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狠绝色

祸事不单行(三七)6事000+

穆王萧乾上朝了。

坐着轮椅,身披重裘,手握暖手炉,脚下左右各搁一只炭盆,膝上盖着轻软的羊毛毯。

金殿上文武百官,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领,见了这种异状,也不禁露出吃惊之态。

年轻一辈的,绝大多数根本不认识萧老爷子,纷纷交头接耳,向身边同僚打听他的来历。

向来眼高于顶,傲视群臣的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郁雪窗,郁阁老满眼讶异,主动上前拱手为礼:“穆王爷,别来无恙?轹”

萧乾只微微点头:“托福,暂时还苟活于世。”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骨瘦如柴,看似行就将就木的老人,就是赫赫威名的铁帽子王,穆王萧乾!

说起这位穆王爷,在大齐王朝可谓是家喻户晓箢。

据说他的先祖萧云跟太祖爷自小一起长大,因志趣相投,结拜为异姓兄弟。后来太祖起兵,他追随太祖,立下无数战功,并且曾经两次在战场上救了太祖的命。

太祖称帝后,论功行赏。萧云从龙有功,被封为铁帽子穆王,掌天下兵马,世袭罔替,并赐丹书铁劵一枚,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萧云也是个人物,从龙有功却不居功自傲,权倾一时却未曾被权利冲昏头脑。

太祖打天下时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天下大定之后,他能当机立断,急流勇退,不待太祖发难,即主动交还兵权,做个隐居山林的闲人。

没了兵权的穆王爷,不但避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惨下场,反而越发受到太祖器重,甚至病重弥留之际还对其念念不忘。并交代太宗,穆王重情重义,杀伐果断,又善审时度势,遇事多与穆王商议。

得太祖临终托孤,成太宗顾命大臣,穆王在太祖心中地位,无人可及其项背。

当然,以穆王之睿智,自然不会去做那倚老卖老,挟恩自重的蠢事,终其一生未曾出山,成了名符其实地逍遥闲散王爷。

唯其如此,他亦活到了八十岁的高龄。

自萧云之后,历代穆王都颇受皇帝赏识,其子侄遍布军中,家学渊缘,大多精研兵法。其中不乏姣姣者,历代穆王更先后三次于危急关头出任元帅,执掌天下兵马,为帝王排忧解难。

萧乾二十五岁接掌穆王府,二十八岁领兵南征北讨。

南宫逸一岁即被确立为太子,到三十三岁登基,做了三十二年太子。

储君之位屹立不倒,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无数次遭遇生死大劫。而每次皆能逢凶化吉,萧乾居功至伟。

最危险的一次,是先帝病重弥留,随时有驾崩之险。彼时南宫逸恰在北疆巡边,接密信后星夜兼程飞驰回京,最终仍没能在先帝驾崩时及时赶回京师。

彼时,晋王蠢蠢欲动,欲抢在南宫逸回京之前,拥兵自重乘虚而入,攥改诏书,自立为帝。

晋王领兵欲杀入宫门,萧乾身披重甲,骑赤兔,挎银枪,威风凛凛驰疾而来,于宫墙上挽雕弓,一箭将晋王射杀于马下!

群贼慑于穆王威势,无人敢撄其锋,竟弃晋王尸首于宫门,四散而逃……

萧乾衣不解甲,手不释枪,在朱雀门守了二天二夜,才终于将千里疾驰回京的南宫逸迎入宫中,顺利登上大宝。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代明君太康帝,迎来了史上著名的太康盛世。

而太康登基称帝,帝位稳固后,萧乾便效仿先祖,以体弱多病为由,主动释出兵权,退隐山林,颐养天年。

南宫逸苦苦挽留,这张请辞的奏折始终在御书房的案头留中不发,一拖就是五年。

五年间萧乾始终不改其志,南宫逸无奈,只得准奏。

并颁下特旨一道:萧乾之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特准其有入宫免查,见帝不跪,先斩后奏之特权!

