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85章 葬礼

冯耀辉的死因是心肌梗死,奚闻落地的时候是夜里,直接被带去了灵堂,前面祭奠,后堂停棺。家里人都在守夜,请了师傅做法事,火烛缭绕,经声绕耳,一路堆满了白花,正中一张黑白遗像,照片上的冯耀辉还很年轻,虽是笑着的,但目光锐利如虎,好像奋力一搏的勇士,有无尽的潜能和力量。

奚闻盯着相片不由自主看了很久,甚至忘了跪拜,盯得越久越觉得往事鲜活如初,冯耀辉言笑音容犹在,每一桩小事历历在目,好像转头那人又会操起拐杖不轻不重地打自己腿弯一下,他立着有些恍惚,没办法接受人已经不在的事实。

灵堂里有此起彼伏的哭声,冯桐脸色憔悴,钟敏搀扶着她,脸上有泪痕,眼是红肿的,没有大声嚎啕,可能已经过了最难过的时刻,看见奚闻,走过去抱了抱他,强忍悲伤,说,“去看看老爷子吧。”

转去后堂,绕过遮挡的屏风,人就躺在棺底,因为干瘪,棺材显得很宽松,穿着簇新的寿衣,奚闻又立了很久。

像个木头人一样,被拉着走出来,换了白色的丧服,冯桐给他扎了丧布。不断有人来吊唁,之前是杜夏在接待,奚闻来了就换了他。

有人握他的手,拍他的背,鼻涕眼泪蹭了满袖,一脸不忍地说一句节哀。奚闻抽回手,低头请他进去。扭脸却听到有人上完香后对身边的人说,外姓的到底养不熟,爷孙两感情多生疏,你瞧这种场合,装也不装一下,连哭都哭不出两声。

奚闻面无表情,抬起头,看到房梁上很久没打扫积着灰,结了蛛网,一只蜘蛛在网上慢腾腾地爬着,速度很慢,从一头到另一头,然后隐在梁后狩猎,动作迟缓,很有耐心,并不关注梁下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

他走到门口,杜夏过来,给他披了件外套,“这儿风大,去里边吧。”

奚闻转了转脸,听到里头传来哭天抢地的嚎啕,反而又往外撤了一步。

现在人来的多,丧事到了最**的时候,念经声和哭喊,甚至还有人悲戚万分的嚎叫,一下子哭晕过去,惹得旁边的人惊慌地把人扶起来,灌水掐人中,许久才悠悠醒转。

即使只是不知名的远房亲戚,也知道在这种场合表现一下,情意不见得有多真,有时候只是演一出戏,以此来博个好名声。这些繁冗复杂的礼节,大多已经没有多少真情,是做给活人看的一场戏。

连杜夏这样内敛的人,刚刚也跪在灵堂前,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磕的掷地有声,惊了一众人,额头都青了,表情沉重。不管是否为了争名分还是出风头,都给别人看到了他的悲伤和诚意。

不眠不休,从早守到晚。冯桐身体不好,支撑不住,杜夏让她回去休息一下,这里他来守就可以。又看奚闻脸色也不好,就让他也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奚闻摇摇头,跪坐着,看着铜盆里燃烧的锡箔元宝,被黄色的火苗吞噬,“我没事的,叔,你送小姨回去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现在葬礼已经简化很多,停棺三日后,入殓,杜夏捧头,奚闻捧脚,放入棺木,棺盖推合,举哀后,送去火化,之后下葬。

出殡时,杜夏捧着遗像走在最前,奚闻跟在后头。这里奚闻是外孙,冯桐是女子,杜夏是养子,从老一辈观点来看,没有谁是最名正言顺的。奚闻隔了一辈,不够亲近,原本想让冯桐行使这权力,但冯桐身体太虚弱,要走很长一段山路,身体吃不消,最后就让杜夏去了。

从山上下来,冯桐在车里休养,奚闻落在了最后,钟敏走在奚闻旁边,二人肩并肩走了一段下坡路,钟敏突然对他说,“其实刚刚你不该这么无所谓的。”

奚闻木着脸,“什么意思?”

钟敏看着前方杜夏的背影,“一族长辈亲戚都在,还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达官显贵,入殓与出殡都让他出足了风头,坐实了身份,你以后想回来就难了。”

奚闻攥紧拳,身子气得发抖,转脸盯着他,说,“这种时候,你怎么有心思说这些?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场合!”

钟敏看他脸都气白了,讪讪一笑,“你先别气,我也是为你好,冯桐一直念叨这事,我才多嘴的,换了其他人,我也不会去讨嫌。老爷子突然这样子,谁都没想到。”

奚闻嘴唇抖动,半天没有吐出话。

钟敏看他的样子,那双年轻时也算颇有风华的双眼掩去点讥嘲,“你也是无城府,把谁都当做好人。”他背手,往前走了一步,“老爷子是心梗死的,但他半年前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不错,医生都说没那么快复发。”

奚闻一下抓住他的后领,眼中冒着火,气他乱泼脏水,“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钟敏被勒的一口气喘不上,脸涨红了,大怒,“你干什么!我好歹也是你长辈,是你姨夫!你这么没大没小!”

