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77章 前车之鉴

在原地又站了会,奚闻才重新向前走,手伸进口袋时摸到了一张薄薄的卡片,他拿出来一看,是叶永言的名片。

白色的硬卡纸上,只很简单地列了名字、医院和办公电话,头衔是神经精神病学专家主任,简洁清晰,和这人的做事风格一样。

他想了会儿,决定去拜访一下。就给冯桐发了消息说自己有些事要先走,然后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叶永言的办公室在三楼,这一层都是行政区域,不允许外人进入。

奚闻在走廊那儿被玻璃门拦住了,还得打电话让叶永言来接他。

刚挂下电话,叶永言就到了。是小跑来的,外套都没穿,衣袖卷到手肘,拿卡给他刷开了门,把他迎进来。

叶永言的办公室在长廊的尽头,七弯八拐还有点路。他开门,让奚闻进去,又说,“不好意思,刚刚院长在开会,你先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这下让奚闻不好意思了,“我没提前招呼就直接过来了,太突然了。你要是忙的话,我先走,下次跟你预约时间了再过来,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叶永言拉住他的手腕,拉他到沙发坐下,“没事的,是每周的例会,没什么重要的事,很快就会结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等我一下。”

奚闻点点头,“那你先忙。”

叶永言转身匆匆就走了。

奚闻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叶永言的办公室不大,书桌有点凌乱,摊着不少文献和材料,大量的图表和数字,下层的抽屉都是锁着的,估计是专门放病历资料这些隐私性东西。靠墙有一面很大的玻璃书柜,摆满了各种医学类的书,书柜旁还有一个人脑的结构模型,突兀着看还挺吓人。

叶永言的研究没这么形而上,近几年花了大量时间在研究精神病和人脑结构的关系,也就是说此类人,他的大脑本身就和正常人存在差异,并通过磁共振扫描技术证实了这种论断。因此他是药物治疗强有力的拥趸者,坚持如果只是心理干预,会给大脑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

奚闻没有过多去看叶永言桌上摊着的材料,这里往往涵盖大量的临床实验,涉及非常多的病人隐私。他作为患者,为了自医,也在叶永言的引导下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对于终于给自己的症状找到了一个归因,让他松了一口气。不需要被疯子、神经错乱、神经病等大量侮辱性词汇攻歼,也不会被指责矫情、无理取闹、暴力倾向,他们只是生了病,需要按时吃药和治疗。

他在沙发上等了一小会,叶永言就回来了。

这次看上去就有条不紊许多,气息稳定,衣袖放下,白大褂整洁,碰面又是道歉,“不好意思,会上表决个事情,走不了,让你多等了会儿。”

奚闻站起来,微笑一下,“叶医生,你怎么那么客气了?”

叶永言扶了扶眼镜,笑得有些腼腆,“那我们开始吧?我先给你开个抽血单?”

奚闻点了点头。

在等待血液报告这段时间,两人进行了交谈。办公室有个里间,被叶永言布置成了小型的治疗室,里面放了一台治疗椅。这都是国外的治疗习惯,被叶永言搬回了国内。

两人面对面坐下,叶永言简单让奚闻做了一些测试,又问了一些最近的情况和药物消耗。

血液报告传回电脑,叶永言看了看,皱了点眉,“血液中的药物浓度过低了,你没有按时吃药。”

奚闻回答,“我最近在拍戏,不能让副作用影响到工作,所以有减少用量。但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奚闻说这些时很自信,回忆回国以来的种种,他没出现过任何情绪失控的情况,短暂的两次崩溃都自己调节过去了。而在和沈清野恢复关系以后,他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叶永言望着他,交叉双手,“很多患者的情绪混乱都有一个原因,就好像一个按钮,摁动以后开了闸口,如洪流般倾泻而下,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阻拦机制已经被破坏了,所以需要终生监控和治疗。你之前已经恢复得很好,为什么要在现在这种时候放弃呢?”

奚闻微微皱眉,“我觉得我有能力控制好自己。我没有感觉抑郁,没有长时间失眠,睡眠时间正常,也没有对谁发怒,或者听到听不到的声音,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我能感觉疲劳,行为并不冲动,没有长时间不断地说话,没有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发狂……”

叶永言耐心等着他,直到奚闻意识到什么,猛然止住话头时才开口,“你不需要劝服我,我只希望能给你一点建议。我知道药物给你造成的副作用很难忍受,但疾病对你生活有更强烈的损害。”

奚闻仍然想反驳,“你刚刚说过患者的情绪混乱都有一个诱因,那如果这个按钮已经消失了呢?如果我已经找到那个原因,并且解决它了呢?”

叶永言微微挑眉,他对奚闻过去的一切都很了解,“是那个人原谅你了吗?”

奚闻一僵,他从没有勇气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过沈清野,也不知道在知道之前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后,沈清野会不会原谅他。他好不容易才从那个人身上觉察到一点爱意,又怎么甘心放手,让好感再次消解?

