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狠绝色

过堂

闹得临安城沸沸扬扬,穆王府世子始乱终弃,谋杀未婚妻一案,终于太康二十三年七月初六,正式在大理寺升堂开审。舒悫鹉琻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燕王南宫宸奉旨察监。

第一天升堂,临安城万人空巷,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萧乾不知是避嫌还是嫌丢脸,没有到庭。两位舅太太年事已高,怕身子受不住也没让去。是以,王府这边,只王妃,杜蘅和萧燕三人去听堂审。因是女眷,不方便抛头露面,陆尘特地在公堂一侧设了间密室,摆了茶水点心,让三人旁听。

陆尘惊堂木一拍:“升堂!”

穆王妃急站起来,从特别设置的窥视孔里朝外张望:“我一定要瞧瞧,这个满嘴谎言,诬告我儿的东西,长一副怎样的嘴脸?泶”

付鸿在天牢里住了一晚,神情惶恐,心中惴惴,早已是满眼憔悴。

他不过是个帮闲,跟着县太爷的公子身边混着。平日里游手好闲,遇着县公子有什么难事了,呦五喝六地混闹一通得些赏钱,或是仗着有点拳脚功夫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小恶不断,大事却是万万做不来的。

这一会,竟然得了这天大的脸面,去状告穆王府的世子爷铕。

虽然背后有人撑腰,但那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心里却是没底。

萧家的势力摆在那,就算最后真的扣实了罪名,萧绝顶了天也就落个忘恩背义,纵奴行凶之罪。挨几句唾骂,罚几个银钱,再降些俸禄就能脱身,性命是绝对无碍的,根基更是无法动摇。

到时捏死自己,就跟捏死只臭虫一样容易。

大理寺的公堂比寻常衙门又更威严了几分,加上今日三司会审,最低都是三品大员,又有燕王坐镇,阵容空前豪华。

付鸿硬着头皮进了公堂,两旁手执杀威棒的衙役喊出一声“威武~~”吓得他两股颤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再一看,萧绝红光满面,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一侧,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付鸿,叩见几位青天大老爷~”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陆尘轻咳一声,装腔做势地问。

状纸是早就递上了的,付鸿就一五一十道:“小人付鸿,现年三十有五……”

把年龄,籍贯报了一遍,再从付鹏当年如何在战场上为救萧乾断了腿,两家又如何结了儿女亲家,一直说到付珈佇父死母亡,双亲无靠,进京投奔穆王;不料萧绝喜新厌旧,拒绝履行婚约,最后竟然纵奴行凶,将付珈佇杀死,伪装成自缢,想要瞒天过海……

行为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己身为堂叔,绝不能畏惧强权置身事外,这才斗胆将世子爷告上公堂云云。

付鸿本就是个闲帮,全凭了一张嘴,这件事又是背熟了的。初时还心存畏惧,说到后来,已是口若悬河,连比带划,声情并茂,说到动情处,涕泪交流,当真是感人肺腑。

惹得堂外听审的百姓唏嘘不已,有那心软的竟跟着掉下泪来。

再一瞧,当事人萧绝脸上带笑,听得津津有味,竟然一丝愧疚也没有!

顿时群情激愤,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严惩负心汉!”百姓振臂高呼起来。

付鸿立时就象打了鸡血一样,耸着肩膀,抱着拳绕着公堂走了一圈,连声道:“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末了冲着堂上几位堂官长身一揖,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替我冤死的侄女申冤。”

萧绝更绝,笑吟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钱,哗啦一下扔过去:“说得不错,再来一段!”

立时公堂上就象洒了一阵铜钱雨,叮里当啷,响起一片。

竟把这付鸿,当成了天桥说书的!

萧燕“噗哧”一笑:“该!”

杜蘅嘴角一抽:也不知这家伙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铜钱?

穆王妃却是满面担忧:“这么审下去,绝儿的名声可全毁了!”

