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

大结局

大结局

推开一扇看起来像是走入式衣橱的木门, 三人从杂乱无章的卧室来到了新的空间。

这一次的场景似乎是新家的客厅, 却比刚才的卧室还要肮脏杂乱。满地都是碎玻璃、纸团、塑料袋和脏饭盒。

宋隐一时愕然, 又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亚历山大。

真是不看则已, 这一看, 倒是首先把他自己给吓了一大跳。

这段记忆里的亚历山大,已经长到了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穿着胸口绣着盾形纹样的白衬衫和蓝色长裤,看起来像是校服。只是衣服上斑斑点点的,全部都是深浅不一的血迹。

而更恐怖的还是亚历山大的脸——半边脸已经严重变形, 成为了一团青紫色的肉疙瘩,上下眼皮高高肿起, 挤压着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

他的鼻子、嘴角、额头、甚至是耳朵眼里面,全部都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而在那些勉强被衣服覆盖住的地方,恐怕还隐藏着更加可怕的伤口。

而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 正仰躺在一片狼藉中央的沙发上酩酊大醉。怀里还抱着那根竹竿上面沾满了血迹的鸡毛掸子。

“这就是他的剩余价值。”伤痕累累、几近毁容的亚历山大, 静静地开口说道:“折磨我, 拷问我,扭曲我。”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墙壁——宋隐这才发现墙上挂着一本日历,789三个月的其中一天被打上了一个红圈,边上写了一个14。

14岁生日前的那个月……应该就是亚历山大“出事”的那一天!

宋隐与齐征南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有些紧张。至于理由——因为根据他们的调查,这天夜里发生的事, 和亚历山大之前的亲口回忆并不完全一致。

而这时的亚历山大已经快步走向一侧的房间, 不一会儿又拿着一支手机走了出来。

他拨出了一个联系人的号码, 将手机放在不那么肿的半边脸颊旁,安静等待。

大约过了四五秒,对面传来了应答声。

“我该怎么办?”亚历山大开门见山地提问,就好像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同步看在了眼里。

因为这里归根到底还是亚历山大的意识世界,因此电话那头的回答听上去也格外清晰。

“问问你自己吧。”那显然是林凤燊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一直如此,“你愿意继续被他这样控制着吗?”

“不愿意。”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又追问:“我应该怎么做?”

“你应该追求自由。但是自由,需要依靠你自己的双手。”

林凤燊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一位母亲,倒不如说是一个奇怪的心理咨询师:“我和你说过的吧,会在十四岁生日之前给你布置一次考试。如果你通过了考试,未来的一切都将豁然开朗。但如果你没有通过……”

“你就会对我非常、非常失望。”亚历山大重复着自己曾经听到过许多遍的话,面无表情地。

“所以,做出你的选择吧。”留下这句话之后,林凤燊结束了通话。

杂乱不堪的房间里再度恢复了死寂。同样放下了电话的亚历山大,静默了一阵子,然后走向墙边的餐桌,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又朝着沙发走去。

堆满杂物的沙发上,那个生物学上被称作父亲的男人正呼呼大睡。而亚历山大手里的水果刀,距离他的脸颊仅仅只剩下五厘米。

这个距离还在不断减少中。

悄无声息地,锐利刀尖已经抵上了男人满布胡渣的脸颊,一点点加重力道、慢慢地刺入。

一滴小小的血珠悄无声息地从破损的皮肤下面冒了出来,沿着刀刃一路流淌。

宋隐发誓,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亚历山大的眼神亮了一亮,是那种仿佛看见了希望似的亮光。

“亚历山大…我们该走了……”他小声说道,“不管过去怎么样。不要让现在的自己重复过去的悲剧。”

亚历山大并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的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他抽回了那把寒光凛凛的利刃。

“你说得没错,没时间了,我们走。”

这一次,他们推开了客厅的正门。出现在下一个空间里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夜间便利店。时间大约是午夜凌晨,店里正在大箱小箱地清点着刚送到的货物。

距离上一场父子之间毒辣的摧残似乎并没有过去太久,因为亚历山大脸上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不过他戴了口罩和墨镜、又用长袖兜帽尽可能地遮掩,如果不是故意盯着观察,很难发现他刚刚遭受过殴打。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大半夜的戴墨镜也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点。

他在便利店里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抓了几包饼干和一瓶水就跑去结账。店员无精打采地扫着码、而安装在售烟区右上角的电视机里正在重播着十点的晚间地方新闻。

「本市上城区发生一起杀人案,警方悬赏征集有效线索,并寻找被害人失踪的亲生子」

亚历山大并没有抬头去看屏幕上的照片。他镇定地结了帐,低头走出便利店,又走了几百米,在路边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打出一串号码。

虽然是凌晨时分,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的女声毫无睡意。

“是你杀了他。”亚历山大面无表情,“人是你杀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凤燊语气平淡。

亚历山大继续道:“我用胶带那老家伙捆在了沙发上,然后痛打了他一顿。接着就拿了家里所有的钱跑了出来。但我没有杀人,他不值得我这么做。”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林凤燊忽然低声道:“你让我很失望。”

