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

兔子先生的花

兔子先生的花

透过吐真怪的视角, 看着怪物与齐征南对峙的场面, 身处于吐真怪体内的宋隐,内心焦急。

“快点停下来!”

他向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放声高喊,声音向着远处扩散, 却听不见半点儿回声。

与二狗和二虎的通讯依旧没有恢复, 身上的装备也还是处于隐形状态。他对着空气挥拳, 却什么也击打不到;他也试过朝着前方亮起的画面狂奔, 但无论多久,齐征南都始终与他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

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

“该死……该死该死!”

宋隐许久没有品尝过如此沮丧的滋味了。他趔趄着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连声咒骂。

“没有用的,你出不去了。”

面前的黑暗中慢慢地剥离出了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是那只浑身污脏的破烂兔子。它一步一步地朝着宋隐走来, 却在距离宋隐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宋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要将这只诡异的兔子拿下。可刚才那奇怪的一幕又再次发生了——他的奔跑,只不过是原地踏步。

他只能大声地隔空吼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吐真兽的体内。”破烂兔子回答他, “不过你现在是安全的,这里是我最后的地盘。吐真兽的触手暂时还到达不了这里。”

的确正如它所说,宋隐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刚才那种燥热蠢动的恶心感消失了。

“那你能放我出去吗?”

他试图和破烂兔子讲道理:“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找到了那三个孩子的遗体, 我也很难过, 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想去帮助他?”

破烂兔子没有理会宋隐的示好,反而指着画面中的齐征南:“你为什么要帮助他?刚才他明明想要侵犯你。你应该恨他, 恨到想要杀死他!”

“哈?!侵犯?”

宋隐哑然, 过了一阵子才明白兔子指的是表层副本的树冠顶上, 他和齐征南的那番亲密接触。

“你管那个叫做侵犯?”

都这种时候了,他也顾不上什么隐私和羞耻,大声辩驳道:“我和南哥在谈恋爱,我们互相喜欢、互相爱慕。我们做的不是侵犯,而是爱,是爱!!”

说到这里,他也没忘记再补充一句:“再说,我们当时那么做,不也是因为中了毒吗?!”

“……爱?”

破烂兔子歪了歪脑袋,两只长耳朵跟着颠来倒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爱这种东西。”

“谁说没有?你不懂就别乱说!”

宋隐像个和同学吵架的小学生,冲着兔子大吼起来:“我爱齐征南,他也爱我,我们就是因为有爱,所以才会一起下这个见了鬼的破副本。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那只不过是你们想要将彼此锁在自己身边的手段罢了。”

破烂兔子一字一顿地反驳他:“你这一生中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你不想被他抛下,所以甘愿以身体为代价,编织出所谓的爱情将他束缚住……”

说到这里,它忽然停顿下来,换了一种更为缓慢、低沉,而且是阴森的语气。

“至于你的那个南哥……其实他,恨你。”

恨我?!

宋隐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霎时空白一片。又过了好几秒,才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贴着脊背蹿升上来。

“你撒谎!”他愤怒地指控,“你以为我们会被这么低级的谎话挑拨离间?!”

“很遗憾,这并不是谎言。 ”

破烂兔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布偶心脏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跳动的“黑色窟窿”。宋隐盯着看了好一阵子,赫然意识到那竟然是一颗黑气缭绕的心脏。

破烂兔子看着自己的“黑心”,继续一字一顿地缓慢说道:“我已经和吐真兽融为一体,所以可以读到你们的内心世界……你的心扉已经完全向着齐征南敞开。但是齐征南的内心,却藏着一个你绝对不知道的秘密…他因为这个秘密而一直、一直憎恨着你,而你所谓的爱情,对于他来说,或许也只不过是用来控制你、操纵你的一根狗绳罢了。”

“……秘密?”

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宋隐陡然无语——他回想起了齐征南安全屋里那间上了锁的卧室。

只有齐征南才能打开的房门后面,莫非真的隐藏着什么足以逆转一切的真相?