外面围观百姓,又是一阵哗然。

陆尘脸上阵青阵红,连拍几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好不容易让人群安静下来,朝萧绝拱了拱手:“世子爷,这付鸿告你毁婚至付小姐殒命,你有何话说?”

萧绝两手一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宫宸满眼讥诮,淡声道:“付萧两家互订鸳盟,这总不是谎话?付小姐住在穆王府,也是事实。如今好端端地遭了横祸,于情于理,世子爷都该给人一个交待。一句欲加之罪,就想推脱责任,实在难以服众。”

萧绝斜他一眼:“我为何要杀她?”

付鸿立刻道:“你嫌弃付家败落,不想履行婚约!”

“人不是小爷杀的,信不信你们自己看着办。”萧绝冷哧一声,扔下一句便再不肯开口辩驳。

他是世子,没有真凭实据,想把杀人罪名往他头上扣,可不成。

陆尘无法可施,只得宣布案情复杂,改日再审。

萧绝施施然又回天牢,穆王妃少不得又要拉着他的手,“儿啊,肉啊”地哭一回。

杜蘅好不容易哄得她开颜,一行人从大理寺的后衙出来,先扶了穆王妃上车,回过头来,搭着紫苏的手,一只脚踩上脚踏。

忽然浑身一抖,如芒刺在背,杜蘅蓦地停步回头。

穿着一身家织的绽蓝粗布衣裙的少女立在人群中,与她隔着街道遥遥相望,目光锐利阴冷,赫然正是杜荭。

四目相接,杜荭扬唇,绽了抹挑衅而轻蔑的笑容,转身,没入在潮之中。

“三儿?”杜蘅陡然心惊,脚下一滑,竟是一脚踏空。

“小姐!”紫苏骇了一跳,双手搂腰将她抱了起来。

杜蘅厉声喝道:“是杜荭,快追!”

“啊?哦!”紫苏忙放开她,冲进人群。

杜蘅踩着脚踏登上车,却不进去站在车辕上,在人群中急切地逡巡。

聂宇平发生有异,立刻靠了过来:“大小姐,出什么事?”

“杜荭来了,就在这条街上,立刻去找!”杜蘅脸色煞白,急促低语。

她早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整件事如此阴毒,应该是刻意抹黑自己,彻底毁掉她的名声而设。

萧绝,其实是被她牵连,受了池鱼之殃!

“此等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处,大小姐请先上车。”聂宇平使了个眼色,黄健等人立刻不动声色地靠拢过来,将杜蘅护在中间。

以杜荭的心计,既然敢来,还敢露面,必定早就想好了退路,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捉住。

“好,”杜蘅虽心有不甘,却也知聂宇平顾虑得对,咬牙进了马车:“先回去,再做计较。”

南宫宸眼见这边***乱,虽立意不管,脚有自己的意识,等他反应过来,已停在了杜蘅的车前:“出什么事了?”

杜蘅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冷淡而疏离:“王爷多虑了,大庭广众,青天白日,能出什么事?”

紫苏追了一条街,奈何今日街上人实在太多,她挤出一身臭汗,别说杜荭,连杜荭的影子都没看到。

想着杜蘅的马车还等在那,不敢耽误太久,只得气喘吁吁地折了回来:“小姐看花眼了吧?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三……”

忽地瞥到南宫宸立在一侧,立刻警觉地闭紧了嘴巴。

“看到谁了?”南宫宸本能地追问:“可是与案子有关?”

“查案是大人的事,我一个丫头,哪里懂这些?”紫苏敷衍着跳上马车。

杜蘅淡声道:“告辞。”

南宫宸无法可施,只得侧身让到一旁,怅然地目送马车离去。

街对面一间窄小的馄饨店里,杜荭独坐靠窗的角落,背脊挺得笔直,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幕,双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南宫宸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一眼。

杜荭立刻垂眸,细细搅着碗中馄饨。

南宫宸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招手叫来陈泰,附耳低语道:“我怀疑杜荭来了京城,而且离此不远。下次审案时,你多带些人,四处转悠一下,留心查找。记住,千万别露了行迹,惊走了她。”

陈泰讶然:“王爷,您找杜荭做什么?”