亚历山大反倒轻声嗤笑:“我应该感到意外吗?毕竟我的诞生就是一场失望。我也尝试过让你满意,可换来的是什么?”电话亭里的昏黄灯光照着他伤痕累累的侧脸,那就是最好的答案。

林凤燊显然没有放弃她的说服:“完美的盆景总是需要矫正和修剪,有的时候甚至需要用斧子劈开主干才能变得更美丽。这是磨砺也是考验。”

“可万一我不打算变成盆景呢?”亚历山大一字一句地问,咬牙切齿。

“那也不可能再把你种回到地里了。”说完这句话,林凤燊挂断了电话。

“这是想要将亚历山大也培养成西西弗斯的骨干吧?”宋隐低声咕哝着,“……哪有人把自己的儿子当成盆景的?人又不是植物。”

“可是这样的事,其实随时随地都在发生。”齐征南却道出了现实:“就连阿克夏系统也一样,特选组的执行官,有哪一棵不是它精心培养出来的盆景。”

挂上电话的亚历山大并没有回头向他们走来,而是继续向前,走进了路旁的一间厕所。

宋隐和齐征南快步追上去,果然一开门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的场景依旧是深夜,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溜两米多高的水泥高墙。顶端每隔几米就亮着一盏篮球大小的白色街灯,让视野不至于太过昏暗。

也正是在灯光的帮助下,宋隐很快发现了亚历山大已经攀爬到了墙顶,他和齐征南也赶紧跟上。

轻松翻越墙体之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片风景优美的月下花园。包括了大片的草坪、道路两旁排列整齐的梧桐树,以及稍远处那个波光粼粼的湖泊。

此刻,亚历山大正在朝着湖泊跑去,顺着他前行的方向眺望,可以从黑夜中隐约看出一座多层建筑的轮廓来。那里应该就是亚历山大的目的地。

来不及产生任何的猜想,宋隐和齐征南赶紧跟上。几分钟之后,便尾随着亚历山大来到了那座建筑物的楼下。

这幢有着极强现代感的崭新建筑是一幢小规模的办公楼——从门边镶嵌的铜牌来看,它的学名叫做凤燊心理学研究所。很显然,在西西弗斯的支持之下,林凤燊的事业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研究所需要持有专门的门禁卡才能够出入,不过这个似乎难不倒亚历山大。他沿着建筑物转了半圈,来到了面湖的南侧——每一层楼的落地窗外都连接着伸向湖面的观景阳台,而阳台边上的消雨管道便成为了最佳的攀爬工具。

只见亚历山大脱掉了鞋袜,光脚徒手蹭蹭地沿着管道爬上了三楼。宋隐这才注意到三楼的某扇窗户里面亮着一星微光。

不过一会儿功夫,亚历山大就翻到了那扇窗户外的阳台上,紧接着俯身朝着宋隐二人摆了摆手:“你们就不用上来了,反正我很快就会下去。”

说完,他就转身推开了落地移门,朝着屋内的那点灯光走去了。

徒手攀爬的确不太方便,宋隐与亚历山大就乖乖地站在湖边等候。还没到一分钟,只听头顶上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脆响,紧接着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冲到了阳台上,又翻过栏杆,双双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宋隐与齐征南立刻快步跑到湖边,只见月色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哪里还有两个人的影子?

“人呢?”

宋隐心里咯噔一声,正准备寻找下一扇门在什么地方。齐征南忽然一把将他从背后揽住,两个人也一起摔进了湖水里。

穿过湖水的过程只持续了一秒钟,因此宋隐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被齐征南抱着摔进了下一个全新的空间里。

“我去,你给我点心理准备不可以吗?”虽然毫发无伤,但是受惊不小,宋隐愤怒地提出抗议。

齐征南小声说了句抱歉,两个人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肉红色房间,也没有任何家具。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部包裹着肉红色的海绵,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团恶心的人体组织,却起到了极佳的缓冲效果。

亚历山大已经先他们一步来到了这里。他穿着一件精神病院里经常可以看见的拘束服,两边的衣袖长长的系在腰后,双脚也被皮带拘束了起来,这使得他只能靠坐在墙根边上,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景象过于荒诞,宋隐一时之间无法产生任何确切的猜测。

“你不是调查过我的资料吗?”坐在地上的亚历山大抬头看着他,“溺水之后的我,去了哪里?”

回答他的人是齐征南:“你和林凤燊溺水之后,被成功救上来的,其实只有林凤燊一个人。官方的报道是,你已经溺水死亡。”

“没错,这我知道。”亚历山大一脸平静地点点头,仿佛他所说的这些事与自己完全无关:“所以我怎么会又多‘活’了三十多年呢?”

“因为你的意识被你母亲强行拘禁了。”宋隐回答道,“就像沙弗莱将辅佐官的意识推进自己的身体那样,只不过在这里,你和林凤燊是共存的……不,应该说,是她控制了你。”

“你看你,这不是都已经知道得很明白了吗?”

