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秦

第十一章 血仇初见

巢湖烟波浩渺,掩映龟山与清波之上。金秋时节,正式叶黄花瘦时候,江南虽地处日起之所,却也些微寒意袭来,一袭长衫勉强地域阵寒。

湖上飘荡三两小舟,渔人不喜不怒随意摇晃着桨棹,弹落午间粼粼波光与太阳之上,晃得龟山顶上一人眼花。

这人六十余岁年纪,皓首长须粗布裤袜,身材颇为长硕,却手中荷着一把耒耜,乃是农人作扮。

忍住心头的烦恼,这人将一口浊气仰天叹出,正要收拾了零碎包裹下山而去,却听身后有数人说笑。

转身去看,但见山石之中数个黑点慢慢移动,近了再看却是几个人来。

当先一人,便在这老者第一眼看过去时候便心下赞道:“好人物!”

那人与同伴过来时候,却见他身材硕长手指白细,那脸颊便与妇人相较也俊美不遑其让,只是他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只一点山路走完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汗流如注,这青年总不肯停歇下来,仍然每一步都似训练好的一样向山上攀登。

这人身后几人,最耀眼却是一个壮汉,个头不甚高,却粗壮的紧,脑袋似生在胸腔而失去脖子一般,端得能作为一个勇夫!

老者却心中将他没有与那俊美青年相论,只第二眼看过去的乃是最后面一人。这人不过二十五六岁,颌下生着微须,面目清雅不及俊美后生,身体健壮不及那武夫粗人,便是目光精湛,也比较身边同伴也没有半分出彩之处。

只是老者心下却隐隐觉着这人足堪媲美那俊美男子的风华,只因这人走路时候的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走出都似在挪山撼岭,沉稳便是老年人也不能及得上。这人每跨出一步,似乎都要经过精心计算,丝毫的步距差异都不能让人看出来。

这人定然能作为丞相之才!老者心下闪过这个念头。

那俊美青年带着同伴上得山来,见老者气度出尘目光炯炯,便一笑长揖拜道:“后生张良,携同伴至此,有扰老人家清修,恕罪!”

老者见他气度,便早已心下欢喜,又见他这般恭谦有礼,喜悦便添上了不止一筹。将耒耜拄在手中呵呵笑道:“此山亦非我所有,我既能来,先生自当能来,何言有扰!”

张良也一笑道:“虽此龟山非老人家所有,然老人家既已先到,便于老人家需要时辰之内属于老人家,后生所言,却也非差!”

老者一愣,接着又呵呵大笑,走过去拍拍张良肩膀道:“我观你举止非凡气度雍容,可是前朝后裔?”

张良潸然一叹有些怅然道:“不敢隐瞒老人家,良祖家旧韩王室,这张姓,却是后来无奈改的!本愧对先人,实羞于出口,老人家乃至诚之长者,故……”

老者似又同感,便去拍了拍张良后心叹道:“暴秦之下,我等皆是亡国之人,哪里能有谁因此而轻视你呢!”

说完喟然长叹,不待张良相问便道:“老夫姓范,只一个增字才是家祖传下来的念想,自祖上居此龟山之下巢湖之畔,已愈数百年矣!”

张良与那“有丞相之才”的青年闻言,脸色肃然再一次长揖到地道:“不想原始居巢后人,后生失敬!”张良同伴中,便那粗壮武夫不通文墨,其余均是饱学之士,随比不上这张良与另外那青年,却也属一时之翘楚,自然不会不知道居巢古国,当下个个神色肃然一起来拜道:“见过先生!”

范增将几个人一一扶起来,忽然抚须笑道:“今日见到诸位俊杰,老夫实在欢喜地紧,不如同去老夫家中,一杯浊酒三卷竹简,却也不是人生快事?!”

张良与那青年大喜,身后众人也一起喜道:“果真快事,叨扰先生!”

范增一挥手笑道:“谈何叨扰,只是老夫家贫,恐薄酒粗陋诸公难以下喉才是!”

那青年笑道:“后生陈恢,原是河南之人,漂泊无依,江湖一来数年矣,早已不知家酿滋味儿,先生相邀,敢不从命!”

张良也笑道:“故所愿尔,敢不从耳?!”

众人一起抚掌大笑,却那武夫有些不喜道:“三杯两盏薄酒,却有甚好吃头?我观此山山石遍地却甚平整,正是临风拔剑起舞慷慨啸歌好时节,你们这些酸人,却也无趣的很!”

范增一皱眉头有些不悦,张良已笑嘻嘻过去攀住武夫肩膀笑道:“今九月之末也,你这厮粗壮勇武自然不惧,我与陈恢兄身量单薄,范先生年纪也比我们大得多,难道,你不应该体谅体谅我们么?若依你,今日你上山屠虎杀熊,我等不跟着去也便是不痛快么?”

陈恢却转向范增道:“先生莫怪,这汉子,乃是会稽吴中项梁先生的侄孙,单名一个庄自,生来好武事而不通文墨,不必理会便是!”

范增目光一亮,向项庄熟视半晌,轻轻点点头似乎略略有些失望,却见这厮给张良几句话说的散去了不快而高兴起来,不由又向张良多看了两眼,心下计较道:“这张良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很是能专对别人性子,大智慧者也!这陈恢口舌伶俐,想来也是擅长纵横游说之策,然看他模样,却真正本事根本没有展露出来。这两人,眼下随尚显稚嫩,但若给一个机会,扶摇直上,乃是国士啊!”

当下张良携了项庄,陈恢攀住范增,一行数人沿着山石路下山,脚下走过落叶铺就的金色小路,转过一个山脚时候,山下几间茅屋赫然在目。

范增遥遥指着茅屋笑道:“陋室,诸公莫笑才是!”