南宫宸目光冷凝:“要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是!”陈泰不敢再多问,自去布置不提。

杜蘅回到王府,先把王妃送回听雪堂,按捺着性子劝着她进了些饮食,就推说累了,带着紫苏匆匆回了东跨院。

两位舅太太并几位西安来的小姐要打听案子的进展,却被她推给了萧燕,登时就不满了起来:“看看,不过是跟着去听了会审,就把她累成这样!也不商量着往后的事怎么办,径去歇着去了!让人怎么放心把绝哥交给她!”

“她年纪小,刚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就遇上这种事,绝哥不在身边,纵是心里有苦也不敢说。”陈二奶奶叹了口气,满眼都是怜悯。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得?”二舅太太气哼哼的,很有些恼火:“这几日冷眼瞧着,她做起事来倒是有条不紊,可没半点慌乱。岚儿比起她来,差得远!我看哪,她不是害怕,而是压根就没当回事!”

陈二奶奶笑道:“燕儿也在场,咱们问她也是一样。”

二舅太太白她一眼:“燕儿就是个孩子,跟去不过瞧回热闹,听了也是白听!你让她说,能说得出子丑寅卯来?”

萧燕嘟着嘴,很不高兴:“二舅太太别瞧不起人,我又不是傻子,有眼睛看有脑子想,哪里比嫂嫂差了?她也就是命好嫁给了大哥,论年纪,我还比她大一岁呢!”

陈二奶奶乐了:“哟,谁敢说你傻啊?你可是堂堂的郡主,穆王府的心肝宝贝!”

二舅太太瞥一眼躺在**流泪的穆王妃,叹了口气:“年纪大有什么用?你呀,还别不服气!我才说了你一句,你就噘着个嘴。再看看你嫂子,这些日子,听了多少冷言闲语,始终笑脸迎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进退有据,半点不受影响。光凭这一点,你比她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燕被她说得做不得声,半晌才悻悻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又没冤枉她半句,她能怎么着?”

大舅太太看她一眼,慢慢吞吞地道:“燕儿啊,你二舅太太说的可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宠辱不惊,不过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做到的有几个?这点,你是得跟你嫂子好好学。”

“这么说,绝哥这媳妇还挑对了?”陈二奶奶抿着嘴笑。

“只是觉得她身上还有可取之处。”两位舅太太对视一眼,大舅太太淡淡道:“对不对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二舅太太再看一眼穆王妃,叹口气:“也罢,两个人里,总得有一个沉得住气,拿得住事。”

萧燕听她数落王妃,心里气闷,忍不住回了一句嘴:“有爹和大哥在呢,要她做什么主?”

陈二奶奶笑盈盈地道:“男人在外头再厉害,遇上后院之事,也少有拎得清的。就算有那么几个能拎清的,又极少有这份耐心去管,终归是不如咱们女人。等你嫁了人,就明白了这个理了。”

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又兜到萧绝身上,萧燕细细把今日堂审之事说了一遍。几个人少不了又骂一回付鸿忘恩负义,叹一回萧绝遇人不淑,再骂一下百姓分不清好赖。

杜蘅回了东跨院,把丫环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命紫苏几个守住了,把聂宇平请到花厅议事。

“杜荭露了面,这件事必是她做下的。”杜蘅神色端凝:“你立刻派人去赵家村,彻查赵春妮一家的底细,设法找出她跟付鸿之间的联系。”

聂宇平一愣,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你怀疑,付鸿是受了杜荭的指使?”

