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26章 剧

夜色已深,城区道路那块儿仍是灯火通明。

一场夜间追逐的飙车戏,提前大半个月递的申请,封闭道路,就给了一个晚上。

时间紧,任务重,正式开拍前就规划过每一处细节,地图上标记复杂详细,几辆车,什么时候超车,什么时候摔,路灯亮几个,到哪一段路黑得就只剩车灯,摔车后人从哪条小路逃,什么时候沈清野开车接应。没谁敢耽搁,个个忙得跟陀螺一样。

洛风抱着头盔跨上机车前,还在跟沈清野抱怨,“你命就好了,只要开个车就行,我可是肉身上阵拼命的啊。”

这就夸张了,大多数机车飙车漂移的危险场面都是替身完成的,洛风只要在几个特写里露露脸就成了。

拍摄紧锣密鼓,车灯亮起刺眼的白光,引擎轰鸣声响彻空旷的街道。

奚闻沿着公路外栏杆外隔开的绿化带走,夜里清凉的风吹在脸上,眯眼前眺,远方却是灰蒙蒙一片。

沈清野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昏黄光线下漂浮着混浊的尘埃颗粒,小虫自杀式地朝着灯罩袭击,他低头摆弄手机,黑色的头发照射出浅棕色。

他的戏在很后头,前半场不来都可以,但一来一去太麻烦,索性留下来等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随叫随到。

奚闻撑着栏杆身手利落地翻回公路上去,将藏在身后的左手递过去,手里捏着锡纸包着的甑糕,还热乎乎的,他尝着好吃,就想让沈清野也尝一尝。

沈清野侧头看了一下,视线又移回手机屏幕,言简意赅,“不用,吃过了。”

晚饭沈清野是自带的,后来叫的夜宵他也一口未动。听他助理说沈清野最近在塑形增肌,饮食上高度克制,还请了武术教练,为之后的几场打戏做准备。

奚闻也不勉强,就地蹲下来,解开锡纸,自己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嚼,仰着头看不远处灯光闪成一片。看了会儿,他掏出手机摆弄了下,沈清野的手机就震了,弹出个微信好友的提示消息。

奚闻仰头看过去,因正对上路灯,他得眯着眼瞧才不至于刺眼,“不至于连个好友都加不上吧?”

沈清野将消息提示点开,那边的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他点了同意,“谁给你推的?”

“我找絮絮要的电话,就顺便试试微信号是不是同一个。”他低头瞧着列表里排列第一的头像,手速很快地设置了个置顶,然后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沈清野手机又震了一下,奚闻盯着聊天框等了半天,不出所料地没收到任何回复。

他也不介意,换了个视频APP,调出历史记录接着往下看,他声音开得很轻,但公路上太安静,他们又挨得近,还是能隐约听到些模糊的对话。

这一集男主角遭同门诬陷,被反派师叔逐出师门,他在大雨中三步一叩首下山,以还教养之恩,自此与师门再无干系。雨水顺着那张表情坚毅的脸淌落,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淋着雨一路相随。背景音乐混着淅沥雨声,情绪就牵扯起来,看得人热泪盈眶,都替男主委屈愤懑。

奚闻看得正起劲,手上却一松,手机已经被收走了。

视频被关了。

奚闻站起来,看见沈清野拿着他手机,手指滑动了下,给他开了部小猪佩奇。“换部剧看。”

奚闻拿回手机,看着那只粉粉的小猪在屏幕上跳舞,“你干嘛呀,我看剧你也要管。”

“你大晚上不回去,留这儿就为了看剧?”

