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23章 落败

最后一场拍完,天都黑了,沈清野松开抱着他的手,奚闻从沈清野怀里坐起来,把眼泪擦干,也不打声招呼,就径直往导演那儿去了。

他弯着腰看监视器,看完最后一镜,韦导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说还可以,就算是过了。

奚闻松了口气,跟在雨姐后头卸妆去了

拆布景,收道具,韦导还坐在小马扎上,沈清野走过来站他后头,韦成歌又把今天的几个片段翻出来看看,一边从怀里掏出烟盒,抽了根烟叼嘴里,沈清野凑过去给他把火点了。

韦导深深吸了口,烟雾徐徐从嘴里吐出来,他指着监视器里奚闻的脸,对沈清野说,“你觉得怎么样?”

沈清野看了会儿然后说,“还太嫩了,台词说不利索,镜头也找不到,老踩错点,比较凑活。”

“放屁。”韦成歌骂一声,“演的挺好的,那么有天赋的人你还说不好,你第一次演戏有他自然?眼泪说来就来,胶带撕了十几遍也不娇气,我看你故意折腾人家。”

沈清野皱了皱眉,“我没,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我看你两关系就不对劲,镜头一挪开,眼对眼跟仇人似的。明明之前还不这样,一晚上让你们磨磨戏就结私仇了?”韦成歌回头乜他一眼,“你是不是凶人家了?对新人有点耐心嘛,别急于求成,给他们点成长的空间。”

沈清野无奈,“您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凶他?”

“那你们两怎么闹成这样了?”

沈清野不说话。

韦成歌说,“我就是了解你,才让你去带带他的。人是你要保的,你就得负责到底,今天这场戏算过去了,明天的后天的怎么办?我是做导演,又不是做保姆,还得跟管孩子似地给你两做心理辅导?”

沈清野的视线落在监视器上,拧着眉,仍是没有松口。

韦成歌有些意外,他知道沈清野表面看着不太好接近,实际却很好说话,对很多事都不太计较,自己都开口了,没道理还这样犟着,他试探着说,“那是他惹着你了?这小子都干嘛了啊,让你生这么大气。”

沈清野僵了僵,很久才说,“他没怎么,是我的问题,不能算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的错,你俩都没错,那合着就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韦成歌笑了笑,挑了点烂大街的套话劝他,“成年人都是为了工作,没什么私仇,有点小矛盾说开了就好了,你也别老闷着不吭气,知道你是实干派,但你不说人家也看不出来你是为他好。”

沈清野最后还是点了头,“行,我知道了,我来处理,不会影响拍摄进度的。”

韦导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得得,也别这么委屈了,就算我不对吧,走,带上那个小少爷,今晚我组局,让你两冰释前嫌。”

沈清野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说风就是雨,一下子就要一块儿出去吃饭了。

韦成歌推推他,“你去叫人,我在门口等你们,一道儿坐车过去啊。小王上次就跟我说这周围有家火锅店还不错。”

沈清野也没法推,导演的面子要给,无奈应了。

奚闻卸好了妆,嘴真有点破皮了,他又擦了点润唇膏,嘴擦得红润润,在灯光下闪着油光,奚闻抿了抿,感觉有点恶心。

水乳隔离一道道儿的,他的脸现在精贵,大银幕的脸得好好保养,抹着脸,感觉在一层层刷墙。

雨姐收拾了一下先走了,化妆间里就剩了他一个。

他抹完脸,摸了摸头顶一层青茬,刚剃完,硬硬地还有些扎手。明天就是警校毕业的戏,怕再被韦导骂,索性今天晚上就给他把头剃了。

他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把头剃成这样。还好感觉不错,脸廓锋利度都体现出来了,衬得脸很英气,立体感十足,还显得人很年轻。

他换好衣服,掏出手机联系白小乙,也关门打算走了,转过个拐角,却看到沈清野站在大门口,靠着墙角,低着头,半边身子落在阴影里。立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奚闻看了看他,有些不可置信,“你特地在等我?”

沈清野从阴影里走出来,看到他的新样子,“你怎么把头剃成这样了?”

奚闻不确定地摸了摸后脑,感觉脑后凉飕飕的,“明天的戏需要,就提前剃了,奇怪吗?”

