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

爱是一条河

爱是一条河

宋隐回想起来了。

他回想起来, 不久之前在那个郁郁葱葱的表层副本里, 他向齐征南提出的三个“无法被正确回答”的问题。其中的第一个——“你是不是齐征南”。

当时齐征南回答“我不是齐征南”,而这个答案被吐真兽判定为“谎言”——考虑到吐真兽差不多就是一台生物测谎仪,这显然意味着齐征南并不认为自己“不是齐征南”。

但倒过来说, 这能证明齐征南认为自己“是齐征南”吗?

宋隐在白色的烟雾里做了一个深呼吸, 决定借助想象力, 换位思考。

他闭上了眼睛, 假设自己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只吐真怪,而这只怪兽现在开始向他提问。

【你是不是宋隐?】

“是啊。”宋隐在心里回应得理直气壮:“我当然是宋隐了。”

【回答正确。】吐真怪点头,然后慢慢地消失了踪影。

事情原本就应该这么简单不是吗?!宋隐皱皱眉头,叹了一口气,决定重新再来。

【你是不是宋隐?】吐真怪再一次出现。

“我不是。”这次宋隐摇了摇头。

【回答错误!惩罚!!】吐真怪大声斥责。

不对!不对!!

宋隐啧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这个发展和齐征南的选择一模一样,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不行,再来!

【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宋隐?】第三次在宋隐的想象里现身的吐真怪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是!”宋隐大声道。

【回答……回答错误!】假想世界里的吐真怪被逼无奈, 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这时,宋隐的假想世界里,又多了一道人影。

“什么,你居然不是宋隐?你到底是谁?!”同样被假想出来的齐征南, 浮夸地大声惊叫。

对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

宋隐心里一突,陡然明白了过来。

齐征南并不是故意要答错的, 而是无论他回答“是”或者“不是”, 吐真怪都会判定他说的话是谎言。

但对于旁观者、也就是当时的宋隐而言, 这两种选择的后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南哥承认了自己是齐征南,却被吐真怪否定,我肯定会陷入到极大的混乱当中。但如果南哥否认自己是齐征南,却被吐真怪否定,我只会觉得他很奇怪,甚至觉得他是故意没安好心……他是为了不让我受到惊吓才这么回答的……”

宋隐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齐征南的内心存在着矛盾,他根本就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齐征南”!

可是怎么会这样?!

「……其实,他恨你。」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宋隐的脑海里。

是谁?谁在说话!宋隐立刻搜寻这个声音的源头。

「齐征南的内心藏着一个你绝对不知道的秘密。他因为这个秘密而一直憎恨着你。而你所谓的爱情,也只不过是他用来控制你、操纵你的一根狗绳罢了。」

他想起来了!这是被吞进吐真兽体内时,破烂兔子说的话。

“齐征南他恨我?难道说,是因为我的关系,他才既是、又不是齐征南?”

宋隐很自然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他甚至迅速发散着思维,想着是不是两年前的那场枪击案,让坠入炼狱的齐征南遭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不幸。可是齐征南却一直只字未提。

这个假设如同一根鱼刺卡在了宋隐的喉咙里。咽下去是肯定不可能的了,但是拔..出来……关联到的就不只是宋隐一个人的问题了。

要不要开诚布公地找齐征南谈一谈?

可是万一齐征南并不愿意触碰那一段往事呢?

现如今,他们才刚小心翼翼地迈入新的阶段,会不会因此而回到原点,甚至更糟?

宋隐并不是喜欢纠结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艘讨厌的赌船上,而自己正准备用一笔十分贵重的赌资去博取同样贵重的赌注。

成功率有多少?该不该冒这个险,万一失败了,又该怎么面对?

宋隐抓耳挠腮。

白雾开始有一点消退的迹象。耳边再度传来了二狗的声音,提示两位执行官面前的墙壁上已经挂好了干净的替换衣物,现在可以开始更衣。

早就没有了调情的心情,宋隐匆匆地从衣架上扒下衣服往身上套好,吸溜了一下似乎有点感冒的鼻子。

等到白烟彻底退散之后,他转身朝着齐征南走去,用很大的力道拍了拍齐征南的肩膀。

“走不走?到夜莺喝酒去!”