奚闻关掉那只小猪,“我这是模仿学习。这样拍戏的时候留点印象,有类似情感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受到启发。”

“你这是膈应我呢。”沈清野说,“我当不了你师傅,去正经看点好片去。”

奚闻刚刚放的片子就是红尘劫,下午见白小乙在看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就趁着空闲的时候补了两集。

近距离看自己演的片,类似于公开处刑,怪不得沈清野难受。

奚闻不理他,拿着手机,背过身,重新蹲回去,又点开了一集,这一集比较热辣,男主中了迷情药,和魔教妖女在船舱内天雷勾了地火,**。江面风急浪高,暴雨如注,船舱内肉帛相贴,抵死缠绵。

手掐着女子的腰,长发披散,衣衫半裸,露出肌理均匀的脊背,镜头扫过收缩又舒展的肩胛骨,延伸至拱起的劲瘦的腰,吻落在女子的面上,唇上,侧颈上,狂乱急躁,甚至轻微地用牙齿厮磨,骨节分明的手拂过身下白如雪的娇小躯体,女子诱人的呻吟混合着压抑低沉的喘息,回**在狭小的昏暗的船舱,沈清野双眼漆黑如墨,被情欲控制,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潮。

摄影老师实在很懂,知道如何拍男女主拍得最好看,虽然只有寥寥几个镜头,仍然看得人血脉贲张,每一幕都性张力十足。

这次不用沈清野帮他关,奚闻只看了一会儿,就自己点了退出。手机攥进掌心,他扬起脸,迎着秋季夜晚的风,呼吸急促,脸还发烫。

还好自己背过身了,不至于让人看到狼狈的样子。

刚这样想完,刚刚色情片的男主就提溜着后颈把人拉着站了起来,明知故问地说,“怎么不看了?”

奚闻浑身**,被他贴着耳朵根一吹,骨头都要软了,勉强转过头一脸严肃地说,“人前不可**。”

沈清野看着他笑,“仁者见仁,**者见**。”

奚闻更羞恼了,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自己拍成这样,还怪别人爱看。”

沈清野松开手,一眼就看见他发红的耳廓,被剔得清清爽爽的寸头遮不住蔓延至脖颈的绯色,岁月好像对他独有偏爱,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得瞧过来,恍惚中,似乎和数年前站在自己家门口执拗地要问个为什么的人重合了。

他微微一怔,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奚闻用手背捂了捂脸,感觉脸上的温度退了点,终于抬起头,恶人先告状,“你干嘛骗我?”

“嗯?”沈清野还有些出神。

“吴庭说他跟你没事。”

“哦。”

“看我生气很好玩是不是?”

“我也没说过什么。”

公路上摩托车疾驰而过,掀起混浊的空气,拐弯时压地面压得低,动作很惊险,轮胎摩擦过柏油路发出刺耳的噪声。

车灯扫过来,奚闻向后退一步,跳上白色栏杆,脚踩在第二根杠子上,躲开那片喧嚣。他垂了点眼睛看近处沈清野的侧影,还是剧里的打扮,黑发用发蜡向后抹净,额头光洁,“吴庭说他喜欢你,是真心的,放弃拍戏的机会就想跟你待久一点。”状似问得随意,“你会接受他吗?”

沈清野转过身,将手揣在大衣的兜里,他正迎着风,不由眯了点眼睛,“上次不是还作天作地的吗?现在怎么那么冷静了?”

奚闻咬了咬下唇,“这得看性质,我上次以为他是胡搞,想踩着你上去,那太脏了,我不想你这样。但这次我看得出来他是说真的。既然是真心实意,当然得问你自己的意见,我就不瞎捣乱了。”

沈清野有些失笑,“你怎么比我经纪人操的心还多?”

奚闻想到那个年轻的带着粗镜框的小姑娘,不由皱起眉来,“杜夏也真是的,怎么给你安排这样一个经纪人,她能做什么呀。”

“絮絮就同期的人而言算不错了,挺尽心的。”沈清野淡淡说,他在杜夏手下呆不久了,经纪人也是他要求换的,上一个太强势,两人积攒了很多矛盾,现在这个倒省心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该她过问的,不说也不管。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奚闻突然反应过来。

沈清野走到他旁边,歪着身子,手臂撑着栏杆,“那你想我怎么答?说会还是不会?”