至此,萧乾不朝已有十五年。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朝中重臣,国之传奇人物,十五年后会以这样诡异离奇的姿态,出现在朝堂之上!

对于这位传说中阴狠嗜杀,性情古怪的王爷,百官中可没有几个敢上前与之套近乎。

于是乎,在最初的***乱之后,大殿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如同暴风雨的前的宁静,有种惊心动魄的紧窒感。

而始做蛹者萧乾,却浑然不觉,在与几位朝中耆老打过招呼之后,径自闭目养起了神。

南宫逸见了他,也不禁大吃一惊,竟然连声追问:“健之,何事上朝?”

健之,是萧乾的表字。皇上在大殿上不以官职,竟以表字相称,可见君臣关系亲密到何等地步,也足证其心中之讶异。

萧乾接下来的举止,让百官再次跌破了眼镜。

他安适地靠在轮椅上,只随意地点了点头:“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家里闲得无聊,来看看你~”

你说,你好歹是个臣子,人家皇帝虽然给了你“见帝不跪”特权,你起码也自谦一句:“老臣身体欠佳,不能给皇上行君臣之礼云云”,然后,再意思意思地侧一侧身子,做做表面文章,尽下臣子之礼,全全皇帝的体面吧?

他倒好,一句解释没有,甚至连侧一下身子都懒!

实在是,狂妄至极!

皇上也是,不但不怪,反而走下龙椅,走到他身旁,关爱有加:“我前次送去的那两枝千年人参,你到底吃了没有?”

好家伙,连“朕”都不用了,直接你我相称!

这,这让底下这帮旁观的百官,情何以堪!

有那心思活络的,就开始揣摩了:嗯,瞧穆王爷这装扮,这模样,就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皇上赐了千年人参,还亲自询问是否服用,搞不好还真是病入膏肓了。

听说,穆王爷年轻时沙场征战太多,伤了身子,子嗣上一直不太理想。年近不惑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却在三岁那年不幸走失,一直沓无音信。

看穆王的样子,的确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穆王府后继无人,听说萧氏几支旁支都想把嫡子过继到穆王膝下,为此想尽办法,花样百如,争得头破血流。

要知道,穆王府是钦定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一经定下,后世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萧乾却迟迟没有做出决定,亦不知皇上心里,有何想法?

自己要不要去打听一下,看看哪支的胜算大些,提前走动走动呢?

要知道,每一代的穆王爷在军中都拥有牢不可破的地位。

而穆王府,曾出过好几个兵马大元帅。

这就注定了,军权无论如何变更,都免不了有受萧家提携之恩,手握重兵的大将。

而军中,是最讲究资历和辈份的。

不论你军功如何响亮,就算累功至兵马大元帅,也摆脱不了上一辈带给你的恩惠和影响……

跟萧家套上关系,就算萧家不能重掌兵权,有穆王爷一句话,也胜过你在军中孤军奋战二十年!

有那多愁善感的,就在感叹了:瞧瞧,听说穆王爷比万岁也就大三岁,如今一个望之如风烛残年,一个却是人到中年,魄力十足,精力旺盛。

可见,为人臣子虽说为皇上尽忠是本份,可也还得顾着自个的身体。

要不然你看,穆王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皇上鞠躬尽瘁了一辈子,临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实在令人唏嘘……

这边百官各怀心思,那边君臣已闲话完毕,进入正题。

“听说,皇上下旨,要封那丫头郡主之衔?”萧乾满眼阴霾。

南宫逸一怔:“你不同意?”

他暗中临控杜家二十年,萧乾一直冷眼旁观,今日突然跑到金殿上发表意见,莫非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不成?

郡主?

百官精神一振,各个都竖起了耳朵。

“臣的确觉得不妥。”萧乾直言不讳:“女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以未嫁之身,于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已是极为不妥;自古婚姻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为达退婚目的,竟求到御前,陷君王为两难之境,是为不忠。其生父在世,竟然未得父亲允许,擅自与夫家解除婚约,此举已大大违反人伦之礼!是大不孝之举!”

