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69章 对峙

五点多就起来淋浴梳洗,换上衣服,在门口分开,各自和助理一道儿去外景片场。

酒店早餐还没开始,白小乙给他带了碗鱼片粥,特别鲜香,说是民宿里自己熬的。

奚闻下车,换好衣服上好妆,入冬天亮得晚,一切还灰蒙蒙的,气温低,一口气呼出来能看到白白的雾气。为了不影响拍摄效果,念台词前会含一口冰水在嘴里,这样说话的时候就不会起雾。冰水冻得人牙龈一酸,牙齿咯咯哒哒地敲击。

他含了会儿,等暖了就咽下去。扭头看见沈清野走过来,还是西装搭配长风衣,为了遮额头的伤口,刘海放了几缕下来,遮了点眼睛,就显得更不可接近。

他看见奚闻时,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韦成歌走了过去,韦成歌在看监视器,不时直起身指点几台摄影机的位置,定位点,打光的角度,沈清野在后头站着,韦成歌有时会扭头问问他的意见。每有什么变化,场记就抱着本本子飞快地写。

过了会,助理导演朝他们比了个手势,对奚闻说,“奚老师,可以了。”

他脱了厚重的军大衣,白小乙接过去。

灯光摄影就位,打板开拍。

沈清野说华旸的台词。

华轩一声不吭地听他说,从前的细枝末节才串联起来,慢慢明白过来。眼睛仍旧不看人,看着黑魆魆的假山,月光惨兮兮照着,地上一块白一片黑。浑身上下,先是一阵阵发凉,然后从脚底冒出一股热,他握紧了拳头,“你一直瞒着我!”他转头瞪着他,眼睛是红的,“之前那次专项扫**,王队说的内奸就是我,你利用我获取情报,让你那些手下及时避开。你深谋远虑,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

华旸一把握住他挥上来的拳头,他知道这事瞒不住迟早会被华轩知道,却没想到华轩知道后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误会自己利用他,之前的刻意避嫌都没了意义,华旸重重把手打落,咬牙道,“你好好想想,警察是我让你考的吗?我让你学点别的,你听我的了吗?”

华轩被打退一步,梗着脖子说,“我想要当警察保护别人有什么错?你自己见不得光,难道就想要别人跟你一样一辈子东躲西藏?”

华旸一怔,一下子沉默了,黑色的眼睛在暗夜里更加看不清。

华轩说,“我从前在孤儿院里受人欺负,是你把我救出来的,你会捐学校,资助孤儿,我想像你一样去帮助别人,才考的警察,却不知道这些都是你在惺惺作态。我最狠欺凌弱小的人,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最崇拜的人会是一个会是不折不扣的恶霸!”

华旸后退一步,看着华轩厌恶的样子,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诅咒痛骂,若是言语如刀他早就死了无数次了,但那是从无关痛痒的人口里说出来就不在意,而同样的话由华轩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无言以对,纵然他有隐衷有无奈,可都好像没那么值得说出口。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带华轩去河里游泳,玩闹晚了,突然下了暴雨,河水暴涨,一个急浪打过来,把兄弟两冲散了,他被路人打捞上来,华轩却不见了踪影。父母责怪他,他备受折磨,一个人离家出走,沿着河一路乞讨找人。

后来又累又饿,在马路上晕过去,被龙海捡了回去,将他养大。华旸一路往上爬,就抱着一个信念,找回弟弟。在他终于从孤儿院把华轩领回来以后,回过一次家,才知道两个儿子接连失踪,把父母逼死了,母亲疯了从家里跳下来,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一把火把家和自己都烧没了。政府出钱重建了新楼,红顶白墙,一排玻璃窗,比原来美观很多。

但再漂亮也不是自己的家了。

他找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便领着华轩回去。为了不让华轩接触这些,华旸借了司机的名,租住在外面,早出晚归,和一个打工的无异,为华轩营造出一个平静安宁的假象。

龙海无子无女,三个妻子一个女儿都死在了各种暗杀中。开始华旸被扔到底下,在街头混,后来立了功,才被龙海看中又收回来当作义子在养,既然是义子,红白喜事会让他充个场面。一次他为龙海的最后一位妻子抬棺,华旸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才26岁,一头直发,很少化妆,喜欢穿长裙子,打扮非常素雅。女人怀了孩子,塞钱做过B超,是个男孩,龙海很高兴,大摆了三天三夜的宴席,叫了手下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所有饮食都会有人试菜,结果还是在家里的泳池那儿被人开枪杀了,一击得手,那个人也饮弹而亡,无家无亲,没查出来是为什么。

下葬回来,吊丧的人都散了,灵堂里就他们两人,颇有些凄凉孤独,他突然问龙海当初为什么要做这行。龙海抽着雪茄,鬓角全白,脸上好像经历多了生死大劫,没什么悲痛的神色,听他这样问后只淡淡抛下一句,“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而入行,后来结仇太多,泥足深陷,就走不了了。

每个人都一样,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无退路。

但这些事和华轩没有关系。他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理解,华旸欠他一个正常健康的成长环境,应该替父母还给他,至于代价是什么,由华旸自己抗下来。

华轩说得愤慨,又一拳打上来,他没有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鼻梁被击中,血流下来。

因为觉得打不中,这一下完全没有收力,手被震麻,一击得手,华轩反而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收场。

华旸用手背抹掉鼻血,冰冷地说,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你说得对,我是恶霸你是公义,我们各走各的,我不会再干涉你。”

华轩攥紧拳头,拳峰上残留的血仍滚烫,“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

华旸冷笑了下,“那你还想怎么样?你要是真的有本事,就自己把我抓回去。总不能指望坏人把自己打包好了,再送到你面前。”

华轩被激怒,“包厢里的事我都看到了,我会去作证,你们逃不掉的,数罪并罚下来,你会死!”他嘶声叫出来,声音被夜风扯碎,变得破落不堪,分不清是在警告还是在威胁。

华旸眯起眼看着华轩,注意到他的双眼晶亮亮的,是湿润的水痕,他突而快慰了,之前那种古怪的不忿逐渐纾解。

他等了太久,顾虑太多,无数次想要放手,迟迟下不了决定,如果这件事由华轩来做,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好,我等你。”他平静地说,没有愤恨不甘,然后转身离开。

四下重归寂静,华轩驻足原地,那股热气散了干净,眼窝里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进孤儿院的时候他五岁,因为出过事故,所以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很多东西不懂,反应也有些迟钝,被同龄的孩子取笑捉弄,他在那里坐着,一个板凳就会从后头砸上来。

12岁的时候,来了一个人,说是他的哥哥,把他从那里带走。拉着他的手再没松开过,掌心很大很温暖,给了他一个家,一直宠着他护着他,教他长大,他以为这就是他毕生要守护的东西了,而就在刚才,他毁掉了这个家,又变回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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