奚闻有些慌,“这我不知道,这得看你。”

“那就不会,我不喜欢他,他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他没关系。”

吊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想想也是,你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那我喜欢什么样的?”

奚闻怔了怔,回忆到从前,自嘲一笑,“你不是说过吗?要像梦境成真那种,干净漂亮,从天上走下来似的仙女。”

沈清野倒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

奚闻歪过头瞧着他,小声说,“你这么就突然喜欢男人了呢?”

“那张照片爆出来,我还能怎么说?”沈清野闭了闭眼,肩膀松懈,放松地后靠向栏杆,挨着奚闻旁边,“说我被人强吻了,也太丢脸了,不符合人设形象,还有点欲盖弥彰,那些人只会越吵越厉害。”

奚闻失笑,“那你也不能胡说呀,别人爆出来就想让你这么说,你倒省力,自己把自己锤死了。”

沈清野说,“谈过恋爱很正常,男人喜欢男人也没什么问题,以前是我太固执了,抓着些表面的东西不放,不可能说我喜欢男人,就会像我爸一样骗婚胡搞,还祸害自己的学生对吧?我不应该抱有偏见。”

奚闻愣愣地眨眨眼,“你现在怎么想透彻了?那我是不是出现太早了啊,我要是来的晚一点,说不定我们就不是这样了。”

沈清野转过身,微仰着头看向他,眼睛半眯着,半是好奇半是兴味,“那如果我们现在才认识呢,你想怎么样?”

奚闻手撑着冰凉的栏杆,掌心被汗水浸湿了,他坐的太高了,高处的风吹得他有些头晕。他松开一只手,把手放在沈清野的肩膀上,压下身去,浑身的重量都靠着他,脸颊贴着脸颊,发蜡的味道有些刺鼻,但他感觉沈清野身上是热的,像雪夜里的火,自己则像是煨着火炉打鼾的猫,“我会聪明一点,聪明到你都觉察不到。”

“为什么要觉察不到?”沈清野低低笑着,握住他的手腕,掌下用力,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算了,我们不能假设没发生过的事。”

手中没了凭依,身体失了平衡,往后仰着差点掉下去。奚闻干脆踩着栏杆跳下来,他也笑,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接受和喜欢又是两回事。”他转回头看不远处的拍摄进度,人群拥挤着,很吵闹,阮风取了头盔,跟在导演后头沿着公路来回地走,他头发都汗湿了,精神挺萎靡。旁边一圈人围着特效演员,好像刚刚摔车的时候受了点伤。

“我下午的时候又重新看了遍剧本。”奚闻说。

“有什么新的体会吗?”

“主要是华旸的结局,我真不喜欢这个结局。”奚闻叹着气,“如果跟导演说说,他会愿意改吗?”

“你觉得哪里不好了?”

“我知道华旸这个角色的背景决定了他的悲剧命运,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缺憾没有必要。”

“你想怎么改?”

“起码得让他知道,华轩是为了他死的,不是被他害死的。否则他死时也太难过和绝望了。”

沈清野一时沉默,想到自己初看完剧本时的感受,这样留一个误会,的确是击溃他的最重一击,但归根结底的还是至亲之人不可逆转的死亡。

“不管是为了什么而死,其实没有区别,他总归没能把人救回来。”沈清野不露感情地说。

奚闻仍觉遗憾,“不一样的,”他叹息一声,“起码华轩会舍不得。”

沈清野听到他这样说,勾起唇冷嘲般一笑。眼神渐渐幽深,手握紧了掌下的栏杆,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你也知道什么叫舍不得吗?”

他看着奚闻,声音压得太轻,让人听不清楚。

半晌,沈清野扭头看向盘旋的公路。眼中明晦不定,翻搅如深海的暗涌,往昔与现实重合,远处零落的街灯,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成一片酒店的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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