沈清野移开眼,嘴角上勾了点,“挺精神的,可以去演个小和尚了。”

奚闻笑一下,“什么小和尚,我六根不净,哪家寺庙肯要我啊。”

沈清野双手插在兜里,走在前头,“走吧,韦导说要请我们吃饭。”

“什么?”

“他觉得我们关系不对,想做个和事佬,摆桌和事酒。你也不需要做什么,他怎么认为你就怎么应就是了。”

沈清野说完了,没听到后头有脚步跟上,他转头一看,对上奚闻的眼睛,看起来面色沉重,然后就听他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是我没演好,今天戏过得很勉强吧?”

沈清野顿了顿,“没有,你演的挺好的,韦导今天还夸你了。”

“他夸我?”奚闻觉得自己听错了,“他今天都没笑过。”

沈清野说,“韦导就这样,拍戏的时候比较严肃,拍的过程中不会夸人,怕演员偷懒,为了讨导演偏好,总朝同一场戏的状态里套,不会再琢磨人物的层次。他不发火,你就算演的可以了。”

一道儿去的除了导演,还有助理导演和片子的摄影指导以及灯光师,他们都和韦成歌合作多年,私下都是朋友,关系很好。

演员反而就奚闻和沈清野两个。

店就是街边的苍蝇馆子,下车时,沈清野给奚闻抓了个棒球帽反手给他戴上,他自己口罩帽子装备齐全,另几位大大咧咧反而无所顾忌。

当明星这点还挺烦的,走哪都要藏着掖着,像做贼一样,就怕扯出点不必要的关注。

包厢已经订好了,席上韦导没第一次见面时那么高冷,还挺和蔼的,笑着问他第一次拍戏感觉怎么样?奚闻说跟几位老师学了很多,很有收获。韦导意有所指,说沈清野没出名前,跟他合作过一部文艺片,老香港的片子,拉黄包车,大雨天被喝醉的洋人扇巴掌,一场戏被打了十几次,最后脸都肿了,嘴角也渗血了,打到后来那个洋人都哆嗦了,不敢下手,沈清野还很淡定,让他放心打,说没事,最后戏成了还跟那人说谢谢。因为是真打巴掌,没留力,表现才真实。

奚闻点点头说他记得,那部戏叫龙头凤尾,后来入了一个欧洲电影节的竞赛单元,票房虽然不好,但国内国外都得了很多赞誉。

韦导说拍戏免不了受点委屈,大家待一起,是互相成长的过程,能学到东西就是好的,不要太计较。

奚闻听出来了,笑了笑,端起杯子站起来朝着沈清野说,昨天辛苦沈老师陪他排练,他没经验,心理承受力差,说话冲动不经过大脑,口无遮拦,希望沈老师不要跟他计较。然后深深鞠了个躬。

他今天没喝酒,杯子里是椰汁。这次是私下聚会,没这么多规矩,不喝酒也没事。上次开机宴上喝酒,奚闻回房后有片刻的意识消失,第二天醒来胃里跟火烧一样,头痛欲裂,还好酒店房间里没藏酒,否则不知道自己会干吗。

沈清野也很客气,站起来说见外了,他喝黑啤,白皙手指抵着玻璃杯,和他一碰杯,杯子里的酒液盈盈晃**,顶上的日光灯落在里头,像星星的碎屑。奚闻只抿了口,双眼一直瞧着沈清野,看他仰颈喝下去,放下酒杯时,嘴唇润泽,像涂了层胭脂。

一杯泯恩仇。

奚闻笑道,“这样就算掀篇了啊,沈老师可不能再和我生气了。”

沈清野已经坐下,听他这样说,仍是心平气和,“我真没生气,只是怕你眼里容不得沙,我品行不好,你会不喜欢。”

仍是一股火药味。

回酒店的电梯里,韦成歌他们的层数先到,金属轿厢里最后就剩了两个人。

沈清野后靠着轿壁,脸色微红,双目半阖,有点倦意。

奚闻看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一脸正色,“刚刚说的话我都是真心的。”

沈清野抬起头看向他,瞳孔黝黑深邃,“哦?”