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不是,”杜蘅摇头:“杜荭没这个本事,更没这么好心。”

她的目的,是给她添堵,抹黑她,让她不得安宁,却没胆子招惹穆王

府。

如果没有料错,指使付鸿状告萧绝,并且鼓动御吏集体弹劾萧乾的,应该是南宫宸。

状纸一递,临安城的舆/论立刻转向,百姓的目光都转到了萧绝身上。

大疫时临安城里受过她恩慧的可不在少数,冷静下来,又有人引导,于是纷纷开始替她说话。

虽不能完全恢复名誉,但多少澄清了一些事实,不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她一通乱骂。

她虽然不在乎旁人的议论也没打算领情,却也不得不承认,南宫宸做这件事,多少有维护的她的意思。

同理,萧绝只所以乖乖受审,甚至在公堂上做纨绔状,俨然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架式,也是想洗清她的污名,把她从这一团乱麻里摘出来。

只是,那两个自作主张的家伙,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她与萧绝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绝不好,她又怎么可能好?

聂宇平奇道:“大小姐怀疑燕王和杜荭联手,杀了付珈佇,栽赃到世子爷身上?”

杜荭跟南宫宸可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他想不明白:“这对燕王有什么好处?”

以前在军中,还有平昌侯府与穆王府分庭抗礼,现在却是穆王府一枝独秀。

南宫宸只要还想坐上金銮殿上那把椅子,绝对不能没有穆王府的支持。

除非他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否则得罪穆王府,等于自掘坟墓。

杜蘅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也是,也不是。”

杜荭大概是觉得付珈佇活着,还不如死了用处大,所以才设计杀了她,再制造自缢的假象。

而对南宫宸来说,跟付珈佇联手,其实远比杀了她价值大得多。

只不过,他向来深谋远虑,做事喜欢留一手。

这位付鸿,估计就是他留的后手。

所以,付珈佇突然死亡后,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付鸿推到台前。

换言之,南宫宸被迫跟杜荭联了一次手。

聂宇平并不是个蠢人,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忍不住笑了起来:“南宫宸性子高傲,倘若知道自己被个黄毛丫头摆了一道,坏了大事,不知做何感想?”

杜蘅对南宫宸不感兴趣,自然没功夫去揣测他的感受。

“付鸿是付鹏的族兄弟,又是个帮闲,没道理放着穆王府这块肥肉不吃?这么多年,一定有来往。”杜蘅慢吞吞地道:“先生不妨从这里下手,找他跟春妮的联系。查的时候要细致,最好有一二个证人。哪怕是跟春妮说过二句话,也算是有联系了。就算真没有,咱们也得给他弄出点瓜葛来才好。”

聂宇平细细琢磨着她的话,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豁然一惊:“大小姐的意思……”

杜蘅点头,语气轻浅,笑意微微,娟秀的脸宠,一如往常的恬静淡然,却冷静美丽得近乎冷酷:“没错,这就是我要做的。他无情,我不义。”

接下来的数天,大理寺先后升了数次堂。

把韩宗庭,赞璃,以及一干临安府的衙役请到公堂,从当日接到报案,赶往穆王府查看现场,勘验尸体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是萧昆上堂,把付珈佇死后,王府追查凶手,怎么发现春妮失踪,再如何循线追到赵家村,发现春妮淹死在山塘的事情也说一遍。

再然后,赞璃再把付珈佇的尸检结果和春妮的尸检结果呈到堂上,再细细解释了一遍,判定付珈佇非自缢而是他杀的理由。

再然后,案子就如杜蘅一开始预料的一样,案子陷入了僵局。

萧绝拒不认罪,付珈佇已死,春妮也已殒命,死无对证,又查无实据,案子审不下去了。

不能结案,就只好拖着。

付鸿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句,几位大人审得无趣,百姓听得也无趣,渐渐就散了。

绝先还给面子捺着性子听,后来就索性在公堂上睡觉了。

等宣布退堂,就打着呵欠:“聊完了?明天见!”拍拍陆尘的肩,扬长而去。

生生能把人的肚皮气破!

主审的几位堂官见不是事,同南宫宸商议之后,提了个折衷的方案出来:“不管怎样,付小姐已经死了,她与世子爷有婚约也是事实,付家也只想讨个公道,不如世子爷给付小姐一个名份,再补付鸿一万两银子,这件事就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