亚历山大干脆靠着墙壁仰躺下来:“所以这里就是我的牢笼。是我被困了三年的地方——林凤燊的身体里。”

——————

被囚禁在另一个人的意识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亚历山大说,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疯人院”。

只不过这间疯人院只有一间病房。没有窗户、没有门、没有昼夜和时间,没有声音、没有交谈对象、更没有自由。

而亚历山大在这座疯人院里待了整整三年。

三年之中,他只能见到一个人——一个曾经是最亲近、如今却是最恐怖的人。

最初发现自己被禁锢在母亲意识里的时候,亚历山大是真的疯狂过。毕竟,当初他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离家出走,没想到事与愿违,他却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自由。

他呐喊过、咒骂过、反抗过、甚至真正地燃起过杀心。但他很快就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自己只不过是一团寄人篱下的意识,既没有办法杀死对方,甚至就连自我毁灭都完全做不到。

在认识到这一切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不再继续作无谓的挣扎。他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思考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思考生命与意识、与世界之间错综复杂的真相。

在觉察到他不再强烈反抗之后,林凤燊的态度也开始逐渐转变——她开始频频出现在病房中,向他宣扬一些西西弗斯的教条与理念。又情真意切地表示,他们母子二人一体同心的状态,已然超越了普通的人类,更接近于神的完美状态。

作为亚历山大逐渐臣服的奖励,囚禁他的那间病房也开始有了变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了“窗户”。

窗户不是永远固定在墙壁上的。它时而出现、时而失踪,完全取决于林凤燊的心情。

而窗户外面的景象也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是美丽的风景,有时是报纸新闻电视,有时候干脆是毫无意义的路人和街景。但是亚历山大很快就发现,这些看似随机的景象,实际上却是一道道无形的测试。

尽管已经与世隔绝太久,但是亚历山大不可以对外面的现实世界表现出明确的向往。因为在林凤燊看来,这些全都是虚假浮华的物质**,会成为追寻心灵之旅上的绊脚石——唯独只有一样东西可以例外,那就是书。

三年的“驯养”之后,林凤燊突然表示,可以放亚历山大“出去”了。

那是一次精心设计、并且难度极高的实验——毕竟将两个人的意识压缩在同一具身体里,原本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而将他们重新分离、并且骗过阿克夏系统的核查,再把亚历山大送入炼狱,更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在此之前,西西弗斯就曾经尝试过不止一次,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但是这一次,这对母子却不一样。

记忆当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肉红色的病房墙上出现了一扇小门。

即便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宋隐和齐征南就感觉到了压抑难耐,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亚历山大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起穿过门去。

这扇门的外面,就是捷径的终点。

离开“病房”之后,长时间受到肉红色刺激的眼睛并没能够马上适应新的色彩。因此宋隐无论看向哪里,都带着一层诡异的青蓝色。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神经终于完成了自动校准,看清楚了眼前这最后一间屋子里的真相——

这里是一个亮白色的、朴素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两头各有一张座椅。然而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却将房间连同长桌一起分割成了里外两半——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银行的办事窗口或者监狱的会见室。

“我的意识领域就到此为止了。”

亚历山大表示,进入炼狱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在这间屋子里与林凤燊见面。

林凤燊必然是不愿以身犯险、越过这堵墙壁的。而至于亚历山大——炼狱虽然给予了他求之不得的自由,可他的性命毕竟捏在林凤燊的手上,就像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多高,都始终被一根细绳牵引着,无法挣脱。

于是,在这间隐秘而又奇妙的会面室内,一边是炼狱、一边是人间,母子二人便隔着这堵玻璃的墙壁,交流所需要的情报和物质,一晃如此多年。

亚历山大将手贴在玻璃墙壁上,下一秒墙面上缓缓出现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形成了一扇新的门扉。

他问他身边的两位同行者:“对面就是林凤燊的意识世界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宋隐与齐征南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忐忑或者恐惧。

“我们准备好了。”宋隐小声、但是无比坚定地回答道:“和她做个了断吧!”

————

玻璃墙壁上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会见室属于人间的这一边,看起来和属于炼狱的那一边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里有扇门。”宋隐摸到了墙壁上的一道微小缝隙,轻轻一推,窄长的门扉便悄然开启,还迎面吹来了一阵湿润的草木清香。

门后的时间似乎是清晨,空气中浸润着一层清凉的蓝光。场景似乎是一处草木葳蕤的山中庭院。青石板铺的平台四周摆满了一个个盆景,生长着各种看似精巧、实则扭曲的植物。

青石平台的中央摆着一套石桌凳,一位身着白绸练功夫的上年纪女人正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泡着功夫茶。

“你们几个终于来了。”

她连头也不抬,仿佛这个世界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带朋友们回家来。我该怎么招待你们两个呢?”

心知此时双方已经是敌非友,宋隐便也来了个贱兮兮的皮笑肉不笑:“不用客气了,我们是来接您走的。”

“走?走到哪里去?”林凤燊将杯中茶水倒入茶盘,嘴角轻蔑一笑:“如果我现在醒过来,你们就会被囚禁在我的意识里——不应该是你们两个走不了了吗?”

