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自有恶人磨

061 你先回提梁城

对于道一大师的伤势,林雅蓉之前一直都认为不是太严重。而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实际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想起道一大师胸前那团浊血,不知道叶红萼是否有把握。

没过一会,华觉寺里的高僧陆陆续续赶到小院里,林雅蓉让管家把所有下人赶了出去,独留几个机灵的小肆随身侍候。见左右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准备去刘平屋里小坐一会,却见茗乐一脸着急的走了过来。

心念一动,林雅蓉忙迎了上去。

“夫人。”茗乐将林雅蓉引到边上,低声道,“夫人,我家二爷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林雅蓉边问边下意识的往孙靖邦所在位置看去。

“上吐下泄,很难过的样子,可是二爷不准小的们去请大夫。”茗乐莫名感觉到害怕。

林雅蓉一惊,就这症状莫不是迷心散毒发?

“快带我去。”林雅蓉也不敢耽误,快步往孙靖松的厢房走去。

“夫人,请进!”

茗乐正想跟着林雅蓉进屋侍候,不想却被拦了下来,林雅蓉吩咐道:“你就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顿了下,她又加了一句,“老太太来了也不要让她进屋,总之你想个法子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门。”

茗乐心里奇怪,不过什么也没问,连声应下。

孙靖松的厢房同林雅蓉住的一般大小,可是此时,屋里昏暗不明看的不是很清楚。听到从内室里传来痛苦呻吟声,林雅蓉脚下又快了几分。

掀起布幔,眼里的一切让林雅蓉大吃一惊。孙靖松双手被绑在床头,锦被玉枕散落一地,他披头散发神情涣散,嘴里不住发出低低的吼声。

林雅蓉不由慌了起来,忙上前小声叫道:“松哥儿……松哥儿……醒醒,快醒醒!”

半晌,孙靖松才回过神来,盯着林雅蓉看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大嫂,我……我好难过。”

见他手腕处已经被绳子磨出红印,林雅蓉心里也不是滋味:“松哥儿,谁把你绑起来的?”

“我……叫茗……茗乐做的,我怕……我怕我控制不了。”

林雅蓉之前完全没有想到戒治迷心散会这般痛苦,见孙靖松一副要死的样子,林雅蓉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不禁担心,这十五天孙靖松熬的过去吗?

“松哥儿,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林雅蓉见孙靖松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心里也害怕。

可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孙靖松回话,林雅蓉这才惊觉他已经昏了过去,探手摸了下,发现他还有气,林雅蓉犹豫着要不要去叫人。可是,唯一信任的叶红萼此时在屋里帮道一大师疗伤,去叫旁人林雅蓉又不放心,这该如何是好?

想了一会,她打开门吩咐茗乐去请孙靖邦。

“靖松这是怎么了?”当孙靖邦见到孙靖松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由一惊。

“毒发。”林雅蓉低声道,“叶先生早前说过,这迷心散发作时会浑身奇痒,内里痛苦不堪,松哥儿可能是担心自己伤到自己,所以叫茗乐帮他绑了起来。”就着屋里的水,林雅蓉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孙靖邦。

轻轻为孙靖松擦了擦脸,孙靖邦抬头便见孙靖松手腕上的红印,许是折腾的太利害,左手手腕已经磨开几道口子,有血珠子挂在上面。

看到孙靖松这般惨况,孙靖邦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这才第一天,这以后他怎么办?”

林雅蓉道:“如果每天发作都是这样的话,只能让人守着一旁,只是松哥儿一个人恐怕不放心。我只是担心,老太太那瞒不住。”像孙靖松这般折腾,的确是瞒不住老太太的。

孙靖邦想了一会:“明天就把老太太送回提梁,至于靖松……我来看顾。”话一顿,孙靖邦看着林雅蓉,“明天你同娘一道回去吧。”

她自然是不愿意提前回提梁城,可是林雅蓉也知道,如果她留在四明山上,恐怕老太太不想怀疑也会怀疑了。

点点头,她道:“行,我和娘先回家,算算日子,你和松哥儿在过年前也能赶回来。还有,我把刘平也留在这,叶先生开的方子对那孩子有效,你多费些心。”

孙靖邦点头嗯了一声。

正说着话,**有了细微动静,见孙靖松缓缓睁开眼,孙靖邦忙低声问道:“靖松,你没事吧?”

