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捕

第14章 入戏

韦成歌写剧本讲究点到即止,信奉冰山原则,只用文字展露具象的八分之一,剩下情感和思想层面的八分之七需要自己领会揣摩。简单来说,剧本几行字,其余全靠演员自己脑补。

明天这场回忆戏份,讲的是华轩在上高中时遭人绑架,之后被华旸救出来。展现的是兄弟间深厚的感情,也是华轩选择当警察的原因之一。他想让自己强大的可以保护他哥,不会让他哥再为了救他以身犯险,却没想到最终阴差阳错会站在华旸的对立面。

奚闻第一次演戏,脸皮薄,还有点小男人的自尊,所谓男儿流血不流泪,大庭广众让他哭,真比砍他一刀还难受。

沈清野看他一眼,走到靠背椅坐下,长腿交叠,“哭不出来就哭不出来,借口还挺多。”

奚闻有些烦,把剧本翻得哗啦啦响,“先对遍词吧,可能之后情绪就上来了呢?”

沈清野点点头。

剧本里,华轩被关到山野间一所废弃的守林屋子里,他自小孤儿院长大,遇见的事多了,脑筋转得快,知道自己被绑架了很快就接受现实,不哭不闹,还想着法儿地套绑匪话。那些绑匪只是帮不入流的小混混,在几个区域蹲点了几日,看华轩每日豪车接送,衣着干净,觉得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心一横打算干一票大的就跑路。

华轩被扔进间狭小的黑屋,里头堆着不少杂物,空间非常小,横躺着都伸不平身子。他手脚被捆,眼睛被蒙,嘴巴黏了胶带,每天一顿饭一瓶水,呆了六天好像半辈子那么长。

第七天是约定交赎金的日子,外间的人中午就收拾收拾开车出去,老式皮卡驶下斜坡,柴油发动机的轰隆噪音渐不可闻。

华轩靠在墙角,双腿支起,胳膊前伸搁在膝盖上,脸埋进臂弯里。他腹部刚来时被人踢了一脚,脸上也挂了彩,这几日水食都不足,睡也睡不熟,外头绑匪打牌喝酒吵闹到天亮,他日日昏昏沉沉,前几天还能趁着吃饭时间跟绑匪搭两句话,想套点信息,这两日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帮绑匪一共四个人,听口音像中国南部北上来的,没什么特别的,真就是帮亡命之徒。前两个月,入室盗窃惊动了男主人,捅了别人一刀后,演化为入室抢劫,杀人未遂,一分钱没捞到还被警方通缉,在偷渡跑路前想最后捞一笔再走。

目的简单粗暴,要他家人拿钱换命,张口就是五百万。华轩觉得冤枉,也解释过,说车不是他家的,他哥给一个老板开车,每天就顺带送他上学,他家里没别的家人,就他跟他哥相依为命,别说五百万了,就五十万都不一定拿的出来。

绑匪觉得他在狡辩,狠下心招呼了他一顿,要把他打服。华轩能屈能伸,想着这么死就太窝囊了,绑都绑了,要是自己真的没油水,可能就被荒郊野岭埋尸了。只能立马改口,满嘴火车地胡吹了一通,让绑匪听得心花怒放,态度和蔼了不少。松了他的手,让他录了段音,又用纸盖上血掌印,投递到了华旸那儿。

他也不知道华旸会怎么做,只能先尽力把命保住。

这么熬了几日,就到了最后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皮卡的噪音再次停在门口,发动机熄火,车门砰地一声合上,随后是一连串噪声和谩骂。一连串粗重的脚步声靠近,门哐当一声被踢开。华轩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蒙着黑布的脸上抬,一些细微的光感传过来。

“小子,送个人来给你作陪,真他妈的麻烦,有钱人叽叽歪歪怎么这么多事?”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被推了过来,华轩躲闪不及,被撞得后仰倒在墙上。

来人的头倒在他肚子上,身子压在他腿上,似乎也被绑了,行动不便,迟迟没能坐起来。

绑匪粗声粗气地说,“现在看到了,人没事吧,剩下的钱呢?”