————

他们两个人是上午十点准时进入副本的,而结束消毒程序离开安全屋时,却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

与午夜时分的静谧神秘截然不同,白天的青羊大街是鲜活而灵动的。逛街的人不算多,但空气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有了声音。就连不少店铺门口的招牌都活动了起来,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布谷鸟叫或是门铃的轻响。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齐征南与宋隐临行前稍稍做了一些准备,两个人都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穿着刚从商城里购买的同款棒球衫、T恤、牛仔裤和板鞋——他们默默地牵着手、十指紧扣,就像炼狱的街头时不时就能遇见的普通同性情侣那样。

青羊大街并不长,尽头依旧是那间红砖墙的小小夜莺咖啡馆。进门之后,耳边传来慵懒悠扬的音乐,小小的四张咖啡桌边,也还是空无一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宋隐没有发现,原来吧台前方的角落里还有一道通往二层的楼梯。从摆放在转脚处的木牌来看,二楼气派的“花海大窗”才是这个咖啡馆真正的最佳位置。

但是宋隐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领着齐征南,轻车熟路地就转到了吧台后头的隐蔽位置。

今天,苏铁老板人不在。留在吧台这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年纪,气质温和文雅的侍应生。一楼没什么生意,他正守着咖啡机学习打奶泡和拉花。见有顾客要往他的服务范围落座,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两位,楼上的景色比较好……”

看上去是个新手,挺好的,应该不会当电灯泡。宋隐摇摇手表示就喜欢这个位置,然后倒过来安抚对方:“别紧张,我们不喝咖啡,直接上啤酒就行。”

侍应生一听大下午的跑来咖啡馆喝酒,愈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起了这两位戴着墨镜的不速之客。

齐征南也发话了:“没事的,我们是老苏的朋友。你先拿几听啤酒还有小菜过来。我们有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

侍应生这才赶紧照办,没过多久就把他们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等侍应生离开之后,宋隐扯掉了帽子和墨镜,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就敦敦敦地灌下了一半。等他喘了口气还想要继续,却被齐征南一把握住了手腕。

“每次来夜莺你都要喝醉么?”

“不行么?”宋隐轻轻甩开他的桎梏,一不小心打了个不雅的酒嗝,然后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如果要这么喝的话,在家里会更合适一点。至少醉了还有地方可以躺着。”

齐征南并不是榆木疙瘩,他当然觉察到了宋隐的不对劲,而且隐约有了点儿不祥的猜测。

可就像宋隐在赌注和赌资之间摇摆不定那样,他也没有下定决心去捅破这一层最后的窗户纸。

而听见了他的建议的宋隐,撑着脑袋苦笑了起来:“家里的气氛不行啊!那可是我打小生活的地方。待在屋里的时候,我偶尔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想做点什么‘大人做的事’都提不起兴致来。总觉得下一秒钟,爸妈还会推门进来,把我吓个半死。”

听他忽然提起故人,齐征南目光一黯:“你……还很想他们?”

“想是当然想,谁会不想自己的爸妈啊?但毕竟都过十多年了,该认的命也早就认了,没啥可以呼天抢地的。”

宋隐苦笑着,看着自己手里的啤酒罐子:“有时候想想,倒也是距离产生美了。要是他俩还活着,说不定一个变成啤酒肚老头,一个成了更年期大妈,整天在我耳边唠叨着要我找对象,那样岂不是更可怕?”

齐征南也开了一罐啤酒,润了润喉咙:“所以……在你的记忆里,他们是很完美的?”

“差不多吧,俊男靓女喽。”

宋隐嘿嘿地傻笑了两下,接着却又开始叹息:“世界上怎么会有比记忆更完美的人类呢?你越是爱着一个人,他就会在你的记忆里越来越明亮,最后变成一团耀眼的太阳——当你抬头直视正午的太阳时,还能感觉到阴暗的存在吗?”