“大……大哥?”孙靖松先是一惊,然后一下就慌了起来,“大哥,你……”孙靖松挣扎着想从**坐起,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害怕。

孙靖邦抬手压着孙靖松不让他乱动:“靖松,大哥不怪你,知道你难过,大哥就是来看看你。”

怔怔看了孙靖邦好一会,孙靖松道:“大哥,我不是故意要沾那东西的。”

孙靖邦轻轻一叹,不管孙靖松是不是故意沾食迷心散,看了他难过的样子,孙靖邦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只要坚持住,定能戒了那东西。”孙靖邦想了好一会,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孙靖松嗯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林雅蓉:“大嫂,我肚子饿了。”

“松哥儿想吃什么?”

“想……我想吃肉。”

林雅蓉一脸苦笑,这是华觉寺可不是在家里,别说吃肉,平日里连点肉油腥子都看不到。

“小厨房里熬着香菇粥,我先给你端些过来。”说完,林雅蓉暗地里给孙靖邦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好生看着孙靖松。

从屋里退出来,茗乐忙上前小声道:“夫人,老太太回来了。”

林雅蓉眉头一皱,现在院里是一团乱,老太太这边还要费心瞒着,真是让人头痛。吩咐茗乐去小厨房里端些热粥,林雅蓉脚后跟一转,去了老太太屋里。

“娘,您辛苦了,这快到中午了,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老太太刚换好衣裙,想了想,摇头道:“还不饿,道一大师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不过叶先生在里面,应该没事。”

“叶先生,就是这两天天天来院里的女大夫吗?”老太太好奇的问,“那位叶先生能医好道一大师的伤吗?”

林雅蓉点点头:“叶先生很有本事,若不是个女子,恐怕早成太医院第一人了。”

老太太听了,不由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道一大师有救了。”

林雅蓉正犹豫着该怎么和老太太说明天回城的事,只听老太太突然问道:“松儿呢?”

“在屋里,夫君和松哥儿说话呢。”怕老太太去找孙靖松,林雅蓉忙把孙靖邦给端了出来。

一听孙靖邦在孙靖松屋里,老太太神色有些古怪,好一会后,老太太略有些不放心的问:“莫不是有事?”

林雅蓉忙接口:“过完年松哥儿就要去西北大营了,夫君的意思是提前把大营一些要注意的人和事给松哥儿说道说道,好让松哥儿心里有个底。”

老太太点点头:“这倒是重要的事情,西北大营紧挨着边境,松哥儿又那么小……”说到后面,老太太是哀声叹气。

生怕老太太又说些不高兴的事,林雅蓉话一转,道:“娘,明天咱们就回提梁城了,一会我让绿蝶过来收拾下。”

老太太这次来四明山身边只带了诗画一个丫头,听林雅蓉这样说,老太太嗯了声:“上次,松儿还和我说起绿蝶那丫头……”

可是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屋外突然传来孙靖邦的声音:“雅蓉,快,叶先生叫你!”

林雅蓉愣了下,可一听是叶红萼找她,忙和老太太告了声罪,起身就往外走。

“怎么了?”

眼睛扫了一圈,早前挤在院井中的和尚一个人影都没有,此时的小院,显得空空荡荡。林雅蓉略有些紧张,又问:“叶先生找我做什么?”