华轩眉头紧皱,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去罗湖那个废弃港口,那里有人在等你们。”

“你可别耍我。”绑匪语气狐疑,半晌才说,“这绳子我就不给你解开了,你们两再委屈在这待一会儿,钱如果对的话,自然会有人来放你们。如果扑了个空,你两就在这儿埋尸吧。”说着,蹲下身,又检查了下二人绳结的紧实度,确定人力不能挣开后,才满意地把门带上,几个人就走了。

人走空了,小屋里又落入黑暗与寂静。蚊虫嗡嗡地乱飞,这地方本就窄小,蹲一个人还成,两个人缩一块儿,就挤得几乎没有一个囫囵地儿了,非得胳膊腿挨在一块儿才能坐得下。

那人尝试几次,终于把自己直起身来。

华轩光听声音就已经认出人了,只是眼前一片黑,手向前抓了抓,碰到了华旸的胳膊,一下就紧紧抓牢了。他想问他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来,眼眶潮热,嘴上却被堵着,呜咽呜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转个身。”华旸说。

华轩不明就里。

“给你把眼布摘了。”华旸解释。

华轩反应过来,华旸能说话,嘴上没粘胶带。他转过身,华旸凑到他脑后,用牙齿咬住黑布绑的结,一扯,蒙眼布就下来了。

华轩转回来,眼周都被勒出了一道红痕,只是小屋里一片漆黑,还是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辨别出身前人的一点影子,这已经足够他委屈泛滥了,几日故作坚强,佯装淡定,但他一个未成年小孩被绑架还被殴打,打得浑身是伤,睡在冰冷地上,没吃没喝,上厕所都被人盯着,尊严尽失,好不容易见到亲近的人,坚硬壁垒顷刻间就卸了。

“胶带也撕了。”华旸简短地说。然后挨近他,嘴碰到华轩脸颊,牙齿咬着胶带边缘翘起的角,一点点移动,因为怕扯痛他,速度很慢。温热鼻息喷在面上,嘴唇隔着一张胶布的距离擦过。花了许久,才将胶带撕下来。

华旸吐到地上。

华轩长吸一口气,虽然杂物间里空气混浊,有一股难闻的臭味,但也莫名给了他一点自由的感觉。嘴唇被胶带沾破一点皮,出了点血,舌头点一点,丝丝的疼。

他挨近华旸,手从抓胳膊改为勾住他的手,“哥,他们怎么会把你抓来的?”

“没有,我自愿来的。我说只有见了人我才会给钱,来前给了一半,另一半他们现在去拿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华旸顿了顿,“找人借的。”

华轩眼眶一下就红了,“你报警了吗?怎么能真送钱给他们?”

“报了,你别担心,他们拿了钱也没命花。”华旸声音低沉,字是咬着牙吐出来的。隐隐有嗜血的残忍,倒比那几个绑匪还要可怕。

华轩很快就想明白了,说,“等那里的是警察对不对?”

华旸淡淡嗯一声,没有纠正他的误会。

华轩想到那些罪犯罪有应得,笑了下,却扯到了嘴边的淤青,嘶一声抽了口凉气。

“他们打你了?”华旸敏锐地问。

“打了,这帮王八蛋下手特重。我跟他们说我没钱他们不信,就打我,逼得我只好跟他们撒谎。”

华旸皱眉,“下次他们说什么答应就是了,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那不行,也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都压你身上,你怎么办?”

华旸看了看他,“很疼吗?”

华轩作孽地咬了咬嘴角的伤口,“是挺疼的,不过你像小时候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华旸笑了,“你真当你还小啊。”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往墙那边移了移,让华轩枕在他腿上,躺得舒服一些,“他们都打了你哪里?”