“她早年在乡下,未婚夫对其不离不弃,如今搬迁入京,父亲入朝,她又封了县主,便妄想攀高枝,为满足一己之私,不惜陷未婚夫于尴尬境地,此为不仁;两家是百家通家之好,因她的退婚,至两家关系破裂。背弃双方祖上盟约,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离经叛道,不知羞耻之女子,岂能册封为郡主,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万一到时群起而效之,至道德败坏,风气为之糜乱,岂非天下大乱?请皇上三思。”

萧乾一口气说了一堆,听得百官云山雾罩,两眼茫然。

偏偏又是在金殿之上,当着皇上和那煞星的面,谁也不敢交头接耳。

只是两两相顾,以眼神示意相互探询。

什么情况?穆王到底在说谁?皇上要做主,帮谁解除婚约?

没有人知道,一连串的问号,自众人的心里冒出,浮在各人的头顶上。

夏风起初也是莫名其妙,及至听到擅自入宫面见圣上,求退婚,隐约生出不妙之感,待听到受封为县主,已是确定无疑,当即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后面那一长串的指责,再听不进只字片语。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阿蘅与他退婚之事,已是天下皆知,再也无法挽回了……

事不关己,南宫宸向来是漠然以对。

然而,越听越觉不对头,待得省悟过来,萧乾嘴里那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的女人,居然是杜蘅,不禁大吃一惊。

他禁不住向夏风投向讶然的一瞥。

杜蘅竟然求父皇做主,跟夏风解除婚约?

什么时候,自己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夏风面白如纸,紧紧地咬着下唇,仿佛不如此,心里的惨痛绝望之情就要破堤而出,一泄千里了!

这么说,穆王所说并无一字虚言了?

阿蘅真的跟夏风解除婚约了?

南宫宸极度震惊之余,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兴奋之感。

不错,这消息乍一听,确实匪夷所思,有天方夜谭之感。

然而细一思索,的确很象阿蘅的行事风格!

那丫头,从来不走寻常路,最喜欢出人意表!

同时,也再一次证明了,他对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阿蘅,的确从未将夏风放在心上。

否则,她不会如此不留余地,竟然想到求父皇出面帮她解除婚约!

可见,她急于摆脱夏家,摆脱夏风,摆脱这桩婚约给她的束缚的决心之强烈!

心里,却又有些替阿蘅鸣不平,忍不住出言辩驳:“穆王爷此言恐怕有失偏颇。据我所知,她之所以以未嫁之身抛头露面,是为了救人。这种为大义而牺牲名节之义举,就算不提倡,但最起码不该予以抨击。否则,岂非令天下人大义之士齿冷心寒?”

萧乾望着他,露齿,意味深长一笑:“正因为如此,本王才没有对她的行为加以鞭笞,只斥为不妥。本王也并不反对她行义举,只是认为她不足以成天下女子表率,反对皇上册封其为郡主而已。”

南宫宸不由大为懊恼,暗叱他一声:老狐狸!

这老贼,避其长,击其短,果然老谋深算!

这段对话一出,那些原本还在云雾之中的百官,立时恍然大悟。

原来穆王口中,那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子,就是近段时间在临安城,风头无两的杜太医嫡女;

一根金针救恭亲王侧妃母子平安,恭亲王亲自手书法炙神针,赞其医术高超;

祭蝗台倒塌,以女子之身,挺身而出,义救十数位重伤患者,百姓口中的女华陀,活菩萨;

燕王亲自登门请教,献计灭蝗,功不可没的舞阳县主杜蘅!

但是,她竟然求皇上出面,为她做主退亲?

她跟谁订了亲,为什么要退?

知情的满怀同情,不知情的忙着打听。

“啊,怎么是他?”

“哦,原来是他?”