孙靖邦阴沉着脸:“不知道,只是先生刚刚隔着门让你打盆冷水送进去。”

林雅蓉可没敢耽误,孙靖邦这边话才一落,她立马让守在院里的小肆去抬水,不一会,满满一木桶的水摆在了房门口,林雅蓉看了眼孙靖邦,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过了好半天,叶红萼才从里面将门打开,还不等林雅蓉看清楚,叶红萼已经吼道:“还不快提进来。”

费力的将水桶拎进屋,脚后跟还没落地,叶红萼已经用力把门甩了关上,林雅蓉再慢一步,这脚就要被门夹住。不等她细打量,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呛得林雅蓉险些将手里的木桶摔了出去。

“水,擦脸。”

这个时候,林雅蓉才注意到叶红萼,这一看不免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叶红萼把穿在外面的裙子给脱了下来,只着月白中衣,可是中衣上的两只袖子又被扯下丢在地上,一眼看去叶红萼现在就只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褂子,头发被她用帕子包起,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可眼下整个额头上全是汗珠。

“擦汗。”叶红萼又吼了一声。

林雅蓉这才醒悟过来,忙从屋里找出铜盆,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水绞干后仔细给叶红萼擦了擦。她注意到,叶红萼半抬着的双手上全是鲜红的血。

有心想去里面看看道一大师怎么样了,可是看叶红萼的那脸色,林雅蓉也没敢开口,就这样,她站在外间,等着叶红萼出来,然后一次又一次用水为叶红萼净脸净手。渐渐的,木桶里的水变成红色,再慢慢沉淀为黑紫色,浓烈的血腥味让林雅蓉一直感觉到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林雅蓉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叶红萼一脸苍白的站在她面前。

“先生?”

此时,叶红萼看上去非常糟糕,就像刚刚大病了一场,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倒。

叶红萼突然对她一笑,然后吐出两字:“成了!”

好半天后,林雅蓉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大喜之下她没忘为叶红萼披上衣服,然后赶忙将大门打开。风,争先恐后的挤进屋里,将满屋的血腥味给吹淡,看着门外的孙靖邦,林雅蓉轻轻点了点头。

……

一直到了月上树梢,林雅蓉才终于可以坐下喘一口气。

孙靖邦没在屋里,也不知道他是在孙靖松那还是在凌彩兰屋里,林雅蓉肩膀酸痛,也没心情去猜他到底在哪。

绿兰送上热茶,又细心的给她捶着肩。

“绿蝶呢?”

“还在老太太屋里,应该一会就回来了。夫人,叶先生那要不要多派个丫环守着?”

叶红萼今天也累的不轻,事实上,和林雅蓉说了那两字后,叶红萼就晕了过去,好在林雅蓉知道叶红萼是累脱力,不然又得张罗着去请大夫。

“派两个能干的妈子去守夜,让小厨房烧着热水,若是半夜先生起床,定是要洗洗的。”

绿兰应了,又帮着林雅蓉捏了捏腿,然后去了小厨房。

林雅蓉刚放下茶碗,就见管家裹着厚厚的衣服走了进来:“夫人,东西都装上车发,若是没什么事,我就领着人下山去。”

林雅蓉点点头,本来住的院子就小,可这前前后后又是凌彩兰又是道一大师还有叶红萼,住人的厢房都腾了出来,从孙家带来的丫环妈子和小肆今天晚上没地方住,林雅蓉便让管家领着去山下客栈里住一晚上。

让管家明天晚一些上山来接她们,又说了几句话,林雅蓉便让管家早些下山休息。

院子再次清静下来,夜风吹进屋里,让林雅蓉身上泛起了寒意,想起下午的光景,仿佛那刺鼻的血腥味又冲进鼻子里,胸口不由泛起恶心,林雅蓉皱着眉头从桌上的食盒里翻出一枚杏干含在嘴里,将那满嘴的苦涩给压了下去。好在,当时叶红萼没让她进去,听孙靖邦说,叶红萼是把道一大师胸口前的腐肉全割了,然后又塞上金创药和草药用针细细缝上,光是这样听听,林雅蓉都觉那场面是十分血腥十分恐怖,若真让她看到了,恐怕这辈子都会做恶梦。

肩膀酸得难过,草草洗了洗手脸,林雅蓉便上了床,可是才一进被子里,还是被冻了下,蜷起身子,林雅蓉感觉她在发抖。

半醒半梦中,也不知道孙靖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当他才一躺下,林雅蓉就缠了上去。

“手怎么这么冷?”隐约听到孙靖邦问了一句。

好一会后,林雅蓉才含糊的开口:“还是你身上暖和。”

孙靖邦一笑,伸手搂紧了她。

可是没一会,林雅蓉突然睁开眼,直愣愣的问道:“你刚刚去哪了?”