这话听上去的确有些惊悚,然而宋隐早已不是初入炼狱时的那个小白了,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弹动半下。

“刚才我听亚历山大说,你们西西弗斯曾经做过很多次双人意识融合的实验,全都以失败告终,只有你们这一对母子姑且算是成功了。我估摸着既然双人融合都这么危险了,那再加上我和南哥……你猜,你要是突然醒了,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齐征南就没宋隐那么多废话了,他直接伸手试了一试——只听一声响指,边上的一棵盆景顿时开始燃烧,如同一支金红色的火炬。

宋隐顿时狐假虎威地狗腿起来:“特选组就是特选组,就算是到了西西弗斯核心骨干的梦境里,也一样牛逼!”

可林凤燊却只是冷笑:“你们打算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可以,我倒不介意管教管教你们。”

说话间,只见石台左右两边的盆栽同时扭动起来,身形疯狂膨胀,变成了两条水桶粗细、十余米长的狰狞巨蛇,昂起脑袋朝着三人俯身,丝丝吐信。

齐征南见状,立刻将宋隐与亚历山大护在身后,同时挥手释出两道凌厉风刃,轻轻松松将两条巨蛇拦腰斩断。

然而还没等宋隐开始吹捧,只见被斩断的蛇身断口处,竟然又长出了新的头和尾,于是两条巨蛇变成了四条。

“火,火,用火!”宋隐连声提醒。

“啧。”齐征南表示不用他多话,同时却甩出几个火球,直取不远处的林凤燊。

只见白光一闪,那林凤燊的身影飘忽如同幽灵一般,轻松避开了齐征南的攻击,同时嘴角流露出轻蔑的冷笑。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有多默契,怎么回事?原来也不过如此。”

虽然此刻手无寸铁,还被四条大蛇虎视眈眈,不过这并不妨碍宋隐开启嘴炮反击——

“一个把自己的家庭经营成这幅鬼样子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

“家庭?”林凤燊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词汇:“那只不过是专门为我而设的一项考验。陷落在世俗泥沼里的你们,又怎么能够明白!”

“我倒是明白了亚历山大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是受到谁的传染了。”宋隐看向亚历山大:“那什么月亮和六个便士,什么环形监狱黑暗灯塔,全都是她强行灌输给你的东西!你真应该好好想想,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边亚历山大还没有回答,四条大蛇已经朝着宋隐逼近,其中一条更是突然发起了偷袭。

宋隐也不傻,早有防备的他从容闪避,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借助转身的惯性,照着蛇腹挥舞。

金属与坚硬蛇鳞碰撞的瞬间,激起串串火花,紧接着红色的血液四散飞溅。

“我劝你别再做无用功了。”林凤燊又动了动手指,又有更多的盆景扭动着膨大起来,变出更多面目可憎的怪物。

“这样做真的好吗?”宋隐明白这样缠斗下去没有好处,表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我们可不是那种能够固定住别人梦境的偷渡者。你一个劲儿地制造这些鬼东西,万一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吓醒了,把我和南哥的意识强行融合,可就算是同归于尽了喔。”

有那么一两秒钟,林凤燊似乎的确犹豫了。然而还没等宋隐乘胜追击,她却又勾了勾嘴角。

“你们以为,我会放任你们在我的世界里撒野?”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边上观战的亚历山大忽然行动起来。他如幽灵一般闪到了宋隐身后,趁其不备夺下了宋隐手中的刀刃,反手一刀捅进了宋隐的侧腹!

“小隐!”齐征南挥手甩出一道风刃,将亚历山大与宋隐隔开,同时自己飞身奔回到宋隐的身边。

“亚历山大,你……”宋隐一手捂着伤口,依旧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不起了,可是屁股决定脑袋、肉..体决定精神。我没有别的选择。”亚历山大朝他一笑,“是你们太过相信所谓的感情了。说到底,还是幼稚。”

汩汩的鲜血从宋隐的伤口里流淌在石台上,又沿着石缝纵横流淌。亚历山大踩着血红的脚印朝着林凤燊走去,在母亲面前双膝跪地,将沾血的匕首奉献到她的面前。

林凤燊接过沾血的匕首,沾了一点送到舌尖。似乎是在确认着血液来源的真实性。

答案显然是令她感到满意的。于是她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造物:“亚历山大,我的孩子,我和你是一体同心。我的目标就是你的目标,我的意愿就是你意愿。”

“你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亚历山大喃喃地重复着,如同遵循着某种邪恶的古老仪式。然后重新起身,低着头转身,退到了林凤燊的身后。

手持凶器、嘴唇染血的林凤燊,如同一尊复仇女神:“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当年能成功融合吗?不仅因为血缘,还因为这个孩子当时就快要死了,就像在进行骨髓移植之前,要彻底摧毁免疫系统那样……所以,如果我把你们两个也弄得半死不活,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环伺在他们身旁的蛇群忽然游动起来,重新融合成为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巨蛇,几十米长的粗大身躯盘曲着,将怀抱着宋隐的齐征南环绕其中。

有那么一瞬间,齐征南甚至觉得眼前的这条巨蛇才是真正的林凤燊,而她的确拥有着吞噬一切的可怕贪婪和欲望。

不,更确切的说,不是林凤燊,而是西西弗斯。

然而令人焦灼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正当巨蛇的身体不断收紧时,齐征南的身影忽然从满布着鳞片的包围圈里消失了。取代他扶着宋隐的,则是另一个更为瘦小的身影。

林凤燊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上一秒钟还恭顺地臣服在她面前的亚历山大,忽然间瞬移到了宋隐身边。

她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那是亚历山大在炼狱里习得的“天赋”。但她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异常,并且本能地就要回头。然而比她更快一步,她身后的那个人已经一拳击中了她的侧腹,又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死死拽住。

林凤燊的嗓子里发出如同来自地狱深渊一般的哀鸣。尽管被齐征南死死抓住无法挣脱,但她还是努力地向着前方伸出了手臂。

只听四下里一阵嘶嘶鸣响,又从山岩石缝里钻出了无数蛇群。而可怖的巨蛇也得到了指令,张开满布着利齿的血盆大口,从高处俯冲而下。

“就是现在!”

