记挂着我们。”

“野心不小啊,那好,我等着享你的福。”沈清野拍拍他肩,转身去后备箱拿东西,都是些吃的用的,凌韵做过肾脏移植手术,身体不好,沈清野定期给她送不少补品。

李舒瞧着那堆东西,眉毛皱起来,“哥,不是说过让你别买了吗?妈都不吃,白浪费了。”

沈清野顿了下,“你就说是你买的,她就会吃了。”

“妈又不傻,知道我买不起这些。”

沈清野把东西搬下来,“那就放着,不管是扔是用是卖,随你们处置。”

李舒叹气,“妈太顽固了,你跟那个人明明早断了,妈就是不信,多少年了,非觉得对不起你,一直躲着你,不肯跟你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沈清野背脊僵硬了一下,动作顿了,李舒看他样子不对,一下也变了脸色,“哥,对不住,我不该说这个事。”

“没事。”沈清野重新直起身,“都是实话。”慢慢又说,“她倒也不是觉得对不住我。自己的前夫是同性恋,生出的儿子也一个德行,凌韵接受不了罢了。”

沈清野不怎么习惯叫凌韵妈,可能凌韵接受不了他,他也没这么轻松原谅凌韵从前的遗弃,现在的接济帮助,十年如一日,无非是尽了义务。

李舒嘴唇抖了抖,“哥,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以前是那人害的。你交个女朋友吧,带来给妈看看,她就算是了了心病了,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沈清野侧眼看了看他,眼睛浓黑深邃,黑得像上好的天鹅绒,泛着高级光泽。

“啊?”李舒被他看得呼吸一滞,该说什么都忘了。他这亲哥长得的确漂亮,不愧是大明星,别说普通人了,在明星里也出类拔萃,怪不得会惹得那种富二代为他要死要活。

八年前妈做肾脏移植手术,在医院里,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是他哥的朋友,不仅帮他们换了病房,找了医生,还给自己转了校,给凌韵安排了工作,找了房子,跟个活菩萨似地。

自己和妈都很惶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大善人,还怕是骗子。一直到后来沈清野出现,两人碰面,发现沈清野的确认识他,还真像关系很好的样子,经常一块儿离开。这才放心下来,那时候自己年纪小,怎么会往那种地方想,只觉得自己的哥了不起,能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在自己和妈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沈清野出现,帮了他们,在他心里,他哥就跟神似的,凛然不可侵。凌韵也一直教导他,要感恩,记得他哥对他们的好。

这种崇拜一直到那天终结。

那时候凌韵出院了,恢复的很好,沈清野刚出完专辑,销量长虹,名声正盛,晚上来家里看望,凌韵很高兴,亲自张罗了一桌的菜,说要庆祝庆祝。

结果碗筷还没拿起,沈清野的那个朋友突然闯进来,揪着沈清野的衣领把他逼退到墙角,两人在争执的事情自己没有听清,但紧接着就看到那个人突然垫着脚挨上来,狠狠吻了上去,动作熟稔,沈清野虽然震惊,身体却摆明没那么排斥。即使人后来还是被推开了,沈清野也只是擦了擦嘴,轻飘飘扔下一句他喝多了,就拽着那人的手一块出门下了楼。

自己和凌韵都惊呆了,凌韵的反应更厉害点,仿佛天塌地陷一样软倒在地上,迟迟回不了神。

隔了很久沈清野重新回来,嘴唇被咬破了,衣服也被揪得乱七八糟,眉心郁结,一副狼狈的样子。

他进门本来拿了外套和钥匙就想走了,被这么一闹肯定不能再好好坐下来吃完这顿饭,

但凌韵突然发了疯,操起桌上的碗碟往他身上砸,要他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他爸一样发神经,在外头跟男人不清不楚。

瓷碟碎开,有碎瓷片溅到了沈清野脸上,在眼角的地方划开道口子,血渗出,忒惊险,差一点就要伤到眼睛。

沈清野伸手,指腹抹去血迹,看着手上的猩红,神色也冷下来,眉目阴沉沉的。人沉默着,不开口。

凌韵认为他是默认了,歇斯底里,李舒从来没见过他妈这幅模样,好像一个疯子,目眦欲裂,什么污言秽语都能往外蹦,丝毫没有刚做完手术的疲态。她说什么样的老子生什么样的儿子,说他变态恶心不要脸,表面上正经的要命,晚上又骚又贱地爬男人的床。

然后操起扫把开始砸电视,砸窗户,砸茶几,桌上的一桌饭菜被扫在地上,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儿子靠身体得来的,恶心发臭,她没那么不要脸,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碎玻璃洒了一地,各种砸坏摔坏的声音络绎不绝,地上又是油又是菜又是砸坏的家电。

李舒吓坏了,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沈清野站在那儿,没退一步,在炮火攻击的中心。

后来凌韵打骂累了,她没那么好体力,眼前发黑,靠着墙坐下,开始崩溃地嚎哭,手掌一下下地拍着地,掌心扎进了碎玻璃,流出血,她好像没有痛觉一样。

她说自己造了什么孽啊,找了一个丈夫是这样,生了一个儿子还是这样。自己做错事要遭报应,老天就惩罚自己好了,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儿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不干脆把她的命给拿去?