“那么,你想知道吗?那些阴暗的真相,或者干脆一辈子都生活在正午的阳光下。”

“这个嘛……”

宋隐啧了一声,又打开了第二罐啤酒:“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是一点都不想知道的。不仅坚决拒绝,甚至还会把试图告诉我这些事的人打个半身不遂……”

说到这里,他忽然来了个大转折,同时再一次与齐征南对上目光。

“不过,如果我所关心所深爱的人站在阴影里,那么我也不会迷恋正午的阳光。他在哪儿,我也在哪儿,不后悔、不退缩。”

这并不能算是多么甜美的情话,甚至还带着一点猜哑谜的晦涩,然而听到齐征南的耳朵里,却是绝无仅有的动人。

刚刚喝下的啤酒好像有点上头,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宋隐的脸颊:“就算那会让你难以接受?”

宋隐侧过脸来,难得温顺地接受着他的抚摸。

“难受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再难受的事,挺一挺都能过去。真正可怕的是空虚……别再把我丢回到那种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日子里去了。”

齐征南的掌心里一片温柔,可他的内心却因为这种温柔而愈发地痛苦。

“可如果那是你无法接受的真相呢?你会不会主动离开、宁可一无所有,也不愿和憎恨的人在一起?”

宋隐深吸了一口气,却迟迟没有吐出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下定决心,亲手揭开了那个无比尖锐的问题。

“南哥,你……是不是恨我?”

“……”

这下子,齐征南的呼吸也为之一窒。他张口想要否认,但是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更为理性的声音告诫道——

如果现在还拐弯抹角、逃避塞责,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已经产生的伤口溃脓腐烂,甚至发生败血症,彻底毁掉这段来之不易的情感。

长痛,不如短痛。

从自我审视中回过神来的齐征南,忽然发现宋隐一直小心翼翼地凝视着自己。然而随着每一秒钟的流逝,他的目光就黯淡一分,就像一株正迅速走向枯萎的植物。

齐征南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没时间做更多的思考了,他断断续续地组织着语言……

“我的确恨过你…或许现在依旧恨着。”

“……”

宋隐眼神中的枯萎戛然而止了,但那却是被另一股更强劲的寒意凝冻了起来。只要轻轻一击,就会碎成千千万万片,再没有拼凑起来的可能。

然而齐征南却还在破碎的边缘,一锤一锤地敲打着。

“那些恨、就像布满砾石的河床,赤脚行走在上面,每一秒钟都是忍耐和煎熬。所以我曾经对你态度恶劣,甚至想过要和你彻底划清界限,我嫌弃过你……”

“所以你一直都在忍耐吗?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煎熬?”

宋隐尽量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故作轻松的能力。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啤酒。第一次碰倒了一个空罐;第二次,一罐新的啤酒被打开了、送到他的手上。

“不,我当然没有忍耐。”

齐征南深深看向宋隐的眼睛,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拉过来,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因为你像一条美丽的小河,淹没了磨圆了那些石头。你轻快地托着我,让我脱离了那些痛苦……如果没有你,我将再度坠回到痛苦中去。”

宋隐的手被压在了齐征南的胸口,坚实有力的心跳透过掌心不断传来,甚至让他有了一种抓住了齐征南心脏的错觉。

短短几秒钟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开始和齐征南的发生共鸣,震得他心头过电似的发麻,于是另一手抖抖索索地捧起了啤酒,想要压压惊……

一口、两口,三口。

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他忽然噗地一下笑出声来。而嘴里的酒液又跑进了气管,引爆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你的语文真烂,这都什么破比喻啊?”

他咳得满面通红,眼角泛着闪闪动人的泪光:“……齐征南,我可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嘛……”

齐征南无声苦笑了一下,然后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旋,俯身落下一记轻吻。

“走,去我家吧,你想知道的事,我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薛定谔的齐征南:把齐征南放进盒子里,不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齐征南既是齐征南又不是齐征南(x)

宋隐:就算打开了盒子,齐征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齐征南!!!

————

写到这里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剧透了。

齐征南就是和宋隐的爹妈有关系,下一章的开头那段,关于齐征南上锁房间内部的描写,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们猜猜是什么样子的?截止明天更新为止,猜中的人会送上小红包哟!!

(艾玛我终于发明一项有趣的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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