陈恢一路来扶着他手臂,此时范增借着指点自家房舍机会不着痕迹脱离开来,虽苍老脸上汗涔涔的,却争强不教后生小看了他。

张良心细,早发现范增不喜人扶着,此时落后他半个身位,片头处正于陈恢目光相接,两人相视一笑,便紧跟范增去了。

满山都是数目,这茅屋自然是掩映在树丛中的,便是方才范增手指,众人也只是看见树梢露出的些些微黄色屋顶。

走进时候,篱笆墙横横斜斜,里面却也没有花草怡人,只干干净净一个院落,里面叽叽喳喳有鸡鸭奔走不停抢食,横贯东西的一根绳子上,几件干净衣裳,却是农人作扮,想来是范增的衣服。

张良看院落整洁有序,便是范增手中耒耜,他摆放时候也如放下千百遍了的,只在墙角一扇半角屋子前面,正用屋檐能盖住秋雨冬雪,当下叹道:“先生身居陋室而安然自怡,农具家什摆放井然有序,若能治国,当大厨也!”

范增一笑摆摆手道:“相见村夫,何言治国!先生过誉啦!”却不经意间眼中闪过潸然神色,张良小心觑见,也只一笑不去点破,举步便随范增向正屋而去。

这时候,外面进来已老妇,足有五旬年纪,一身旧衣干净不染纤尘,头上虽一杆粗糙树枝发簪,怀中也还抱着一把野菜,却步伐康健隐隐不能掩去勤朴之气。

看看老妇,又回身看看一间屋子,范增一皱眉,向张良等人道:“此范某老妇,相沫数十年矣!”

老妇向张良等人行一礼笑道:“几位先生暂且屋里坐,贫家无甚招待处,几根野菜半碗米粥,且莫嫌弃才好!”

张良等人连忙回礼不迭,心下头暗奇道:“这老人家说话语气平和淡然,全无贫苦赧然的做作,范先生,当真高士也!”

老妇见过了客人,这才向范增行礼道:“丈夫回来啦!家里来了客人,咱家也无甚招待处,只有山间自种野菜几根,正好今日用上!”

范增本恼夫人出门不将自己书房大门关上,又闻先前便又客人到了,更是不喜,正要出言相问客者何人时候,正屋门口走出两人来。

当先那人皓首白发,看年纪比之年过六旬的范增上要长十余岁,一样粗衣布鞋,却张良等人心下不由比较道:“范先生身在农家心存大才,第一眼便使人觉到长者威严。这老人家也使同样打扮,却满面风霜迎面而来是隐逸高人风范,一日之内能见到两位长者,此日不虚一行!”

那老者大步流星踏将出来,举动若是壮年,当有众人一声高赞“好威猛的壮士”,那不经意间的顾盼间无双风貌,任由众人怎么也料不到他是一个垂垂老者。

张良久在民间,隐逸时日已多,也有半生在贵胄家族生活,见了这老者细看过后便觉着,此人前半生定然是纵横沙场后半生藏身山林的不凡之人。只是他心下暗暗奇怪另一种感觉,直想道:“这老人家怎生这般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便在他纳闷时候,身边项庄粗嗓门已叫起来道:“好壮士,与我小叔叔也不差几分!”

张良举目望去,原来那老者身后还跟了一人。这人身长近五尺,粗细合度面容豪迈,隐隐有豁达坦然现出来,但见他大步紧跟老者,背上紧缚着一条长囊,腰间缠着一个粗布包裹,却是衣服远行客的打扮。待众人细看他面容时候,却大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龄。

便在此时,范增已又惊又喜向那老者叫道:“先生!”

老者迎上来扶住要拜下去的范增笑道:“你这老头儿,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拜来拜去却成个什么样子,无端让后生们看了发笑!”

陈恢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原来他看得清楚,那少年豪客在范增拜下去一瞬,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根本没有改变动作一般,只有肩头耸了一下,便已错开身子将范增面前只留下一个老者来。

张良看陈恢笑得古怪,便趁着范增老泪纵横时候向他眨了眨眼睛,发出“你笑什么”的问话。

陈恢移动眼珠子直向那少年扫过去,张良一看他此刻距离老者身边有两三步样子,立下便明白——原来他方才瞬间只想着那老者甚是熟悉,没有看到少年的动作。

当下张良心下也是一笑暗道:“这少年却也知礼的很哪!”心下直将他以为是老者的子侄徒孙,一边佩服这山间老者好生教导一边却惊道:“这少年好武艺!”

他也是学过击剑,本身武艺不是很差,眼里也甚是高明,方才自己眼中没有闪过少年刻意闪开的情景,便明了这少年武艺非凡。

那老者与范增寒暄已过,便转身向张良笑道:“后生,那卷太公兵法,可看仔细了?”

张良心下猛然悸动,一时间想起历历往事,撩起长袍下摆便拜倒在园中磕头如捣蒜道:“学生竟然不知是先生,罪该万死!”

“噗嗤”一声压不住地笑从旁边传来,众人急忙抬眼去看,却那少年面色通红笑了起来。

老者瞪他一眼弯身扶起张良道:“好几年未见,我也老啦,你认不出乃是情理之中,这话说的重啦!”向那少年一指道:“这后生,前几日我在会稽遇到,便一同北上的,路过此间老讨口水喝,不料碰见你们了!”

说完向少年笑道:“你有太公兵法,他也有太公兵法,却不知你们究竟是谁得了太公的真传!”说完想起来才道:“对了,他叫李寇,你们亲近一下罢!”

李寇听说“亲近”两个字一呆,忽然打个寒战有些惊恐退后一步,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时候却才向张良抱拳行一礼,却说处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道:“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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