华轩仰面躺了会儿,然后一侧身把脸埋进华旸怀里,呼吸着熟悉的气息,闷声闷气地说,“忘记了,往肚子踹了几脚,脸上打了几下吧,我后来弓着身护着头,都落在背上了,应该不是很严重。”

华旸原先手搁在他背上,闻声,手就挪开了,放在旁边。华轩不乐意了,“哥,你摸摸我,摸摸就不疼了。”

华旸失笑,手迟疑地落在他后颈,轻柔地捏了捏,“睡一会儿吧,等会就好了,再醒来哥就带你出去。”

华轩有了依靠,浑身松懈,才觉出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的疲劳,这几日神经高度紧绷,就算迷迷糊糊昏睡片刻也睡不踏实,而今不需要自己硬扛着了,睡意当真是汹涌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他闭着眼,手拽着华旸的衣角,嘴里还说,“我们怎么出去啊?警察知道我们在哪吗?”

华旸背靠着墙,后仰着头,直视着面前的黑暗,“嗯,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华轩听他说完,就心安地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他们已经在一辆飞速疾驰的轿车里了。华轩躺在后排座椅上,头还枕着华旸的大腿。他睁开眼,能看到华旸下颌流畅的曲线,修长的脖颈收束进笔挺的衣领中,正扭头望着车窗外,眼神沉郁。

华轩撑着椅面坐起来,低低咳嗽了下。

华旸转过头,“醒了?”

华轩嗯了一声,看了看前方,月光清冷地洒在延伸的道路上,问道,“我们去哪?”

华旸说,“回家。”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一下子让人破防,华轩愣了愣,然后没道理地睁着双眼,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华旸看着他,揽过他的肩,拨开他结痂被血污黏连的头发,亲了亲他的额头,“别怕,已经没事了。”

丝丝寒风从紧闭的车窗内透进来,华轩只穿一件单薄的衣服,冷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紧靠着华旸。华旸拉开黑色呢绒大衣左襟,像哄孩子一样将他包裹进来,他拥着华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车子被吞噬于四周的寂静黑暗,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只有紧靠的潮热气息。身上的伤仍疼痛,华轩呼吸了一下,鼻翼间都是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不可言明的恐惧逐渐平复,眼泪干涸在面颊上。

天空一片墨色,一弯冷月,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向前行驶,其下是黝黑的山林和人家的灯火点点,车影渐无踪,消失于弥散的夜雾之中。

华轩的回忆就到这里结束,他和华旸单独的对手戏不太多,这是很重要的一场。

整个剧情梳理完,难度有一点,但也不算太大,拆分成好几场,一天拍完时间非常紧。

奚闻和沈清野两人对了遍词,奚闻状态不太行,情感没代入,卡壳好几次,还差点笑场。

沈清野受不了他,把剧本啪的一下合拢在台面上,“你明天就这样去拍戏?”

奚闻没想到会这么不顺,有些颓地坐下来,“我跟你太熟了,我憋不住。”

怎么说呢,沈清野那双眼睛一看着自己然后念台词,自己就紧张,头皮发麻,心跳加快,别说演了,什么都忘了。

沈清野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明天跟你对戏的也是我。”

“那怎么办?我明天这个状态,韦导非杀了我不可。”奚闻有些崩溃。

“是不是不是我,你就能有状态了?”

奚闻一愣,摇头,“不成,不是你更不成。”

“为什么?”沈清野脸色极差,目光冷得跟结了冰霜似地。

奚闻不由自主抖了抖,开玩笑着说,“太亲近了,我还是第一次拍戏呢,我不适应。”

他指的是戏里用嘴撕胶带那场。

沈清野面色稍微缓和了点,“拍的时候你不要想着要去塑造什么角色,你就想着自己是华轩,其余的应该让观众自己体会,不要勉强自己去演。看我的时候,也别想着我是谁,只是把我当成华旸。如果总是跟现实里的搞混,就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才会忘了说什么。韦导剧本写得简单,很多时候,需要自己摸索怎么做出更符合角色的动作和表情。”

说到这里一顿,沈清野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戏从对手来,演戏更多是互相成全的过程。我会配合你,尽力做好,你也要配合我,让我入戏。”

奚闻怔住。

沈清野从他手中拿过剧本,“我给你标一些重音和停顿,我们再试一次。”

作者有话说:

前期戏的比重会有点大,我还是挺想写这对黑道兄弟的,就是题材有点**,希望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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