理性的思索一时得不出正确答案,任凭意气用事更不可取——宋隐极为难得地纠结起来。

他扭头再去看远处画面中的齐征南。男人依旧与吐真兽缠斗着,步步近逼却又似乎有所忌惮。

等一等……宋隐的目光在齐征南的嘴唇上停留。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的确看见齐征南的嘴唇不停地张合,仿佛在大声呼喊着什么。

「……小隐!小隐!」

读出这两个字其实一点也不困难。

它们是如此简单,却反反复复地重压在宋隐的心头,好像一个又一个不遗余力的拥抱。

不知道凝视了画面里的齐征南有多久,宋隐深吸一口气,重新转头看向破烂兔子。

“你听说过吧?有一个成语叫做管中窥豹。只看见一个斑点就以为自己了解了整头猛兽。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看见了齐征南这家伙内心深处哪一个别扭的角落,但你想拿它来诓骗我、打击我?哼,开什么玩笑!”

尽管明知自己无法真正接近那只破烂兔子,但他还是迈开双腿,坚定地步步向前。

“我知道,齐征南的心里始终有一扇门,只有他自己才打得开——但那又怎么样?即便现在他还没办法向我坦诚心底的秘密,可他已经愿意为了我而赌上他的性命,而我也愿意为他做同样的事!这难道不是爱?这难道不是比‘平日里腻腻歪歪、大难临头各奔东西’更加可贵的感情?!”

说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或许是没料到宋隐的意志如此坚定,破烂兔子接连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中断这场毫无收获的谈话。

但它并没能够重新隐没进入黑暗中——在此之前,宋隐就在它面前腾空而起,整个人化作一团蓝紫色的蝴蝶,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破烂兔子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里映入了蓝紫色的光芒。

“好美的花啊。我究竟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花呢……”

然而下一秒钟,它的两只长耳朵就被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

“这不是你的小花花,而是我的愤怒。”

宋隐周身的蓝紫色蝴蝶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单手揪着破烂兔子的耳朵将它提起,与它纽扣做的红色眼睛紧紧对视。

“你说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爱。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了给那些被欺辱、被杀害的兄弟和朋友复仇,你不惜奉献出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你对他们的这种情感,又应该叫做什么?!控制欲吗?占有欲吗?可控制什么、占有什么?你明明早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破烂兔子被他攥在手上,千疮百孔、沾满了泥浆的身体随着宋隐手臂的动作而左右摆动着。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简直就像是一只真正的、没有生命的破烂玩偶。

而就在宋隐认真地考虑起应该拿这只破烂兔子怎么办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手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好疼啊……我的手和脚明明早就被砍掉了,可是这么多年…我却总觉得它们好像还长在身上……它们每天每夜都疼,疼得好像每隔几个小时就会被重新砍掉一遍……吃药没有用;看心理医生,更没有用……”

宋隐追问道:“那个心理医生叫什么?对你说了些什么?!”

破烂兔子跟着他的手臂一起摇晃着,目光空空洞洞。

“医生说…说我得了病。她说,有爱的人是不正常的,只有欲望才是正常健康的东西……爱是人和人之间互相束缚的枷锁,而欲望才是不断向上攀爬的阶梯……

“所以,如果我不想继续痛苦,那就应该舍弃对别人、和对我自己的爱……我要找到那些砍掉我的手足的人,然后复仇的欲望会使得我得到平静,喜悦和满足……”

“那么你得到了吗?”宋隐大声地问他:“你得到平静、喜悦和满足了吗?!”

“……没有!”

回答的声音,仿佛是从最幽暗的地狱里传出来的:“更多更多的愤怒、邪恶和恐惧涌了进来,把我逼进了这一片彻底的黑暗。或许……这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啧!”