叶永言说,“其实太过强烈的情绪和痴迷成瘾都是不健康的,虽然那往往很难忘,就好像可卡因所带来的的美妙幻觉,会让人不惜牺牲一切,赌徒站上赌桌时是失去理智的,吸引他们的甚至不是输赢和可能获得的筹码,而是答案揭晓前的紧张和狂喜。结果如何并不重要,追逐过程更让人觉得兴奋。你要区分正常的情感和情绪成瘾所带来的**。如果是后者,我希望你能戒除。”

叶永言说完,轻轻叹息了一下,“当然,这件事我说过很多次,你从来没有听过。”

奚闻抬起头,望着叶永言,他的目光沉静,一贯的温和、沉稳,充满可信力。奚闻知道叶永言话里的意思,在之前刚接手自己,做完心理测试后,叶永言就提到过,他对沈清野的疯狂执着与痴迷是一种瘾,这很不健康,不能排除是因疾病导致的症状之一。

叶永言说这些时太平静,太客观,直截了当,在质疑和叩问奚闻的内心,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感。如果你所体会到的情绪已经不可靠了呢?如果你不知道它是否真实存在呢?是否该怀疑自己?

“你还记得你母亲吗?我不希望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奚闻背脊僵硬,叶永言的导师曾经也是冯晴的治疗师,冯晴最后治疗失败,一直是那位医生的一块心病。

外人都以为冯晴是因为接受不了奚云的死,爱人阴阳永隔才会思念成狂,形成心病,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冯晴对奚云一见钟情,奚云却不是,他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个谈了七年的女朋友,从高中谈到大学,毕业后,女生去异地工作,有时会寄点钱来供着男生接着读研,眼看就要谈婚论嫁了,冯晴是做小三把人抢过来的。

冯晴漂亮,有才华,富家千金,各方各面的条件都碾压那个女生。又仗着两人在一个学校,都在学生会里,有很多交集,大张旗鼓地追了人一个学期,搞得所有人都以为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奚云却不为所动,明里暗里都跟冯晴说过他俩不合适,自己有爱人了,也准备结婚了。但冯晴不管这些。

奚云喜欢玩赛车,这爱好很酷很飒,却格外烧钱,奚云家境一般,最多算小康,自己有一辆,再偶尔租车过过手瘾,冯晴投其所好,直接买了车送他,奚云理所当然没要,还发了火。之后冯晴就学聪明了,只是陪着他去参赛,学车,进俱乐部,去外地看他比赛,买了国外的车赛门票送他,明里暗里偷帮着,既维护了男人那点脆弱的自尊心,又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一个漂亮精致,搞艺术的小姑娘天天陪着他在山地里跑,队里的人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总是半真半假的喊嫂子,一次两次还好说,后来稀里糊涂,真就有了点苗头。一次比赛完拿了奖,一堆人太高兴,喝了酒,两人就睡了,没上保险措施,结果事后,冯晴怀孕了。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不管奚云真心假意,床不是别人拿枪杆抵腰眼逼他上的,做都做了就得担起责任。冯家威逼加利诱,让他跟那个七年女友断了个干净,冯家还有点良心,知道拿钱跟女生买断,感情没了,起码钱没有亏。之后二人结婚生子,人生两件大事办得利落迅速。

婚后奚云也就收了心,一心一意守着老婆孩子,研究生毕业后,就进了冯氏集团,朝九晚五跟着岳父搞事业,安安稳稳地当起了上班族,赛车玩得少了,也没发生过跟前女友藕断丝连,再出轨的糊涂事。

先变心的是冯晴,具体是怎么回事奚闻知道的不是很确切,可能是生活太沉闷无趣,和冯晴预想的不一样,她喜欢**和火花,就好像再香醇的酒,开坛后放久了,也就没味道了。搞艺术的人心都活泛,全国各地办画展,一年到头在家就没几天。总之生下奚闻没两年,冯晴就出了轨,还被奚云撞破现场,奚云大受刺激,他毕竟也是天之骄子,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情绪激动下在雨夜里飙车,发生意外出了车祸,连人带车摔下悬崖,尸骨无存。

自那以后,冯晴就开始不对了,出轨的毕竟不是真爱,可能人死了,才认清自己心里装着的是谁。冯晴酗酒抽烟,情绪多变,做事疯狂,冯耀辉给她找了医生,才知道她得了病。

奚云死的时候,奚闻才六岁,对自己父母几乎没什么记忆,冯家上下对此三缄其口,美化了真相。这些事都是后来叶永言接手了奚闻,奚闻在他办公室意外看到自己母亲的资料后才知道的。

整个人就像被重锤敲击一样傻了。曾经的父母爱情,美好忠贞,矢志不渝,生与死都不能把人分开,病的再憔悴疯癫,都是光荣的,美好的,盛大的。

好像唱本里的才子佳人,生生死死随人愿,实际情况却如此不堪污秽,下流三俗。

喜欢的时候大张旗鼓,轰轰烈烈,不喜欢的时候害人害己,薄情寡恩。

让人看了,好像寒冬里饮雪,从里到外都冰寒一片。

难怪叶永言疑他,谁能不疑?明明有前车之鉴。

将奚闻送走后,叶永言重新坐下来,整理桌上摊放的文件,处理数据和表格。

时近薄暮,夕阳从窗户洒入,室内铺满了橙红色的霞光,被半卷的百叶窗切成几何形状的影子。

有叩门声。

叶永言抬起头,一个人走进来,坐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来人,微微笑起来,纤长的手指抚了抚金丝框眼镜,“杜总。”

听完来人说话,叶永言的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好像他一贯的笃定姿态,“至少从我这里看来,奚闻对他仍然很痴迷,至于是不是一时兴起……有谁会一时兴起,牵挂八年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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