总共就那么两三句,颠来倒去的哭喊,哭到嗓子嘶哑,

这时候沈清野才动了,长腿跨过一地的狼藉,没有走向凌韵,反而走到李舒面前,蹲下来,给了他一张卡,摸了摸他的头,沉声说,“密码是你的生日,照顾好你妈。”

然后就转身走了。

没有解释过一句,思路清楚,神情也还算平静,只是走出门时被轻微地绊了一下,脚步趔趄,撑了一下墙壁,高大的身躯弯折,好像精神有些恍惚,给李舒一种感觉,他没那么无动于衷,他是在逃离。

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环境,逃离那些他无法反驳的责骂。

话是说的好听,但人其实没那么硬气。

后来,凌韵的确带着他搬离了那幢房子,但既得的好处并没有全部抛弃。比如凌韵的工作,他的学校,凌韵手术后还有大量的药物和医院复查,全部都要钱,他们没有积蓄。如果不是沈清野一直在接济他们,他们没法在这座城市活下去。

沈清野中间消失过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们,虽然卡上的钱每月都有定期打进来。

等沈清野再度出现在他们视线中,他已经从钢琴家变成了炙热可热的大明星,看起来比从前更加耀眼光鲜。

至于他的那个朋友,把沈清野伪装出的假面在凌韵面前狠狠撕裂的朋友,却没有再出现过,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消失了。

李舒觉得这很好,他讨厌那个人,希望那个人永远消失,让他哥变回正常的样子,正常的娶妻生子,有一个健康的家庭,凌韵就会忘记以前的事,接受他哥,他们一家会很完整幸福。

“你把东西拿上去吧,我先走了。”

从回忆里抽身,李舒回神看了看眼前的人。人很高,身材匀称,并不瘦弱,肤色偏白,微仰起的下颌线连接脖颈,硬朗清晰,有颜色很浅的经络鼓起。

时间也不是没有在沈清野身上留下痕迹,他第一次见到沈清野时,沈清野和他现在差不多大,模样还青涩,五官要温润柔和得多,身上的气场虽然有些疏离,但那是一种自我保护和不习惯的疏离,好像刚落下的雪一样,有些冷但很松软,现在则锐化成了一块冰,有棱角,有隔阂,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舒又想到沈清野的那个朋友,想到那天他们两吻在一块儿的样子,还有在那人手掌下,被扯落崩开的纽扣。

他有些气促,少年血气方刚,他突然意识到,沈清野是同性恋的意思是他真的会和男人上床,那个人曾给他们那么多的好处,意味着沈清野真的出卖过自己。

他后来偷偷去查过那个人究竟是谁,不难找,只是看了看房子的过户方就可以。奚闻,冯氏集团的少爷,组过乐队,有点名气,八卦杂志上跟各种男男女女传出过绯闻,无数真真假假的风流韵事,还有一个未婚妻,就连一张脸都写满了轻佻薄幸。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呢?摆明了没有真心,玩玩罢了。

李舒替他哥不值,感觉沈清野是被人耍了。他不歧视同性恋,但他讨厌这种欺骗人感情的行为。

“你在发什么呆?”沈清野问。

李舒一怔,反应过来,慌忙去拎沈清野递过来的东西,手指不留心地擦过手上皮肤,吓得他猛地收回来,礼盒掉在了地上。

沈清野皱了皱眉,弯腰捡起来,“你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李舒脸红心促,结结巴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今年过年你能不能来家里吃顿饭,每次都只有我和妈两个人,太冷清了。”

沈清野抬头看了看居民楼,“我来了,你和你妈反而更吃不好。”

李舒坚持,“哥,总不能一直这样,妈她很想你,这我看得出来,其实所有关于你的报道她都剪下来,贴在小本子上,听到有人说你不好的话,还会气得掉眼泪,说要跟他们理论。”

沈清野沉默了下,但眼神有软化。

李舒再接再厉,“你们到底是亲母子,这么多年你对她怎么样,妈她都知道的,只是你们两谁都不服软,才会僵得这么厉害。其实我前两天还看到妈在看关于同性恋的书,这表示她有在试着接受。我新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家能一起吃个饭。”

沈清野这才轻轻叹一口气,还是没有立马答应,“到时候再说吧。”

能有一点松口的余地,已经很不容易了。李舒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

他拎起地上的东西,沈清野坐进车里,“那我先走了,你快点上去吧。”

李舒冲他挥了挥手,眼睛笑得弯起来,“哥,我看着你走。”

沈清野也无奈地笑了一下,“行吧。”

大奔发动,掉头出了小区。

开车期间,手机震动了下,跳出条消息,沈清野一瞥,是奚闻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配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委屈得亲昵,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红灯时停下,沈清野回了,马上。

另一头很快回过来,有惊喜哦~~~

看着那四个字,沈清野不由自主地发笑,不得不说最近几日,他笑得次数比以前多多了。

从那个小区回市区,要近30分钟,回去比来时开快了,但沈清野还是头一次觉得这段路长得让人焦躁。

作者有话说:

杜夏的事估计还有四五章就会交代了,也不是很复杂。李舒和沈老师就是兄弟情,不会有其他什么纠葛的~闻闻去小沈家的事在40章,我知道你们可能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