被亚历山大交换到林凤燊身后的齐征南高声大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一阵石板崩裂的巨响,那巨蛇一头将石台砸出了一个小坑。然而它嘴里嚼碎的,除了一片蓝紫色的蝶影,再无其他。

下一秒钟,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宋隐,在亚历山大的搀扶下,竟然出现在了林凤燊的面前。而齐征南立刻卷起风刃,将他们与虎视眈眈的蛇群完全隔开。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挨了一刀还这么能蹦跶?”

伤口和疼痛看起来是货真价实的,因为宋隐眉头紧皱、面色发白。但他的精神状态依旧稳定,双眼甚至熠熠有神。

“我的血好喝吗?还要再续杯吗?”

他摇晃了一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又主动拉开自己的衣领,将贴在脖颈后方那一小块强化药贴展示出来:“炼狱里的好东西,可比人间多的多呢。”

“……”林凤燊头发凌乱,眼神阴鸷:“你们想知道那些被抓走的人关在哪里?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告诉你们了?”

“当然没这么简单。”宋隐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但这也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诡异:“难道忘了吗?你种在凝灰身上的‘吐真兽’……在炼狱的收容所里,可是‘收藏’了很多这种饥肠辘辘的小玩意儿呢!”

“别和她废话!”齐征南担心宋隐的身体状况,“你们两个带她先走,我殿后!”

说着,他将林凤燊双手反剪在身后牢牢捆住,丢给宋隐与亚历山大。自己则快步跑开去,吸引群蛇的注意力。

在风刃的保护之下,宋隐和亚历山大押着林凤燊立刻转移。从山中石台到与亚历山大共享的“会见室”只隔着一扇窄门,不消多时就能抵达。

然而才刚穿过窄门,地面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紧接着整个空间都扭曲起来。

原本明亮的房间开始忽明忽暗,墙体和天花板大块大块地剥落,**出东一块西一块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似乎正在蜕变成新的场景。

“……梦境很不稳定,可能就要醒了!”亚历山大大声警告,“快点把她带进炼狱!”

距离会见室中央的玻璃墙只剩下几步之遥,墙的那头就是亚历山大的世界,同样也是炼狱的一部分。只要能将林凤燊推入炼狱,那她就会和所有的执行官一样,陷入无法自主醒来的昏睡状态。

眼看胜利在望,可是宋隐却仓皇地回头,朝着他们刚才穿过的那扇窄门望去——

与宋隐所处的会见室一样,窄门里的山中平台也开始了崩塌剥落。越来越多新的记忆碎片开始出现,就像是被一只大手不停转动的魔方,飞快地拼凑出全新的图案。

宋隐打了一个寒噤,已经意识到了真正的可怕之处——就算林凤燊被成功推进了炼狱、无法醒来,可只要山中平台消失,齐征南就无法通过窄门赶来与他汇合。

不……事情或许还要更糟糕许多——齐征南或许会被困在那复杂无尽的记忆迷宫之中,不断地推开一扇又一扇陌生的大门,就像二十多年之前,他在星门之中徘徊的那场噩梦一样……

不,绝对不能再让当年的事重演!

“这里交给你了,就按之前商量好的做!”他忽然松开林凤燊,把她推给亚历山大,自己则义无反顾地扭头朝着窄门冲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劝说已然多此一举,亚历山大只能勾勾嘴角:“真是的,父亲也好、儿子也罢,在喜欢的人面前全都是一个德性。”

玻璃墙壁已经近在咫尺。一墙之隔便是另一个世界。林凤燊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挣扎着想要脱困,却又被亚历山大一把抓住了手腕。

“您喜欢被人控制的感觉吗?母亲。”他静静地看着血缘上唯一的亲人:“托您的福,我可是非常非常地讨厌呢。”

——————

宋隐早就知道自己天生幸运,可他却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到庆幸——就在成功返回山中平台的下一秒,窄门彻底坍塌消失了。

现在,他和齐征南应该处在同一个梦境空间内,但是他们返回会见室的捷径已经被切断,而新的出路还尚未可知。

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山中平台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到处散落着东一滩、西一滩的血泊、以及手掌大小的黝黑蛇鳞。石台附近的山石草木,全都被烈焰灼烧,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余温未熄的焦臭。

循着这股死亡的气息,宋隐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地上横七竖八地缠绕着蛇群焦尸,还有许多都变成了飞灰。