孙靖邦都快要睡着了,猛的听到这么一句话,孙靖邦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去看了靖松。”

“之前呢?”林雅蓉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

孙靖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装起了糊涂:“之前,不是吃饭吗?”

林雅蓉心里不由一叹,干嘛要扯别的,他明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许是发现她的变化,孙靖邦顿了下,还是老实道:“吃完饭去看了下凌姑娘,只坐了一会,就去靖松那了。”

林雅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早说不就好了吗?

孙靖邦突然将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趁着林雅蓉一惊,咬着她的耳朵道:“你放心,三天后,我就把人送下山。”

顾不上他这话是真是假,林雅蓉直觉这一晚上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感觉到热,热得让她心里发慌。

……

第二天,老太太才听只有林雅蓉同她一道回提梁城,立马发起火来,然而老太太刚准备要骂人,林雅蓉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夫君,你这是……你这是要把凌姑娘……”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全,可是老太太是什么人,一下就听了出来。

“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厉声问道,瞪着孙靖邦两眼冒火。

孙靖邦一怔,不着痕迹的打了一个眼色给林雅蓉,才开口道:“娘,您误会我了,我留在四明山上,一来是不放心道一大师,二来这过几天,我有几个原来的旧同僚要回家乡,我想带靖松去见见。”

旧同僚?老太太一下就明白孙靖邦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起昨天晚上林雅蓉的话,老太太道:“若是这样,那你就留下吧。”

林雅蓉可没想到老太太今天会这么好说话,这一前一后转变的也太快,让林雅蓉一下没反应过来。老太太转头看着林雅蓉,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劝慰:“你先同我回家,这马上过年了,家里有不少事要忙呢。你男人留在四明山这几天,你也别胡思乱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老太太这最后一句话是指什么?

林雅蓉无心细究,最后去看了看叶红萼,又低声和孙靖邦说了几句话,便随着老太太坐着马车下山回提梁城。

老太太不喜人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喜与林雅蓉同坐一辆马车,走出不到五里路,老太太就打发林雅蓉下去。林雅蓉自然也乐意自个坐,上了马车,她将身后的软垫铺好斜斜靠了上去,又唤来绿兰帮她捏肩。

“凌姑娘今天可好些?”

绿蝶应道:“听丫环说,昨天晚上凌姑娘睡的很好,一夜都没起过身。今天早上叶先生去看过,说凌姑娘恢复的不错。”

绿兰听了,不满的说了一句:“老爷还留在山上呢。夫人,您应该同老爷一道回府,怎么能让老爷一个人留在山上?”那口气仿佛林雅蓉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林雅蓉知道小丫头这是替她不值,可是她总不能什么事就同丫环说,再者这里面还牵扯到孙靖松。

笑了笑,林雅蓉道:“我相信老爷不是个糊涂人。”

“可是……”绿兰似乎不赞同林雅蓉的说法,然而绿蝶在一旁不住递眼色,说了两个字绿兰就住了嘴。

林雅蓉的确是想和孙靖邦一道回提梁城,就算不是为孙靖松,对于凌彩兰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当然,她也希望她的怀疑只是因为她在嫉妒凌彩兰从而感觉到不安,可是这两天她总感觉她像是漏了什么事情一样。

想来想去,林雅蓉除了头痛还是头痛,原本上四明山是想着好好休息休息,可哪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她在家里还让人忙。揉揉眉心,林雅蓉心想,在孙靖邦回府之前,她恐怕都睡不好觉。

次日下午,马车终于进了提梁城,管家提前带了口信回来,下人们早早候在门口。下车见到熟悉的面孔,林雅蓉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回家总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可她这脚还没跨进大门,门房上的人早早上前来报:“夫人,林公子来了。”

林雅蓉一回头,就见林少腾牵着林青薇站在她石阶下。

只是,小妹的一只手上裹着厚厚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