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掌

7311.7

午夜的医院似乎格外寒冷,带着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头顶的光,再映着人影。

冯简已经自觉地戴上口罩,他刚刚抽完血样,此刻坐在椅子上用棉花捂着胳膊,心不在焉地看手机邮件

护士小姐对着他说什么:“靠唾液和血液感染率很低,何况,72小时内服用truvada可以保证接近100%的保护——”

反正,目前是两个好消息。

a,如果他真得了什么,每周花7000美元可以保证无恙。

b,如果那个混蛋根本没有艾滋,他也要每周花7000美元去防护。

有钱就这点好,冯简冷笑。

据说正常人一辈子的医学投资,都是花费在临死前三个月的治疗费上。而在关于他各种死亡的精彩臆想中,艾滋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旁边一直传来哭声,像谁死了五年般。

冯简斜眼望去。

宛今隔着他极远,此刻正坐在五米开外的椅子上抽噎。她的手和脸已经被洗了多次,略微泛红,依旧要求护士为她继续消毒。而察觉到冯简的目光,她全身哆嗦着,偏偏不敢抬头直视。

冯简暗里皱眉,随后平声静气道:“……宛今,不然你先回去?”华锋已经去报警并追查那人下落,而他本人实在很困。等检验结果要至少三个小时,他实在不想与好哭鬼同处,“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司机把你接回去。”

宛今咬唇握着自己的手机,在冯简的催促声中,才确定他不是讽刺。

显然,对方那种坦然的神态给了她一点信心。今晚的事故太过刺激,宛今此刻只想回家,在熟悉的**好好睡一觉。

手机键盘第一个快捷键是何泷,第二个是宛云。

宛今犹豫片刻,给宛云打了电话,强力镇定:“姐姐,你……你的司机……用完了以后……可不可以……让,让他来……过来,来接我。”

那方的宛云显然察觉到她的异状,冯简听到宛今停顿片刻,再嗫嚅道:”不,我没出什么事情……是,我在圣玛丽医院……不,我真的没有什么,嗯嗯,是冯简——“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远处突然砸来的纸球击中

。宛今一松力气,那手机就滑落地面。

冯简沉下脸,大步地朝她走来。

宛今不由下意识地向后蜷缩,靠在墙上,生怕冯简接近自己。幸好对方只是捡起手机,再坐回原处。

冯简玩着她手机,面无表情道:“给你姐姐打电话做甚么?”

宛今不知哪里又做错了,眼泪汪汪憋得脸由白转为更白,十分可怜。

冯简十分平和地说:“跟你说最后一遍,别他妈哭了。()”稍稍一顿,又道,“你再吵我一声,我就亲手把你扔出去。”

“可是,可是……姐姐会担心。”极小声地说了句,“我都没有告诉她——”

冯简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宛今噎住,居然把眼泪生生憋回去。

冯简自己又坐了一会,深呼一口气,随后给司机打了车内电话。

但都是占线。

冯简犹豫片刻,不,可以说是犹豫很久,随后终于拨打宛云的手机。

他第一次主动拨她的号码,居然是发生如此状况。冯简想,这一定是被诅咒的关系。

不过……应该距离结束不远。

呼,终于。

连音接通的瞬间,冯简有些紧张,甚至比今晚面对那个针管更甚,非常奇怪。

“喂?”

宛云的声音依旧像平素一样。动听的冷清。

“我是冯简。”他说

。冯简沉默片刻,再咳嗽一声道,“对了,刚才宛今给你打电话——”

宛云截断他:“你现在在哪里?”

冯简干巴巴:“噢,我在走廊。”

原以为对方会继续追问,至少会礼貌的应一声。然而电话那端却突然安静。

冯简疑惑地对着电话道:“喂?喂?”

高跟鞋敲打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熟悉的香气,轻盈的脚步声,有人奔到他面前停下。微微的喘息声。

“姐姐!”

宛今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又在冯简的面前一直拼命压抑,此刻见到姐姐,下意识地扑上去。

“姐姐!姐姐!姐姐!”

终于敢失声痛哭。

“我好怕!”

宛云顺手搂住抽抽噎噎地宛今,却苍白着脸色直直看着冯简。她的长发披散,外套没有穿,没拿电话的手里依旧握着机票。

冯简不由自主地同样站起来,吃惊望着宛云。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回溯,记忆涌上。他仿佛又看到曾经深夜里身着华服的狼狈少女——冯简以为此生都不会看到宛云再为任何事情丧失风度。不,这应该不是优雅低调的李宛云。

她不是该在……

冯简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口干舌燥,心跳异常。手机依旧紧紧贴在耳边,机器因为运作而在掌心发烫,似乎提醒此刻的时间。

“你怎么来了?“他不肯相信。

宛云的神情一瞬间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冯简盯着她,又过了会说:“不是今天晚上的飞机?”

“宛今说你在医院……”宛云道,“你是检查出什么……”

“可能有艾滋……”

宛云便扬起眉:“哈,这次你不能说我传染你的了

!”

冯简动动嘴角,他显然想上前一步,却在宛今害怕的哭声中自觉退后。

又是短暂的沉默,两人凝望对方的眼睛。

冯简吸一口气,但没有效果。胸口那股几日来的烦躁依旧,在这个女人面前永不得疏解。他向来不擅解释,此刻,更罕见地觉得没有任何力量。

他移开目光,轻声道:“为什么来?我们的关系不是已经结束?”

宛云奇道:“说什么?”

冯简焦躁道:“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我还以为……”

宛云蹙眉:“只是一场吵架而已,任何夫妻的相处都会有啊。”

冯简显然不明白。他露出很意外的表情,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想确认是否玩笑。

宛云是真的想笑。

她想打趣他对人际关系的毫无信心,想轻讽他此刻拼命掩饰的表情——然而当自己奔到医院,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独自坐在塑料椅子上低头,周围没有任何人——内心骤然涌上的那种心情,绝对不是想嘲笑。

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强烈感觉。

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宛云柔声道:“我一直都是很有契约精神的人。”

冯简垂下眼睛:“了解了。你陪我坐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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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地球人都这么阴暗懦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