大约又走出十来步,梦境空间的震动和崩塌完全停止了。看起来亚历山大已经成功地将林凤燊推进了炼狱空间。

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寻找到齐征南,再一起寻找到离开记忆迷宫、返回会见室的新道路。

脖颈上的强化药贴持续发挥着强劲的作用,可即便如此,伤口依旧发出如同灼烧一般的疼痛。宋隐咬紧牙关,努力向前奔跑,同时左右观察,希望能够尽快发现齐征南的下落。

他就这么走走停停,穿过破败不堪的石台,走下十多级青石台阶。山道两旁全都是被烧焦了的参天大树。前方赫然伫立着一座清幽的中式院落,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却并没有齐征南。

距离不算太远,宋隐首先辨认出了那个女人正是年轻时的林凤燊,而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人,也曾经在亚历山大的记忆里出现过——就是搬家离开大学宿舍那天,站在客厅角落里,冷眼旁观林凤燊与丈夫矛盾的男人。

这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宋隐不由得侧耳倾听。距离虽然有些远,但在强化药贴的作用下,还是有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当爱支配一切时,权力就不存在;当权力主宰一切时,爱就会消失——你准备选择哪一种?”

他还准备继续听下去,身边近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你跑回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听命令吗?!”

宋隐冷不丁地扭过头去,发现苦苦寻觅的齐征南居然就在自己身后。他看上去状态很好——除了浑身上下沾满了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烟灰,如同一个刚从地下钻出来的挖煤工人。

但是宋隐顾不上这许多了,他两步上前,一把将齐征南紧紧抱住,丝毫不顾自己腰上的伤口撕扯作痛。

“我怕你这个大路痴又迷路。”他小声说道,“所以特意来带你回家啊。”

觉察到宋隐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齐征南赶紧反手将伤员托住,搂进怀里让他依靠。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得赶紧去寻找下一扇门。”宋隐小声说出窄门已经消失的事实,接着怀念起自己的辅佐官来:“啧,现在才知道副本内导航有多重要——”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睁大眼睛,抬头看着齐征南身后。

“小心——!”

直到这时,宋隐才发现原来身边所谓“烧焦的大树”其实就是那条巨蛇的尸骸。干裂碳化的蛇身从高处崩塌落下,如同巨石一般朝着他们砸来……

“闪现!!!”

他大声呼喊着这两个字,不再对自己的能力存有半点忐忑甚或怀疑。而响应着他的命令,那些熟悉的蓝紫色闪光开始从他的身体里满溢而出。

接下来的体验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闪现。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块巨大的焦炭静止在了半空中,紧接着视角开始飞快地倒退,离开台阶、回到石台上,又奇迹般地穿过了那扇本该崩塌的窄门,来到一片狼藉的会见室,最终钻进了玻璃墙上的那扇小门。

当静止的时间再度向前流淌时,宋隐发现自己腰间的伤口消失了。他与紧紧拥抱着他的齐征南一起,返回到了玻璃门的这一边、也就是灯塔的范围内。

不同于玻璃墙对面那废墟一般的阴暗和破败,属于亚历山大的这半边会见室里依旧明亮整洁。林凤燊被打晕了丢在角落里,但是亚历山大却并不在她身边。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办法找到出路的。”

说话声居然是从玻璃墙的另一边传过来的——亚历山大又跑回到了昏暗的废墟里,而且还顺手带上了玻璃墙上的那扇门。

“亚历山大?”宋隐不明白他的意图:“你又跑那边去做什么?”

“反正你们也不需要我了吧?”亚历山大指了指他们脚边的林凤燊,“把她带去给阿克夏,就能够知道被绑架的执行官们的下落。我回不回去没什么区别。”

“你想要趁机夺走林凤燊身体的控制权?”齐征南已经读懂了他的意图:“有什么目的?”

“你越这么问,我越不可能实话实说,不是吗?”

亚历山大笑笑:“其实接下来的事我也还没想好……是去享受享受在人间的特权,还是去西西弗斯的内部看一看……又或者,趁着这具老掉牙的肉..体彻底罢工之前,找个机会把西西弗斯和阿克夏搅个天翻地覆……无论怎么样,都很令人期待,不是吗?”

“可你不是还想看看那扇黄金门后的真相吗?”宋隐提醒他,“你不是对阿克夏的真相很感兴趣吗?!”

“没错,我现在还是很有兴趣。”亚历山大隔着玻璃向他点头:“不过,把最美味的东西留到最后享用,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里,他伸出双手按在玻璃墙上,向着宋隐俯身凑近,如同看着挚爱的情人。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记挂着你的,我的小甜点。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让你心甘情愿地放我进入你的……”

“咚!”地一声闷响。齐征南隔着玻璃一拳砸在了亚历山大的脸上。气势之凶狠,直接将亚历山大逼得倒退了两步。

“喔喔,别那么激动嘛。”

才刚刚调戏了别人恋人的家伙,大言不惭地撇撇嘴角:“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不介意和你们两个一起玩一玩……”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不待宋隐抓狂,挥手打了一个潇洒的响指。

“后会有期了,谢谢你们帮我获得了自由。我要是你们的话,就要做好紧急降落的准备了喲!”