奚闻手背崩出青筋,“我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们这边的争执惹来其他人的注意,有人上来拉架,“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这种场合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也有人窃窃私语,“一家人搞成这样,死人都能被气活过来。”

“冯耀辉风云一辈子,就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出来。”

“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前好像还犯了事,躲去国外。”

奚闻像被枪打了脊椎,一下动弹不得,他松开手,后退一步,钟敏从他手下脱身,弯着腰猛咳起来,吸入冰凉的空气,才缓和过来。

杜夏拨开人群走过来,目光凌厉,扫了他们一遍,“怎么回事?”

钟敏手抚胸口,直起身,脸上颇恼怒,看着想破口大骂的,被杜夏问了一句,却噤了声,只是脸一阵青一阵白地站着。

奚闻慢慢把手插回兜里,低下头,“今天是外公入土的日子,我心情不好。”

杜夏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表情柔和下来,走到身边,低头问他,“你跟冯桐一块儿去车里?还是到前头去,我带着你走一段,那你也算是尽了心了。”

奚闻只感觉眼眶干涩,喉咙被焚烧的烟熏久了难受,沙哑着,“不用了。”

人群散开来,重新向前走。

钟敏扯了扯领口,把衣服拽挺,奚闻走到他身边,迟疑片刻,还是说,“对不住,我刚刚太冲动了。”

钟敏眉头紧皱,冷哼一声。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钟敏斜乜他一眼,然后烦躁不安地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提,你也知道我说话没谱,就是看你萎靡不振,随口乱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奚闻没有理他,自顾自说,“我走之前老爷子的确在好转,心脏也没出问题,而且都住进医院了,24小时看护,怎么会突然猝死?”

钟敏快走两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医生。”

奚闻赶上来,“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没有。”钟敏拒绝。

“你在怀疑谁?”

钟敏停下来,“我没怀疑谁,我也没证据,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不妨看看谁得利最大就行了。”

奚闻愣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头七那几日,一家人还要设宴祭奠。

去坟上下跪磕头,奚闻说想自己多呆一会儿,就一个人留在墓前,纯黑的花岗岩,纹路均衡,肃穆庄严。现在不能烧纸了,连香烛都改成了电子的,一片冷清的墓园中,只有两抹黄色的电子火苗,亮闪闪地照耀着。冬日里,黄杨树也生得不景气,枝干嶙峋,旁边的松树掉了很多针叶,稀稀疏疏的,冷气流席卷,天色灰蒙蒙一片,低低压下来,没有阳光,一切都被映照得僵白,让人喘不上气。

他挨着墓碑坐下来。手臂盘在膝盖上,把头埋进去。

处理丧礼要做的事太多,耳朵里一天到晚嗡嗡地响,现在才静下来,可以独自待着,没有人来打扰。

眼泪静静流淌下来,这种事情,要么不哭,一旦哭起来就好像停不下来,眼泪越流,感情触动得越深,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牵扯得疼起来,过去的事情越清晰,对比墓园的清冷孤寂就越鲜明刻骨。

冯耀辉生前讲排场,爱热闹,好华服美酒,往后的日子都要待在这么冷清的地方,一定不适应。生死无常,自己还没有好好尽孝,就已经天人永隔。

待了一整个下午,他才站起来,脸庞麻木,脚步虚浮,整个人摇摇晃晃,没走两步就眼前发黑。这几日几乎不食不饮,睡眠也很少,把人的精力都掏干了。

支撑不住,站不稳,再走两步,人直接往下倒,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人接住了。

沈清野一手抱着祭奠用的白花,一手把人揽住,空不出手,用嘴唇探了探额头温度,然后说,“发烧了。”

奚闻睁大眼,“你怎么会来的?”

沈清野弯下腰把花放在冯耀辉的坟前,又鞠了一躬,才直起身,华美的脸庞染了霜,五官很肃穆,一层寒气,对奚闻说,“刚刚才知道你外公的事情,所以来晚了。”

奚闻摇摇头,嘴唇还发白,“没事,我都没想过你会来。”他能来,奚闻已经很意外了,他们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想过要跟沈清野讲,可能是觉得讲了也没用,只是平白让人担心。

沈清野抚摸他的后颈,“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得往前看。”

奚闻低着头,一行清泪又淌下来,“我知道,只是这些发生得太快了。我从小是被他领大的,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为他做。”

上了车,沈清野问他回哪里。

奚闻想到那个空旷的大宅子,有他所有童年的回忆,每一处都能令他想到冯耀辉,睹物思人,只会更加不安宁。现在住了冯桐和钟敏,冯桐病倒了,他和那个姨夫也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想回去直面这些东西,只想像鸵鸟一样龟缩起来,埋头不看不问。

就报了杜夏给他找的房子的地址,沈清野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就开车了。

奚闻坐在副驾驶,盯着车窗外看了许久,觉得空气憋闷,才没话找话,“赤枭拍完了吗?”

沈清野点头,“结束了,剩下都是韦导的事了。”

“本来还想看看你们最后一场拍成什么样的。”

“拍了好几遍才过的,耗了一整天,很累人。”

奚闻怀念一笑,“现在回想起来,剧组人多,整天大家都聚在一起,忙忙碌碌,还蛮热闹的。”

宾利车驶入小区,自动识别下了车库。

全程太流畅,奚闻还没反应过来,等两人上了电梯,沈清野没按15楼,而是按了16楼,奚闻才想起来,沈清野没问过他具体是哪里,刚刚那辆也是沈清野的车,被小区识别出来下了车库。

这楼是杜夏公司的,沈清野也住这。

如果他现在才说自己就住在他的楼下,会不会显得他居心不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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