奚闻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太冲动了,但我会来演这部戏真的不是为了你,我没想闹成这样,八年前我放手了,现在也不会再纠缠,我没那么不要脸。你放心,接下来的拍摄过程中,我们好好把戏拍好,公私分清楚,我绝不再跟你闹,也不管不该我管的事。我们就当从前不认识。”

沈清野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从他脸上移开,缓缓吐出个字,“好。”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奚闻刚想抬脚往外走,就看到吴庭站在外面。

吴庭抬起头,看见电梯里的两个人,微微一愣。“沈老师,奚闻哥,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沈清野冷淡说,“楼下碰上的。”率先走出电梯。

他避嫌避得这样快,奚闻撇撇嘴,慢吞吞地跟在他后头。

吴庭快步跟上沈清野,面上讨好,“沈老师,我正想来找你,敲了房门以为你不在。”

“有什么事吗?”

“剧本上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请教您一下。”

沈清野停下脚步,“哪里不懂,就在这里说吧。”

奚闻闻言,也停了下来。

吴庭早有准备,把剧本摊开,翻出他寥寥可数的两句台词,现场演示了起来。

演到一半,吴庭突然扭头看奚闻,“奚闻哥你不回房吗?”

奚闻一笑,“啊,你们聊,我也看看学学,不会介意我偷个师吧?”

吴庭当然不能说介意,只能客气地说,“我经验不足,演得不好,你看了可别笑我。”

奚闻笑容可掬,一副好学的样子。

吴庭也不笨,三番两次的试探都被奚闻搅和。他再看奚闻时,兀地就从奚闻眼睛里头看出了一样的东西。吴庭眼神闪动了下,颇为不屑又烦躁。好像自己惦记的一块肉骨头,又被其他人觊觎,但这也难免,好东西总归谁都想沾一下,哪怕舔一口沾点油腥都好。

他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中断了自己对角色理解的阐述,转而踮起脚凑到沈清野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什么。

沈清野原先拿着剧本的手慢慢放下了,过一会儿说,“好,我们进去说。”然后领着他就往房里去了。

吴庭转头时,笑得漂亮又得意。

全程,沈清野都没朝奚闻这儿看过。

眼睁睁看着两人进房。

奚闻在原地僵站了许久,手脚才恢复知觉。

感觉面上一阵阵发麻,好像狠狠地被人照脸扇了个巴掌,又痛又羞又恼又怒。但情绪退却,却是疲累和委屈,让人连路都走不动的委屈。

他慢慢挪回房间,酒店门受惯性关上,发出乓的一声。他贴着门滑坐下来。

牙齿格格地打颤,地面的瓷砖冷得像冰。

电梯里的话言犹在耳,说好了不管不闹,人家两情相悦,哪轮得到他这个局外人去说三道四,横插一脚?

但他一想到沈清野跟别人有关系,还是难受,感觉有东西堵着胸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回想沈清野那天晚上说的话,句句都是嘲讽,嘲讽的不是奚闻,而是他自己。

而今琢磨起来,就像钝刀子割肉,不干脆,不致命,但仍然疼,血一点也不会少流。

他要真骂奚闻,可能奚闻还没那么难受,可沈清野不,他知道该怎么把过去的伤口用最残忍的方式撕裂开来,展示给奚闻看,让他恶心,让他痛。

奚闻瞧不上看不起吴庭,觉得他虚荣肤浅,用肉体为筹码,想要搏上位,气沈清野怎么会和这种人为伍。沈清野就拿这个开刀,因为曾经的沈清野和吴庭是一样的,处于同一个位置,而这都是奚闻的错,是他造成的。

奚闻没立场去指责,是奚闻把沈清野领进来的,他也清高过,干净过,天真过,只是最后落败了,向野心和欲望坦诚了。

谁都可以厌恶和惋惜,只有奚闻不行。

因为他俩一样脏。

被这些话一激,奚闻现在就像一块布满了裂痕的玻璃,无论从哪里轻轻一敲,就碎了。

吴庭就是最后落下的那一锤头。

到后半夜,门铃响了。

沈清野打开门,看到奚闻站在外头,一夜未睡,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他开口,声音微哑,“我们打个商量吧,能不能不在我眼前这样?我没看见,那我就当不知道。我看见了就总想着。我试过不去想了,但还是受不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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