话音刚落,宋隐忽然感觉到脚下猛然一空——地板消失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其实一直行走在灯塔的顶端,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又没有护具,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他还有齐征南。

温柔又强势的风,交织成为一层厚实而柔软的大网,将从高空坠落的三个人稳稳地托住,落在了生长着一层柔软草甸海岸线上。

亚历山大的灯塔已经消失了,但是茫茫的大海依旧存在,夜色依旧深浓,远处的人鱼们也还在唱着悲伤的歌吟。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又似乎大不相同了。

落地之后,宋隐并没有立刻起身。他躺在柔软的草丛中,看着无星无月、一团漆黑的夜空。

“我现在明白了,刚才亚历山大为什么要给把这个世界的出入权限分享给我们……那小子早就已经全都计划好了,让我们给他织了一回毛衣。”

“没错,不过我觉得可以接受。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他也不会再有机会接近你,窥探你的内心世界。“

说到这里时,齐征南已经站起身来,用警醒的目光眺望着四周。尽管宋隐反复表达过并不需要他的刻意保护,可他却无法不将自己放置在保护者的位置上。

更何况,此刻他们还带着一个重要的“同行者” ,一个足以终结这场无妄之灾的系铃人。

———

将林凤燊交给阿克夏系统之后的第二天,滚石行动的副本数量就开始有了明显的衰减。而到了第五天,系统中的噩梦副本数量就基本恢复到了往年同期的正常水平。

但是直到系统宣布“滚石”行动结束,解除应急状态时,西西弗斯发动这次攻击的意图,依旧不为大众所知。

在网络上,最常见的推测一共有两种:一种认为西西弗斯是为了量产死藤水;而另一种则推测,西西弗斯真正想要的是关于阿克夏系统和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试图从退役执行官的意识里寻找突破口,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由于在这一次的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齐征南和宋隐比一般的执行官更接近于整个事件的真相。事实上,齐征南曾经不止一次通过二虎追问有关问题,但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答复。

一连串的追问,最后终止于系统借二虎之口道出的一句话:“到此为止吧。凡是可说的都可以说清楚,不能说的则必须付诸沉默。”

相较之下,宋隐和阿克夏之间的关系没这么好,做法也更简单直接——他隔三差五地就跑去那个开满了**的山谷,钻进小门里,坐在黄金大门前发呆。

也许是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引起了阿克夏的注意,没过多久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没有画面,只有一团凝重的黑暗。然而黑暗却不空虚——有成千上万个或高或低的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不断重复。

“不要打开那扇门……”

“你不属于这里……”

“一只蝴蝶一生只有一次黄金时代。”

“飞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既然选择了遗忘,就不该再度记起。”

“享受你的自由去吧,无知的自由……”

这段梦境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分钟,但是那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声音,如海潮一般汹涌澎湃,他几乎是被它们推搡着,挤压出了梦境。

而当他猛地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不过是齐征南那油光水滑的猫猫辅佐官,团成一团重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罢了。

小两口把自己收到的讯息互相一交流,虽然依旧不明觉厉,但至少明白了那扇黄金大门并不是他们应该触碰的。那更像是某种“发源地”、一种只能够“走出来”,而不应该“走进去”的单向门。

说实话,面对着一扇近在咫尺、却不能打开的门,宋隐的心里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不过两个月之后,新的消息很快转移了他的、甚至是整个炼狱所有执行官的注意力——

西西弗斯解体了,昔日潜伏于深海之中的利维坦,据说分裂成了十几个各自为政的小团体。其中一部分互相争斗,又有一部分被人间执行部队给歼灭。

从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判断,“滚石”计划的失败是导致西西弗斯内部分裂的重要契机,虽然并没有确切的消息说明“林凤燊”的下落,但无论宋隐还是齐征南,都一致认为亚历山大必然在这场大混乱当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在一次睡前的发散聊天里,宋隐不知道怎么就提起了当初在游乐场第一次遇见亚历山大时的情景——

当时他们聊到了赌船之于阿克夏系统的合法性问题。亚历山大对于阿克夏系统提出了质疑,认为无法对赌船加以制裁的系统并不是万能的,还有另一种凌驾于系统之上的超然存在。

而同时在场的沙弗莱则提出了“病者生存”的理论,认为世间的一切、包括“病痛”在内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今回头想想,沙弗莱说出这一番话多半是基于他自己的切身体会,是失明让他“看清”了他身边世界的真相。

如果更进一步延续沙弗莱所谓的“病者生存”理论,是不是能够将亚历山大也看作是病毒的一种。阿克夏系统一直默许他在自己地盘里生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这个病毒释放出去,成为撕裂西西弗斯的杀手锏。

至于宋隐记忆深处的那扇黄金大门,又是为亚历山大这样的人提供的陷阱。总有一天,亚历山大将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如约回来打开那扇门。而到那时候,等待他的,除了他一直以来所渴求的真相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别的他所无法承受的终极……

想到这里的时候,依偎在**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噤。

“我有一种感觉……”齐征南缓缓开口。

“一物降一物是不是?”宋隐抢在前面替他把话说了,“就像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猫追着老鼠、鬣狗追着猫、然后是豺、狼、虎、狮,和大象,哼哼,也不知道追在咱们屁股后头的又是什么东西。”