“小侯爷文武双全,俊美文雅,实在是人中龙凤,为何要退亲?”

“听说,杜家大小姐与小侯爷……”

吧啦吧啦,一时间金殿之上,群臣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无数或同情,或讶异,或嘲讽,或讪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如飞蝗般纷纷射向夏风所站的角落。

夏风如芒刺在背,恨不得地上突然裂个大洞,直接钻进去算了!

偏,这是在金殿之上,他不能逃。

不止不能逃,还不能失态。

心已千疮百孔,痛到麻木,人却依然要挺直了背脊,双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强装无事!

唯有那苍白得毫无一点血色的薄唇,以及那双黑似点漆,隐隐透着绝望的光芒的眸子,隐约泄露出一丝此刻,他真实的感情!

“咳,”饶是南宫逸心坚似铁,也不禁生了不忍,轻咳一声,把话题岔开:“对萧爱卿的言词,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一片嗡嗡之声后,大殿一片寂然。

一个是掌握生杀大权,升迁荣辱的皇上;一个是虽不在朝堂,却仍是跺一跺脚,大齐也要震三震的铁帽子王爷。

为一个不知名的丫头,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划算。

“咳咳~”萧乾唇边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低头干咳了两声。

南宫逸立刻眼现关切:“是否久坐不适,可要宣太医?”

“多谢皇上关怀,不必。”萧乾含笑道谢。

一问一答,已令无数人在顷刻间做了决定。

“皇上,臣以为穆王所言极是。”第一个出列的,是内阁首辅郁雪窗:“那位小姐虽是灭蝗有功,其情可悯,其义高洁,然其行终是不妥。论功行赏,不一定非要册为郡主,亦可赐其金银。”

有人做了领头羊,后面的人跟着走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后面的形式,已经变成了一边倒。

好好的一个早朝,演变成了对“那位小姐”的功过评论发表会。

说是讨论会,然而意见却惊人的统一。

所有人都是先赞其“善行可嘉,然行为失当,不足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应赏其金银……”

因为萧乾自始自终没有指名道姓,百官也都心知肚明,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口称“那位小姐”,绝口不提杜蘅二字。

算是,给夏风,给平昌侯府,维系了那丝薄如蝉翼的面子……

朝堂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百官人人争先,个个发言,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具体提及讨论的对象。

一切,皆因萧乾的刻意模糊,皇帝的默默维护,如此而已!

这,也可算是千年难得一见之怪现象!

给萧乾这么一搅和,杜蘅册立郡之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在临安城里疯传,不到半个时辰。

杜蘅的大名再一次传遍了临安城城的大街小巷,成了街知巷闻,家喻户晓的人物。

只不过这一回,她成了众人口耳相传的“那位小姐”。

听着白前绘影绘色地描绘着金殿之上的事情,末了气恨难平:“你说,小姐封不封郡主,关他穆王爷屁事?犯得着拖着要死的身子,跑到金殿上胡说八道,坏人好事?”

杜蘅哂然一笑:“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由得他去。”

她本来,对郡主之位就没什么想法。

否则,当日在御书房,就不会拒绝皇上的提议,坚持退婚了。

只不过,她以为皇上已息了心思,没想到还会旧事重题。

更想不到的是,反对的不是代表平昌侯府的夏风,而是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铁帽子穆王萧乾。

前一世,她与萧乾并无交集。

因为萧乾在太康二十二年三月末死了。

听说是:“沉疴已久,遭逢突变,急怒攻心,吐血而亡。”

她知道这个名字,还不是因为萧乾如何功在社稷,而是因为萧乾死后,穆王府后来经历了数次家变,几位子侄为争继承权,几次闹上金殿,皇上大为恼火。

南宫宸因此感叹:好好一个显贵世家,因为没有子嗣承继,在短短十年间,由鼎盛走向了衰败没落。可悲可叹!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孩子,自然是感同身受,暗自警惕。

想不到,这一世,老狐狸临死竟还踹了她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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