宋隐干脆一屁股在黑暗中坐下,松开了破烂兔子的耳朵,转而双手捧住它的脑袋。

“你给我听好了!在你17岁到31岁的这14年时间里,你一直生活在一个叫做‘炼狱’的地方。在那里,你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噩梦执行官。你有过许多战友,你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情同手足——而那头吐真兽,它才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能再被它操纵了,你必须反击!”

“我记不起来,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破烂兔子的脑袋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着,如同一只真正无助的小动物。

宋隐心急如焚,而一个突如其来的主意,也在焦虑之中迸发出来。

他一把将破烂兔子摁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你不是可以读我的心吗?那就读它!我所经历的一切,也是你经历过的一切!在你面前我不会说谎,你读它!!”

他的话音刚落,又是一大片蝴蝶从他的身体里飞散出去,在四周的黑暗中变幻出了许许多多静止的画面。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乐高小人,而是宋隐自己的记忆。

从懵懵懂懂地来到炼狱,接触第一个梦境副本开始;到惊险刺激的鬼船副本、邂逅从天而降的郁孤台战队;再到闯入光怪陆离的游乐场、结识亚历山大与各色赌徒;还有超级副本、狂花浪蝶、炼狱电视台里的掌声;以及夜莺咖啡馆的无边花海,和那满满一墙昔日执行官们留下的酒瓶……

就像刚才的宋隐那样,破烂兔子抬着头,呆呆地仰望着这一切。看着看着,目光突然死死地定在了其中某一个特定的画面上——

那是执行官俱乐部里的午后聚会。在窗外那株蓝花楹的盛大花荫之下,众人举起酒杯,为龙骧战队的波斯豹送别。

“啊……这…这就是我一直寻找的花啊……”

破烂兔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它向着画面抬起右手,纽扣做的红眼睛里,流淌下一滴黑色的眼泪。

“我有过一个梦,一个重复了许许多多次的梦……我就站在这种蓝色的花雨中,心中充满了平静和安详。但是当我醒来之后,无论再怎么寻找、再怎么培育,都始终收获不到内心的那片安宁。原来,我心目中的那种花,它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伴随着他的这番剖白,不可思议的一幕忽然发生了——

那些绚烂的蓝紫色花瓣竟然从画面里飞了出来,如同喷雪一般,在黑暗中洋洋洒洒;又好像千千万万只华丽的闪蝶,凌空翻飞起舞。

宋隐瞠目结舌,他的视线很快被染成了蓝紫色,然而花瓣还在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

花雨缤纷之间,他早已看不见那只破烂兔子的踪影,但这不再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那些无穷无尽的花瓣已经开始在他脚下堆积,如同一片幽邃静谧的蓝海……

忽然间,宋隐想起了那副名为《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的名画——当初上课时,他再怎么也不相信玫瑰花瓣也能把人给埋死,可现在,他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了害怕。

所幸,臆想中的这一幕并没有真正发生。

在蓝紫色的花瓣将他淹没之前,黑暗居然破出了一个裂口,沉重的花瓣如同海涛一般推着宋隐向裂口处倒去。

他失去了平衡,在花瓣之海中随波逐流。

似乎也没过多久,眼前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了。

兔子先生一直在找的花,是他对于炼狱这个乌托邦最后的一点残留的记忆。

是他所曾经拥有过的“爱”的遗迹。

蓝花楹有一种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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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先生:齐征南恨你!

宋隐:这不是废话吗?他要不恨我,他还能捅我一刀?说白了我也恨他啊,你爱一个人就不可能不恨他。你妈辅导你做功课的时候还恨不得打死你呢!

齐征南: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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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很多人把这幅画的主人公记成尼禄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百度一下,画很美,可以做手机壁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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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个很惨的事,这一章里心理医生对大兔子说的“欲望才是健康的”这段话,在我的原稿里有一个①的备注符号,但是我写完这一章后没有立刻将这个备注补完。我现在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想要备注什么了……

但我总觉得这句话是某一个先哲的观点。等我下次记起来了再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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