“在生命中,最微不足道但有意义的事物,也比最伟大但无意义的事物更有价值。”

齐征南揉着手中细软的头发,嗅闻着与自己相同的清爽肥皂香气,一边低声嗫嚅:“想要打败我,那再简单不过了。就让我一直沉溺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再和你分开就好了。”

“我也一样。”宋隐璨然一笑,然后主动抓过齐征南的胳膊,撑开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掌心里那只漂亮的蓝紫色闪蝶。

“看,我和你早就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

这是宋隐作为噩梦执行官,滞留在炼狱里的第二年。因为西西弗斯作乱的缘故,今年的炼狱里没有举办元宵灯会,与之相接近的西方情人节也跟着一起被错过了。但是作为补偿,春分的那一天,炼狱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节日灯会。

执行官广场和十二条生肖大街上彩灯高悬,往日无星无月、寡淡沉寂的夜空中,也飞满了金红色的孔明灯。

在这片人工的五光十色下面,是刚刚经受过一波严峻考验,甚至痛失去过不少战友的炼狱执行官们。即便疲惫与悲恸并未完全消散,但是每一个人的眼眸依旧被灯火所照亮,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动能。

而青羊大街尽头的夜莺咖啡馆二楼,郁孤台战队自春节之后的第一场聚会,就在花海边的露天茶座上进行。

送走秘银、迎来闪蝶之后的退伍,已经通过“滚石”行动接二连三的战斗迅速地培养出了全新的默契。如今,他们已经开始商议吸纳更多新的队员,逐步恢复郁孤台战队昔日的荣光。

不过,这时候的他们,还并不知道——

七天之后,炼狱游乐园会重开、赌船再度“盛大出航”。出售各种珍奇商品的小街人流攒动,而赌场里依旧响彻着筹码的拨动和赌徒们的欢呼悲叹。

十天后,会有小道消息从赌场那边传来,说秘银成为了人间部队的一员。并没有人知道,他的记忆是否保存了下来,也没人知道坐拥大笔退职金的他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去从事那种危险的工作。

二十五天之后,宋隐和齐征南将会带着他们的辅佐官,一起坐船进入亚历山大的大海。去见一见那些深潜在海底的人鱼们,倾听它们的故事。

两个月之后,辅佐官二虎会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类面孔;二狗则会在夜莺咖啡馆第一次被当作普通人类而被人搭讪。

而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噩梦执行官们的生活,还将会在炼狱深处一直继续……

连载期间曾经想过,本文结束的时候会写很长很长的后记,因为这篇文涉及到的心路历程实在是太漫长了。

但是又一次的,写完之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胸中只有满满的惆怅。

就好像提着一盏孤灯前行,走到终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几乎依旧是孤身一人。四周全都是茫茫然的黑暗,而最近的灯火离我仿佛有一万光年那么遥远。

正如毛姆说的,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但我又是幸运的,我必须要再一次感谢在连载期间不离不弃,并且一直给予我以热情鼓励的各位读者。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篇文并不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它也包括了你们在留言区的互动,感想和相互之间的启发。是你们点燃了这片黑暗里仅有的光,照亮着道路,使我不至于半路坠落进不复的深(大)渊(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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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黄金门后的真相:反复斟酌之后,决定不在故事里写出。因为角色们不应该知道黄金门后的真相,一旦知道真相,就意味着他们将会回到二分心智的阶段,成为被“神”操纵的偶人(人工智能)

所以无知才是自由,一旦“有所知”,便是个人意识的末日。

不过对于读者,我倒是可以在这里把黄金门后的景象交待一下:

和人间机场一样,黄金门后的世界,也会以人类最能够接受的景象表现出来。因此它看上去就是宋隐梦境中的巨大黄金树,树上挂满了蝶蛹。孵化而出的蝴蝶就是辅佐官。他们通过黄金门来到白色的圆形屋子里,并在这里等待着被执行官的召唤。

在与执行官的合作中,辅佐官将一点点习得人类的感情,成为真正的人类。而当他们也开始做梦的时候,就能够通过人间机场,投胎成为真正的人类。

因此,遗忘是离开神之领域的关键,遗忘是通往未来的钥匙。

属于阿克夏的真相——以单人的视角来看,阿克夏就是一株巨大的黄金树。但如果以上帝视角来看,黄金树是球状的,中央是黄金树冠,孕育人类的雏形(辅佐官),外层球状的,是密密麻麻的枝干和根系。

这些枝干和根系伸向每一个人类的潜意识领域。形成了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也就是说,阿克夏系统就是人类群体本身。你就是阿克夏、宋隐、齐征南也是阿克夏。亚历山大、西西弗斯,也是阿克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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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支配一切时,权力就不存在;当权力主宰一切时,爱就会消失 ——荣格

在生命中,最微不足道但有意义的事物,也比最伟大但无意义的事物更有价值。——荣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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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度感谢你们长达整整4个月的陪伴,我们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关于评分,这篇文看的人不多,应该没办法通过拉平均分的形式来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数字。请全订的同学打5分,或者不必打分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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