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四）

那天天刚亮,刘子贵接到县委吴凤求副书记的电话,知道洪泰原来是新复职的地区农业局局长,而且还是吴凤求的老领导以后,对洪泰的态度便来了个急转弯,显得格外尊重起来,对洪泰建议立即在全公社组织干部和群众认真学习、贯彻中央关于发展农业的两个文件,他也没说二话.

几天来,随着中央文件的深入人心,争先公社沸腾了.许多生产队已经行动起来,改选或补选了队干部,增订了多种经营的措施,归还了社员的自留地,有的还划分了作业组.唯有八里冲,就是那个连续五年都达到了人平纯收入两百元的生产队,却依然自行其是,似乎一点也不受外来的影响.

“他们真的是人平纯收入两百元吗?”这个问题一直在洪泰脑子里缠绕.前天和昨天,洪泰已经两次去过八里冲,可两次都没会着队长,也没找着那个不肯对他说出姓名的、神秘而快活的向导.第一次他就看出,那里的大人小孩都有意回避他,不愿同他多说话.“你们人平纯收入真达到了两百元?”洪泰这样问过几个社员.“那还有假?”被问的社员无不这样回答:“你要不信,就去问我们队长嘛.”“队长呢?”“他今天有事出去了.”可是第二天,队长又“有事出去了”,却安排一个哑巴社员在路口等他.哑巴社员一见洪泰,便领着他去参观他们生产队的禾苗、猪场、鸡场和草鞋工厂.早稻插下去虽然不久,可已全部返青,一片葱茏,长得比冲外生产队的还好.两个猪场有近三百头猪,小的油光水滑,大的垂耳拖肚,像肉堆一般.鸡场里的鸡就数不清了,飞的飞,叫的叫,使人眼花缭乱.“草鞋工厂”的工人全是白胡子老倌、没牙齿的婆婆和带嫩毛毛的妇女.他们正在叽哩哇啦地说笑什么,一见哑巴领来了洪泰,便立即闭了嘴,显得又严肃又认真地打起草鞋来……

不管怎么样,洪泰决心要解开八里冲这个谜.所以今天一吃过早饭,便往八里冲走去.

久雨初霁,天空明洁如洗.大自然的一切,似乎都以全新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桃花更红艳,柳丝更嫩绿,秧苗更青葱.家燕在衔泥,百灵在歌唱.连那平日不为人注意的小河流水,叮咚叮咚,仿佛也拨动了欢悦的琴弦.

翻过一个山坳,洪泰便望见了前面山嘴上用石灰写的“大批促大干”几个大字,那就是八里冲地界.进冲后又走了一会,忽听几声哈哈,有个人迎着他说道:“我猜你一定会‘三顾茅庐’的,果然!”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给洪泰带过路的向导.洪泰满心欢喜,没来得及开口,这人又说:“那天你不是问我的名字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叫吴三宝.”

“你到哪去了呢,这两天?”洪泰说,“你们队长也不在.”

“队长带我出去参观、学习,你见不着我,自然也见不着队长罗!”吴三宝又呵呵地笑了一阵,才说:“走,老洪,到我家里去!今天不用你问,我也要对你讲个痛快了.”

于是,洪泰跟着吴三宝,爬岭过坳,来到了一幢土墙瓦顶屋里.这屋落成不过两三年,有堂屋、有卧室、有厨房、有杂屋.屋内墙上粉了石灰.窗子安了玻璃的卧室里,有新做的雕花床,有红漆大立柜.

“堂客出工、细伢子读书去了.”吴三宝介绍着,一面提来铁壳热水瓶泡茶.

“你这窝弄得还不错嘛!”洪泰说,同时想到了孔长生那个破烂的家.

“都是‘斗’出来的、‘批’出来的呀,哈哈!”

“我不信!”洪泰直言不讳地表示怀疑.

“你不信?”吴三宝故作惊讶,“我们这里，社员的‘资本主义尾巴’可批斗得精光了哇!全部是……他们昨日没带你去参观我们生产队的猪场、鸡场、草鞋工厂?”

“参观了.”

“参观了还不相信?你这个领导哇,真是怀疑派、保守派、右派!”吴三宝说着笑着,在洪泰对面坐了下来.

可就在这当儿,安在墙上的喇叭几声怪叫,跟着便响起了那个拖长辫子的广播员小梅的声音:“请地区来的洪泰同志注意!请地区来的洪泰同志注意!县委吴书记来了,请你马上回公社,请你马上……”